流放路上，全家逃荒 第16章 第 16 章

韩守信用灰泥在脸上仔细涂抹，头巾紧裹至鼻梁，再用韩柳氏递来的粗布绕脸缠了两圈。

他的装扮虽然怪异，却像是冬日里常见的保暖装束，走在外面倒是不算太怪异。只寒风夹杂着碎雪扑打在布巾上，冻得他眼眶发酸。

他摸了摸怀里，那里装着韩柳氏仅剩的财物：半块碎银和两枚银戒指。至于那根老人参，他没有带走，那是他们家最后的根基。

“如果天亮前我没回来……”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紧紧握了握妻女冰凉的手。

巷子像一条僵死的蛇，蜷缩在漆黑的夜色中。韩守信贴着墙根快步前行，靴底碾过结冰的污水，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不一会儿远处就传来梆子声，原来已是三更天。他数着经过的门户，东边第三户门楣上挂着褪色的桃符，西边第五户墙根堆着冻硬的腌菜缸。

第一户窗缝里还透出油灯的光。他轻轻叩门，屋内的动静戛然而止。片刻后，门缝里探出半张老妇的脸，浑浊的眼珠上下打量着他：“官爷查夜？”

“大娘，借问……”话音未落，木门“砰”地一声关上，震得檐上的冰棱簌簌掉落。

第二户的土墙塌了半截，隐约能听见里头的啜泣声。他敲门问道：“这位兄弟，打听个消息……”

“滚！”门内突然爆出一声嘶吼，“没见我老娘都冻死了吗？死叫花子还来这里讨钱！”

第七户的门环上拴着红布条。韩守信刚抬手，忽听得巷口传来马蹄铁磕碰青石的脆响。韩守信迅速闪身滚进柴垛，枯枝刺破掌心也顾不上疼。只见两个举着火把的官兵晃过去，铁甲摩擦声混着抱怨：“这鬼天气……刺史大人也忒较真，那些流放犯死就死了，还查什么查啊……”

韩守信屏息听着，指甲深深掐进肉里。这正是他想要的消息，他赶紧快步跟了上去。直到两匹马分开，他选了其中一个看上去更为瘦弱的跟了上去，跟着那人走到了巷子深处的一个小院子里，里面传来女人和孩子的声音。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推门进去，迅速扭住一个孩子，尖石头抵在孩子的脖子上，低声狠厉道：“不要出声！”他的手微微颤抖，尖石头紧贴着孩子的脖子，再次低声喝道：“别出声！我不是来抢劫的，只是想打听点消息。”

屋内的老人和孩子们慌乱成一团，被掐住的是他们家最小的儿子，才五岁，孩子吓得哇哇大哭，哭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幸好隔壁似乎没人住，才没有引起更大的骚动。

这家男主人，也就是韩守信刚才跟着过来的官差刘老大见状，连忙安抚孩子，生怕激怒这个来历不明的人。

刘老大强装镇定，眼睛却死死盯着韩守信，看着他怪异的装扮和脸上厚厚的灰泥，心里暗自猜测这人可能是亡命之徒，不敢轻举妄动。

“你想打听什么？”刘老大小心翼翼地问道。

韩守信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急切：“流放犯的消息，你知道多少？有没有一大一小两个男孩子？一个十九岁，一个十四岁，大的那个手心上有一颗很大的痣，小的那个鼻子边上有颗痣。”他赶紧描述着两个儿子身上显著的特征。

刘老大皱了皱眉，思索片刻，回答道：“我知道的有限，只知道具体死亡人数，但不确定有没有你说的这两个。流放犯里确实有不少男孩子，但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不过……”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韩家的男丁已经死绝了，只一个说是嫡房的十三岁小男孩还活着。”

韩守信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一记重锤击中，整个人僵在原地。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孩子被掐得更加难受，哭声更大了。

“带我去见王德全。”韩守信的声音冰冷而坚决，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在哪？”

刘老大犹豫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人怎么会认识王德全？但看到韩守信眼中那股狠厉，他不敢拒绝，只得点头。

“你放下我孩子，他在另一条街，一个人住着一个小院子。我保证带你去。”

韩守信迅速放开孩子，手中的石刀转而抵在刘老大的脖子上，推着他出了门。两人摸黑出了院子，沿着狭窄的巷子快步前行。

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碎雪，打在脸上生疼。然而，韩守信的心却比这寒风还要冷。他紧紧挟持着刘老大，手中的尖石头始终没有放下，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动静。

刘老大感觉到此人力气极大，但似乎并无杀意，只是想迫切地知道什么消息。于是，他也没有冒险反抗，只是默默带着人一路前行。

很快，他们来到一条偏僻的街道。刘老大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小院子，低声说道：“那就是王德全的住处。”

韩守信点点头，推着刘老大上前敲门，自己则紧贴在他身后。刘老大敲了几下，屋内传来一阵窸窣声，随后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沧桑的脸。

“谁啊？”王德全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带着一丝警惕。

“是我，王队。”刘老大低声说道，“有人想见你。”

