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咒 第139章 诲人不倦〈十九〉

法医室这边亮了一整夜的灯。

叶胤铧通宵加班十几个小时，连着小刘一块马不停蹄地尸检。

等翟知臣他们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进入收尾阶段，小刘表示他们肯定是挑着时间点来的。

叶锦柏没在法医室里看到吴沁的身影，她应该跟贾毅和姜嘉人两人不太一样，大约是直接消散了。

叶胤铧将尸检报告递给他们：“跟姜嘉仁和贾毅的死因相同，四肢被砍断后失血过多而死，第一案发现场就是那个公园。”

小刘补充道：“听说公园里的监控被人为破坏了，没人知道死者到底是怎么出现在那个公园里。”

翟知臣点点头表示明白。

叶胤铧一边往外走一边将自己身上的防护服脱下来：“你们一夜没睡？建议至少眯几个小时，不然容易猝死。”

小刘点啊点头：“我们尸检结束之后就可以休息了，但你们好像不太行，休息室的沙发勉强还算柔软，别把自己给累病了。”

翟知臣：“……”

叶老师微笑：“知道了，谢谢提醒。”

天已经快要亮了！

这时候回家去休息显然不太现实，还是按照小刘的建议到休息室去躺一会儿再说吧!

休息室的沙发不大，所幸这里的沙发不止一张，他们倒没有非要挤在一起睡的习惯，为了彼此能够好好休息一会儿，果断选择一人一张。

才刚躺下，被遗忘的困意瞬间席卷而来，几秒钟的时间将他们拖入梦乡。

好像才刚闭上眼，闹钟就响了，翟知臣眯着眼睛找闹钟，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没有眼球的眼眶。

“………………”

“醒了？”叶锦柏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

翟知臣猛地转身从沙发靠背翻出去，脸色有些发白。

“嘿嘿嘿……被吓到了吧？”小乖躲在叶锦柏背后，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偷笑。

很明显，其实她也在害怕。

“……”翟知臣一阵无语，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不知道什么东西，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有些眼熟——好像不久前见过。

还不止一个，那个浑身都是黑雾的玩意身边还站着另一个浑身黑雾且没有眼眶的东西，忒吓人，也眼熟。

这是姜嘉仁和贾毅？

翟知臣不敢相信地看向叶锦柏，后者点了点头。

“？？？”这算个什么事？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翟知臣终于接受眼前这个奇异的不知道什么，远远绕开他们俩走到叶锦柏身边，忍不住问：“怎么回事？”

他可以接受自己能看到叶锦柏平时能看到的东西，即便比他想象中的要可怕上不少，但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那两位会站在他休息的沙发旁边……盯着他？

叶老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子，不经意地开口：“没什么，我就是想试试看你是不是所有都能看，还是只能看到一些特殊的？”

小乖属于特殊的那一挂。

当然，最特殊的还是已经能够让普通人看见的那些，只是那些一向很危险，也极其少见。

于是他就把姜嘉仁两位弄过来，做了一个实验。

翟知臣：“……”他觉得自己应该表示一下不满。

小乖在一旁煽风点火，明显的看热闹不嫌事大：“怎么？真的被吓到了啊？看来你的胆子比我还小。”

“！”

他现在要是表现出不满，岂不是真的承认自己胆小？

翟组长无语片刻：“下次至少先告诉我一声，那么多方法可以试验，实在没必要搞这种袭击。”

叶老师笑着点头。

翟知臣转身就要走，没走两步又停下，转过头看向姜嘉仁两人：“他们听得到我的声音对吧？”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姜嘉仁和贾毅一块扭头朝他看过来。

很好！

翟知臣抱起胳膊，拿出审问犯人的架势：“恒学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你们有什么要说的吗？”

姜嘉仁和贾毅一同僵住，空荡的眼眶渗出丝丝缕缕黑雾，他们不回话。

“难道你们不想知道杀了你们的人到底是谁？”翟知臣沉着脸“当你们做出那些事情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将来有一天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还是没有回应。

叶锦柏朝他摇了摇头：“算了。”叫不醒他们的。

蓝熙盈和陆黎已经在办公室开始干活，有一部分家长到警局来配合调查，她们整理一下手头的线索之后便准备去见他们。

翟知臣见面就问：“休息过了吗？”

蓝熙盈点点头：“我们在休息室睡了几个小时，老大放心，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

“李烨呢？”

蓝熙盈：“已经让人把他送回家了。”

翟知臣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把警局这批家长交给陆黎两人，他们到医院去找方宇泽。

方医生一整晚都住在医院，睡眠时间比他们更少。

一大早就已经有部分家长围在门口，吵着闹着要把自己的孩子接回家去，翟知臣和叶锦柏避开那些家长溜了进去。

方医生正在跟自己的朋友以及一些李局那边借调来的心理医生研究这批孩子的病情，见翟知臣他们来了，把他们也拉进讨论里。

这百来个孩子，只有十几个是精神状态正常的，剩下的大部分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小部分轻重度抑郁以及精神分裂。

方宇泽叹气：“这些孩子大部分对自己的父母都有些应激，只要提到他们的父母，他们就会变得很激动。”

他旁边的医生道：“精神状态比较正常那十几个孩子是因为他们刚被送进那个学校没多久，还没来得及形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

翟知臣沉默着听他们讨论了一圈，最后发言：“我们可以找他们问话吗？”

