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芳百世 第26章 他与之我（六）

流自城的妖物一条街是仿造云芳城而建的，中间的小河由城内的湖引进水流，闪亮金光的紫色小桥一座一座架在河上，桥洞下的流水哗哗，桥两边的人声漫漫，每个摊子都挂着宫样的灯笼，红色的轻薄纱帐内裹着一团橙色的光。

有的摊子上叫卖着精致的糕点，有的摊子上摆放着昂贵的瓷器，还有的摊子空空如也，什么都不摆出，如果有人走近了询问，摊主便会给你一个单子，单子上是他的贩卖品，那些东西很奇怪，对于人而言......比如猫薄荷，比如千灵丹。

仿造云芳城建造的妖物一条街就是这么一个奢靡而又繁华的地段，由云芳城的妖族干事直接统管，摆摊的摊主不仅有人，也有妖，在这里有钱几乎可以买到一切，包括享受，包括美梦，包括人心......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因为人心这种买卖，看的还是云芳城城主的心情。

鲜尚城是流自一带出了名的纨绔的子弟，平日里除了花天酒地就是来这妖物一条街闲逛，与买卖小物没什么关系，而是想饱饱眼福，毕竟这妖物一条街往来行走的大都是妖族，姑娘的姿色皆是上乘，运气好的话，还能碰见在云芳一带才能见得的绝艳女子。

有清脆的声响从街边的拐角传来，那是一个贩卖珍奇异兽的小摊，小摊上摆放的笼子尽是金色勾边儿、镶玉精雕的绝好之物，笼子里的宠物也长得可爱，有兔子乌龟、龙蛇赤蝎，但最引人瞩目的还是那只全黑的小狐狸。

狐狸并不在金笼内，而是端坐于一块质地绝好的白色毛皮上，看起来像是价格高昂的雪豹兽皮。

鲜尚城一眼望去，立马就看中了......摊后那个吟吟轻笑的女人。

女人身着一条深碧色的裙衣，精致华贵，裸露的双肩和胳膊上映着火光，叫人想起那些绝艳倾城的古画，她一笑，手上套着的四五个红晶镯子便叮叮铛铛地响。

鲜尚城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起手就想借着旁边的黑狐的搭非白，可女人轻轻提手抬住了他的手腕。

“公子，奴家侍奉的黑狐，您可碰不得。”女人哧哧地笑，丰盈的朱唇上点着金粉，媚眼弯钩，透着一股极其浓重的妖魅。

“呵，美人儿可知我是谁？”

“流自城商会十姓之一，鲜氏。您家做的都是垄断性的买卖，因为最不缺钱，所以常有千金一掷搏佳人笑。公子是传闻中的那位鲜家大少爷，鲜尚城吧。”

“哼，不错，就是本少爷。”鲜尚城抖了抖衣领，昂起头来，“说吧，美人儿这里的黑狐怎么卖？”

话音落下，鲜尚城便摸出了一块金锭放在摊板上。

女人恋恋地抚摩了一阵那块金锭，“不是奴家要欲擒故纵，也非千金不换，可公子的钱可不够这只黑狐。”

“呵，有意思。”鲜尚城冷笑，起手又搁了块金锭放在摊板上。

女人摇了摇头。

“怎么？我鲜氏家大业大，还真买不起你这狐狸了？”

“奴家自知鲜氏的财力可买下半个流自，”女人跟着他一起笑，可她忽地又不笑了，“但这黑狐，当真是半个流自能并论得了的？”

白景梦三人并肩而行，从夜市逛到城边，又从城边逛到妖物一条街，白景梦觉得自己的腿都要断掉了，可颜蕴和兰凌还俨然一副新鲜劲儿正起，他没办法，只能跟着这两人继续漫无目地游荡。

突然一下，兰凌伫立在原地不动了。

“喂，蠢猫儿，你怎么了？”颜蕴问。

“我......”兰凌怂了怂耳朵尖，神色肃然，“我想去看看那个小摊。”

