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灵溪谷的长老们前往了苍瀚城与各仙总商议云芳秘境一事,灵溪谷的大小学堂也因此迎来了短暂的休沐。
白景梦一个人在寝屋里闲得无聊,要么抱着小银伞发呆,要么练字,了好一会儿后,他开始翻衣兜,把那些零零散散的钱币都抖了出来汇总。于是他发现了一个天大的问题——
如果要去云芳,那他现在的家当绝对不够!
太阳给白云镀上一层浅薄的金色,光从云间倾泻,风忽如其来,月霁花和海棠花的花瓣满山谷飘飞,树叶沙沙簌簌。
在这春季灿烂的阳光天,学堂的子弟无课,便纷纷出来透气,不同宗门的子弟聚集在一起看书论研,穿着各色不同的校服,斑斑点点的阳光洒在他们的身上,眉宇间都是少年人才有的蓬勃朝气。
黑木制作的长廊蜿蜒至里,廊檐上有镂空的精美花雕,白景梦一袭流云白衫踏步其间,新来的外门子弟纷纷与其作揖示礼,白景梦微笑着一一回礼。
“唔——嗯——别——别别别——别!”
奇怪的叫声从灵溪谷深院的最里处传出,此院名为长虹苑,是流自白氏听学子弟的暂住寝院。寝院的房间很多,成一连排,最里处无人,仅有白景梦前些日子领来的那两名少年居住。
白景梦在房间门口一顿,紧接老脸一红。
“别闹,我轻点就是了。”
他听见了那个颜家子弟的声音,语气......还有点急不可耐?
白景梦一下就急了,这,这,这他|娘光天化日的!说时迟那时快,他直接踹开房门,“哐当”一声,门扇狠狠地撞击门框,行风扬起衣袂,天光大片地涌了进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
颜蕴全没想到大清八早的会有人找上门来。
兰凌也没料到景梦师兄会在这个时辰突然造访,看着白景梦惶急的神色,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两只猫耳朵一缩,赶紧把脸埋进了头发里。
白景梦大致猜到了里面的情况,不过还是很吃惊,他没想到这个颜蕴真的欺负兰凌,甚至还在大白天的把人压在......压在......压在坐榻上?!拜托干这种事再怎么也得去床上好不好!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尴尬的沉默足足维持了四五息,最后还是白景梦先反应过来,跨脚一迈,借由面前的桌凳起步轻跃,然后凌空横踢。不过颜蕴的反应也相当及时,嘴里的话没脱口,便已经侧身弯腰闪避,躲过一击。
“景梦师兄!小心!”兰凌忽然大喊。
白景梦眉间一抽,未能理解兰凌究竟是何意,落地的一瞬,他点足轻踮,眼神犀利,随即又抬起一脚——
“砰砰砰——”
白景梦反应不及,脚下一个打滑,直接来了个狗吃屎,跟着一起的被他下意识抓住的桌椅板凳。
“你干什么?”颜蕴大声地吼,满脸通红。
“你问我?你在干什么!青天白日你还在这里做这种事?!”白景梦也大吼,他摔在水滩里,足踝被扭到了,一时半会儿有点站不起身。
“我给他搽药啊,你把我腰带扯下来做什么。”颜蕴咬牙切齿,两只手愤懑地拢在腰间。
白景梦愣了一下,瞅眼看向边上的兰凌,兰凌俯身趴在坐榻上,发丝湿黏,眼角嫣红,被拨开衣裳的地方......确实有很大一块像是受伤的粉红。白景梦愣了一下,又呆呆地回看手中的紫黑色锦带。
“这小猫儿在打水时摔了一跤,沸水全泼自个儿身上了。”颜蕴不耐烦地抓回腰带自己系上,“不然你以为我在做什么?揍他么?”
“那声音能是被揍了么......”白景梦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颜蕴没听清,兰凌“咻”地一下把脸埋得更深了。
“没什么。”白景梦摆手,把面前的凳子摆正,咬牙扶着站起来。
颜蕴瞅着眼多看了看白景梦的脚,忽地把一个白玉盒子迎面抛给白景梦,转身走进里屋。
“你先给小猫儿搽药,我去找个东西。”颜蕴说。
白景梦愣了愣,回头,兰凌也冲他一个劲儿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景梦师兄,是我不小心,才洒了一地热水。”
“唉。”白景梦叹气,拿着白玉盒子一瘸一拐地坐过去:“我会轻一点给你搽药的,你不要乱叫。”
兰凌的猫耳朵倏地一抖,他涨红了脸憋屈道,“景梦师兄,你下还是手重点吧,太轻了我觉得痒痒。”
天光透进,空气里漂浮着一层层小小颗粒,屋子内很安静,白景梦和兰凌都没说话。颜蕴还在里屋内倒腾,白景梦已经给兰凌搽拭完了药物,依照兰凌的要求,他搽药的时候下手极重,毫无怜惜,兰凌果然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好像这只小猫儿比起痒痒更耐受疼痛。
“诶,对了,”兰凌忽然道,“景梦师兄这么早来找我们是有什么事吗?这几日不是休沐吗? ”
“噢。”白景梦恍然,“是休沐,但白长老让我带你们做做揭任,说是实习一下。”
“噢......兰凌点了点头。
颜蕴道:“揭任?什么是揭任?”