王德全疑惑地看了看刘老大身后，目光在韩守信怪异的装扮上停留了片刻，眉头微皱。但他还是打开了门，一时没有认出眼前的人是谁。

韩守信迅速闪身进屋，反手关上门，手中的尖石头转而抵在了王德全的脖子上。王德全反应极快，反手一抽，直接将石刀打落在地。

就在他准备扑上去扭打时，韩守信死死盯着他，声音低沉而冰冷：“王德全，我问你，韩家的男丁怎么都死了？那我两个儿子呢？都是你杀死的吗？”

王德全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吓了一跳，动作瞬间停滞。他看了看边上的刘老大，又仔细打量韩守信，这才疑惑地问道：“你……你是韩老五？你没摔死？”

韩守信的眼神更加凌厉，手中的尖石头微微用力，似乎随时准备扑杀过来。

王德全见状，连忙抬手示意他冷静，声音压低却急切：“韩家男丁是差不多死完了，但你两个儿子提前逃走了！还是我放走的！你在这里发什么疯？！”

韩守信的动作骤然一滞，手中的尖石头差点掉落。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微微发颤：“他们……真的逃了？”

王德全点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我们到青天镇的那天晚上，你家俩小子就逃出去了。我没有让人去追，想着跑了就跑了。”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他们命大，躲过了一劫。第二天我们经过古北口时，就有一伙人盯着韩家所有男丁刺杀而来，基本上都死了。”

韩守信先是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皱起眉头，声音低沉：“那他们现在去哪了？古北口又是怎么回事？”

王德全苦笑了一下，摇摇头：“那我怎么知道他们去哪里了。至于古北口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刺史查了几天，也只查到一些眉目，但背后的图谋还没弄清。”

他转而看向韩守信，语气中带着一丝警告：“你就这样出现在我面前，不怕我把你抓了？你可是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活下来的。还有功夫操心你的两个儿子？”

韩守信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坚定：“我知道你不会。”

王德全哈哈一笑，笑声中却带着几分苦涩：“我确实不会。反正多你一个也改变不了什么，我已经背上了酷吏的罪名了。”

他转头看向一旁还在发愣的刘老大，解释道：“老刘是我在幽州最信任的伙计，幸好你遇到的是他。”

刘老大摸了摸自己还在流血的脖子，一脸不满：“这人真是韩家人？可真是不要命，劫持我家小宝，还刺了我一脖子的血，指名就要来见你。”

韩守信苦笑了一下，语气中带着歉意：“我这不是着急吗？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出来就听说两个儿子都死了。只能铤而走险了，多有对不住。”他的语气缓和了许多，但心中仍隐隐担忧，不知道儿子们现在身在何处。

王德全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几个兄弟都死了，你不伤心？”

韩守信沉默片刻，低声说道：“你还不知道我们兄弟情，并没有多深。”

两人又交谈了一会儿，王德全这才得知，韩家另外几兄弟原本就计划逃走，并且已经和王家这边取得联系，准备一起行动。只是没想到事情突变，韩守信的两个儿子提前逃走了，而其他人则遭遇了不测。

韩守信听完，心中五味杂陈。他既为儿子们的逃脱感到庆幸，又为家族其他成员的悲惨命运感到悲痛。他隐约猜测，这一切的背后，必然隐藏着更大的阴谋和权力斗争，但那些都不是他能够插手的。

“王队正，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韩守信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情绪，“我欠你一个人情。但现在，我必须找到我的儿子们，确保他们的安全。”

王德全却摇了摇头，语气坚定：“你现在还不能走。”他顿了顿，目光深沉地看着韩守信，“留着你还有用。”

韩守信眉头微皱，心中焦急。他担心还在别处等待的妻女，若是耽搁太久，她们可能会陷入危险。他握紧拳头，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可我的妻女还在等我。”

王德全见状，思忖片刻，转头看向一旁的刘老大：“老刘，能不能麻烦你帮个忙？帮他把妻女接过来？”

刘老大看了看韩守信，爽快地答应：“行，这事交给我。你把地址告诉我，我这就去接人。”

刘老大话音未落，韩守信却突然上前一步，声音低沉而坚决：“我妻女的藏身之处，绝不能告诉别人！要么让我自己去接，要么就放我走！”

刘老大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倒退半步，王德全却纹丝不动，只是盯着韩守信蒙着灰泥的脸，忽然嗤笑一声：“韩老五，我刚才还以为你冷情，原来你只是不在乎另外几房。对你妻女，你倒是紧张得很啊。”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行，既然你这么在意，那就让老刘跟着你去。不过，你得保证不会耍什么花招。”既然这么在乎妻女，那就不怕拿捏不住，他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韩守信松开手，冷冷地看了王德全一眼：“我欠你人情，我不会跑，我只要她们安全。”

三更梆子响过第二遍时，韩守信和刘老大终于摸到了林夕母女藏身的地方。

“守信！”韩柳氏见到丈夫，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但随即又警惕地看向他身后的刘老大。韩守信快步上前，握住妻子的手，低声安抚：“别怕，他是王德全的人，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韩守信抱起林夕，韩柳氏紧随其后，四人迅速离开这处破房子，在刘老大的带领下，一路避开巡逻的官兵，最终由回到了王德全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