跟着兰凌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有一个贩卖珍奇异兽的小摊。小摊边的金丝笼子重重堆叠，一只黑色的小狐狸以傲视之姿端坐在摊板上。

白景梦抽了抽眼角，心说这只小猫儿不会买了金鱼又要买狐狸吧，那狐狸......一看就很贵。

不光从毛发色泽和体型骨骼而言，那只狐狸的眼神根本就不像一只初开灵智的普通灵宠，那样深邃的黑色眼睛，好似要把人都给吸进去——

白景梦眨了眨眼睛，他发现那只黑色的小狐狸也在同一时刻看着他。

他看着他，一人一狐，隔着人来人往。

白景梦心里忽地一动，说不清道不明的，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你在茫茫人海中四处流散，你忽地发现了还有一个人也在四处流散，却又像你在流散中茫茫不可行，你忽地发现有个人一直在。

“不过，长虹苑好像禁止养私宠？”白景梦跟上去，抓了抓头发说。

“诶？诶——？！”

兰凌闻言突然大叫起来，下一刻摊边的颜蕴也跟着大叫起来。

“白景梦！你怎么不早说？”

“哈？”白景梦懵逼地皱眉，余光刚好瞅见才落进摊主手心的银两，然后他也大叫了一声——

“诶？！”

“这集市自然有集市的规矩，万没有交易成了偏要退货的说法。”摊主咯咯地轻笑，五指拢并了那三五锭银两塞入胸襟，橙红的灯火衬得她的手腕莹白，红晶色的镯子套在一起，叮叮当当。

“我看几位公子也是身在仙家之门，总不至于为了这几两银子在大街强抢吧？”摊主一探手，略略扬起了颜蕴的下颌，明媚的双瞳直直地盯着颜蕴的眼睛。

颜蕴愣了一刹，赶紧别过头去，整张脸都涨得通红。

“那......那现在怎么办？”他打着哆嗦对白景梦说。

白景梦也不知道啊，心说你问我我能怎么办，可他的话还没脱口，摊板上的小黑狐就已经借力起跃，踩过颜蕴的脑袋顶，蹦跶到了白景梦的身上，两只前脚刚好不偏不倚地挂在襟领的分叉口。

白景梦猝不及防地回捞了一手。

“景，景梦师兄......虽然长虹苑不能养私宠......”兰凌忽地侧首，可怜巴巴地看着白景梦。

颜蕴正揉着脑袋，立即顿悟，然后大喜：“但白景梦，你是一个人住吧？”

“怎么？你俩想干嘛？”白景梦心感不妙。

“什么想干嘛？我怎么会对你做什么？”颜蕴嬉笑着，拉着白景梦离开小摊。

兰凌默契地跟在白景梦身边。两个人跟干架堵人似的，把白景梦夹在正中让他无法逃脱。

颜蕴挑起一眉，“我瞧你也挺喜欢这狐狸的......”

“不如就养在景梦师兄那儿吧。”兰凌接着冒出一句圆腔。

白景梦抱着小黑狐翻了个白眼，“不说我喜不喜欢这狐狸，就算我喜欢钱，你俩哪只眼睛看我把钱供房间里啊？”

“那能一样啊？”颜蕴理直气壮地说，“黑狐乃灵宠，能长大，你这钱供着能生子么？”

“喔？这狐狸就会了？”

“景，景梦师兄......这狐狸是公的。”兰凌说。

“那不得了，费力费神的事我放弃。”白景梦毫不犹豫。

“可它很贵！”颜蕴道。

“又不是我出的钱。”

“那你把钱还我。”

“有病吧你？”白景梦白了颜蕴一眼，回头时小黑狐正巧从它的怀里探出了头来，两颗溜圆的黑色眼珠子映着灯火，像是听得懂人话似的，这小狐狸的眼里还有几分委屈。

白景梦轻微地皱眉，死死盯了小黑狐好一会儿。

“好，好吧，也不是不要你。”白景梦说，叹了口气，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流浪街头的事了。