他从里屋走出来,顺便向白景梦砸去一个白色瓷瓶,差点儿就正中白景梦的脑门。
“谋杀啊?”白景梦接过瓷瓶儿,翻了个白眼,“揭任就是张贴在驻地使馆任务板上的任务,各宗门实习弟子或武者或其他能人贤士通过在任务板揭取任务换取酬劳。不过对我们这样的在读弟子来讲,揭单完成后的凭证才是最重要的,可以在毕业考的时候加分。”
颜蕴懵地眨眼,“还有这种说法?”
“废话,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之前的书的白读了?”白景梦头也没抬,拔掉瓷瓶上的瓶塞嗅了嗅,皱眉道:“什么鬼东西?也是给兰凌擦的么?”
“给你的,金疮药。”
白景梦一愣。
颜蕴随手拖了根板凳坐下,“那个揭单什么时候去?白长老说了时间了么?”
“今......今天吧。”白景梦摸摸鼻尖。
“这金疮药真的是给我的么”他想问但没问出口,抬头时,颜蕴已经挪近了兰凌,在察看兰凌的烫伤,他看了一眼,默默把里面的药粉抖出来涂在崴脚的地方。
“明日未时见吧,你俩也准备一下。”白景梦说。
次日,未时。
净洁使馆。
白景梦带着颜蕴和兰凌从灵溪谷的朝阳台传送至净洁使馆后院,三个人并列走在砖石修砌的小道上。小道两旁是葱郁的灌木,往前有一条长而宽的游廊,他们穿过花树夹道,路过漫长游廊,时而上台阶,时而下台阶,眼前逐渐开阔了,是一座白石墁地的宽阔广场。
许许多多的人在广场来往着,除了负责净洁使馆的白宗子弟和妖使,还有前来揭任、求助的行路妖使、其他宗门的外派子弟、过路修士及一般百姓。广场的前方,九重石阶步步至上,中间的白色御路石面上有一条长龙凌驾于祥云的雕刻。
这道长阶尽头就是净洁使馆的大殿,四角翘伸的飞檐由昂贵的金丝楠木制作,龙形,梁柱的顶端颜色层层叠叠,嫣红、黛绿、粉紫,于正中,一块黑色的牌匾挂于其上,“净洁”二字赫然彰显。
兰凌懵地眨了眨眼睛,环顾四周,“景梦师兄,我听说白氏宗门的雕纹尽是麋鹿来着......”
“啊,这个......”白景梦刚张嘴,就被颜蕴打断了。
“嘿,小猫儿,你这就不知道了吧。”颜蕴说,摆出了一副博览群书的模样,“十八年前妖仙一战,被毁了的仙宗门派早已千数百余,白宗本家的灵溪谷也难逃一劫,一夜之间竟不知被何等邪祟血洗了个透彻,整个本家上下只留有现任宗主白致远一人。自那之后,白宗就换了‘麋鹿’的刻印,改为‘龙纹’。”
白景梦眼角一抽,“也,也不是如此的吧。”
“颜师弟,你从哪儿听来这些的,”白景梦皮笑肉不笑,“外面那些道听途说的非议,颜师弟还是少要妄说。”
白景梦委实不知道这些事,在灵溪谷生活这么多年也没听说过。不过即使他不喜欢流自白氏的食堂,不喜欢流自白氏的教书夫子,不喜欢流自白氏里那些讨厌的子弟,也不会允许别人嘴巴蹦出自家宗门的不是。做学生不都是这样么,关门有千万不合,开门一定要一个鼻孔出气。
“什么叫妄说。”颜蕴的眉毛一挑,“我家的卷籍里有诸多关于十八年前乱世之战的记载,里面可都是这么讲的。”
白景梦笑了笑,别过头翻了个白眼。说实话,他确实不爽这个小屁娃,即使苍瀚颜氏在四方绝门中的地位高于白宗,也不至于如此嘚瑟吧?难道那颜家主是他老子不成?
“告诉你吧,小猫儿,在更早以前的书卷记载中,这白氏仙宗一直都是个籍籍无名的小宗,直到出了个臭名昭著的魔头才没那么默默无闻。”颜蕴继续对兰凌侃侃而谈。
“魔,魔头?”兰凌的脸色难看,他支了个眼神给白景梦,白景梦却避开了,转着眼珠去看地板砖。
但这事是真的,且无人不知,无妖不晓,上至百龄老人下至六岁儿童,凡是活过了十八年前战役的,亦或是才出生的都知道这事儿。
“可是我不这么认为。”兰凌说,声音不大,但是语气很肯定。
“我真的不这么认为。”他又重复了一遍,“君上说那位白宗前辈没有抓妖献祭,也没有杀人祭法,那是个很好的人......我觉得君上说的是真的,那应该是一位特别好的前辈。”
你怎么知道?或者说你又知道了?
白景梦和颜蕴都想说但没说,并且同时楞了一下,谁都没想到兰凌说起这个事儿时会这么认真,他讲出来的语言不像是反驳,且毫无根据可言,可是却叫听的人那么地想去相信,甚至是不信服都不行。
“诶,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事了。”颜蕴首先打破尴尬,摸了摸兰凌的脑袋,“这些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谁都说不准,有时候听到的和真实发生的其实根本就是两回事。”
白景梦很认真地思量着,在边上赞同地点头,忽然他又一顿,“什么叫‘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啊?你想说的是‘勿以眼观为实,耳听为信’吧?”
颜蕴也脚下一顿,感觉被呛了一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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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商女怪病(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