确实，虽然按宗规宗训来讲他那儿也是禁止私养灵宠的，但如颜蕴和兰凌所言，他一直是一个人住，不仅如此还是一个人住一个院落，就算养了灵宠也不会有人发现。

颜蕴和兰凌跟在白景梦身后，瞅眼去看白景梦的神情，也不知道白景梦在想什么，他们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问。

所有的彩船逐渐都灭了灯，舞女和歌姬的衣服也不知找回来了没，反正水漂子的身影是没见了，琴声和追喊都散在了月下街头。风来，夜深寂凉，隔着水面，一树的花纷纷落下，染在清湖潋滟，淡淡的月影破碎开来。

白景梦小心翼翼地环抱着小黑狐，像是生怕它有半点不舒服，每次看见小黑狐用小爪挠脑袋总会动动臂弯，换个自以为能让小黑狐会更加舒服的姿势。

兰凌和颜蕴也终于消停下来，夜市接近收摊，人也少了许多，这俩人开始边走边忙活着把东西一一塞进百囊袋。

“诶？等，等等......颜蕴弟弟，你这件东西好像买了三个？”兰凌抱着自己的小木盆在颜蕴边上帮忙整理物什，里面的清水撒了一地，把金鱼都弄得晕头转向。

“嗯，对，是有三个来着。”颜蕴点点头。

“嗯？为什么同样的东西三个？”兰凌怂了怂耳朵尖。

“买二送一，只限今日！”颜蕴洋洋得意地说，“这样你一个，我一个，白景梦一个，刚刚好。”

“什么东西？”白景梦抱着小黑狐，支了只眼皮去偷觑，他的脸色忽然大变，“铁勺？！你买铁勺作甚？你住寝院还打算搭棚盖灶啊？活着不好吗？被发现了比养私宠还严重！”

颜蕴皱眉，“你懂什么？花十银两就可以买三支铁勺，这到底有多划算你知不知道？我以前买的东西都金锭出头了，还没多的！全天下才一个！”

白景梦的眼角猛烈抽搐，他终于意识到颜蕴“苍瀚颜氏二公子”的身份确实不假，这个人一直都很有钱，所以他对于花钱的概念根本为零，纯粹就是一个冤大头，愣头青！

“是这样啊，颜蕴弟弟好厉害呢！”兰凌鼓着掌夸奖，看上去很真诚。

“哼，那不是。”颜蕴更加得意起来，鼻子都要翘上了天，“我还买了其他的东西，回去后分你们一些。”

正说着，颜蕴就把那三只大铁勺一人一支给分均匀了，兰凌自是兴高采烈地装进了百嚢袋。白景梦不太想理这个人，直接把嫌弃写在了脸上。

颜蕴很理解白景梦，他知道这人是在不好意思，所以干脆把大铁勺绑了个绳子系在白景梦的腰上。

“别不好意思，我知道你蛮喜欢这铁勺的，我也是第一次给人送礼，以前在家里......”颜蕴顿了顿，“都忙着练功。”

颜蕴一边说一边系，白景梦一边躲一边说不用，颜蕴继续道不用客气就当是兄弟见面礼，白景梦立马说真不用真不是客气。

要不是白景梦双手没空，铁定把铁勺砸颜蕴脑袋上。

“嗯，不错。”颜蕴终于给白景梦绑好了，拍了拍白景梦的肩膀，上下打量，“这铁勺好看。”

白景梦眼角狠狠一抽，抬头想说什么，可他看见了颜蕴的脸忽地就静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跳脚瞪眼地道，“你少给我惹祸！别在寝院内生火啊我告诉你，灵溪谷内都不得堆火架子！”

白景梦自己都不知道，在那一刻，他流露出了和颜蕴一样神情。

夜晚的风漫无目的地扫过整条街巷，也吹在行路人的身上，是初春的味道，不冷，也不凉，带着花香和一丝柔意。白景梦继续跟着兰凌和颜蕴向前走，他也不怕被这两人带错头行错路，反正人总会困，路总会到头，等时候来了，这两人自然会让他领着归馆......虽然他已经困了，也确实觉得自己的路到了头，可忽然一下，他觉得自己很久没吹过夜风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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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他与之我（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