方宇泽微微皱眉：“有一部分精神状态正常以及问题不是特别严重的孩子可以，另一部分创伤严重的孩子不是很建议。”

翟知臣点点头表示明白：“那就安排那一批可以问话的孩子出来，让我们跟他们聊聊。”

方宇泽：“好。”

谈话的地方安排在一个空旷的病房，家长们还守在这层楼的门口，他们不太好进行转移。

身边都是些认识的人，那些孩子相互依偎着，迷茫而慌张，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

翟知臣和叶锦柏帮他们把病床围成一个圈，孩子们坐在外围，他们坐在中间，给予他们最大的安全感。

“别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们。”叶锦柏那张脸一向很有欺骗性，当然了，他本身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能给我们说说你们的事吗？我们愿意成为你们的倾听者。”

方宇泽站在门口，朝他们握拳。

“我记得你们，昨天是你们把学校里那些老师给抓了。”

“我还以为我再也逃不出去。”

“我真的逃出来了？以后还会再被抓回去吗？”

“当然不会。”翟知臣肯定地说“没人能再把你们关回去，而且那所学校已经被封了，不用担心。”

一众学生微微松了口气。

这口气没能松多久，因为他们很快就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就算学校关停又怎么样？他们能够从学校里逃走，却逃不出自己父母的手掌心。

小乖看着他们的样子，也忍不住一块儿难受，自己蹲到角落里去不说话。

叶锦柏看得出他们的想法，把自己的号码写下来给他们看：“把这个号码背下来，接下来我们会跟你们的父母沟通，我相信他们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如果再遇到类似的事情就给我打电话，我会帮你们，不管是更换监护人，还是资助你们上学，这些我都可以做到。”

“真的吗？可是……”

“放心，即便是你们的父母，他们也没那么大的能耐什么都做得到。”叶锦柏微笑着道“他们并不是无所不能，也不全都对，作为孩子你们也不是他们的附属品，现在我给你们选择，这一次不仅仅是他们选择你们，你们也有机会去选择他们。”

“……谢谢你们。”

翟知臣轻轻拍了拍手：“给我们说说你们知道的事吧！”

孩子们互相看了看对方，一个接着一个讲起自己知道的事情。

“我爸把我送进去的，他说老师说只有那里能够救得了我，我因为不喜欢看书，他觉得我没救了，需要好好改造……我想去找我的妈妈。”

“姜老师上门家访，第二天我就被送到那所培训学校去了，我不想成为只会学习的机器。”

“不听话的话打骂是常事，他们还有电击设备，那些禁闭室每个人都进去过。”

“逃跑没有用，根本跑不出去，被发现后还会被虐打，真的很痛。”

“身上有伤时是不允许家长探视的，所以爸妈不知道我们身上那些伤有多严重，不过说不定他们知道也不在乎，他们只想要听话学习好的孩子，而不是我。”

“学校里还有一些监控死角，是他们专门留出来，他们时常会拉一些犯了微小错误的同学到那里去殴打，杀鸡儆猴又不会被监控拍到。”

“我看见他们给她灌洗脚水。”

“……”

“房雾婷吗？我知道她，她试过很多次想要逃跑，一大半时间都被关在禁闭室，听说她试图在禁闭室自杀，但是被发现了，没有成功。”

“或许死对我们来说才是解脱，爸妈应该也会觉得轻松。”

“我要是再多一点勇气，估计也会做出跟她一样的选择。”

“……”

录音在医院在过道里播放着，翟知臣和叶锦柏连同他们身后的刑警，像一排沉默的护卫，守着身后的大门。

录音快到结尾时，翟知臣问那些孩子想不想让他们的父母听到这些话，他们的父母从来没有好好听过他们说话。

“以前很想让他们知道，现在无所谓了。”

“他们知道了又怎么样？他们不在乎。”

“他们不会听的。”

“……”

翟知臣将录音笔收回来，看着集体陷入沉默的家长，其中有几个还试图反驳，但是发现没人附和他们之后，也都陷入了沉默。

这场面何其讽刺。

翟知臣阴沉着脸色：“现在可以配合警方调查了吗？”

叶锦柏：“孩子们需要静养，他们暂时不想见到你们，我们会充分考虑他们的意愿，当然了，如果你们有什么话想带给他们，我们也可以帮忙传达，请你们也给孩子们一个可以喘息的时间，在那之前，请配合警方调查。”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不配合就显得他们不识趣了。

一众家长被“请”走，医院再一次恢复宁静。

小乖今天格外安静她牵着叶锦柏的手，抬头仰望着这座医院，眼睛里好像有悲伤。

“怎么了？”叶锦柏捏了捏她的手。

“我也不知道。”小乖垂下目光“莫名其妙觉得好难过，我好像能够感觉得到他们的伤心。”

叶锦柏：“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小乖长叹了口气，摇头表示没有，她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只是单纯地觉得很难过。

烈日当头，他们就这样站在医院外面，翟知臣在身后看着他们，有那么几个瞬间，感觉他们似乎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好像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不知道哪里才是归处。

这个世界太过浑浊了，并不适合那样干净的灵魂。

“干嘛偷看我们？”小乖突然回头，瞬间收敛起自己的伤心。

小鬼头一秒钟就变得不可爱了。

翟知臣走到他们身边去，伸手揽住叶锦柏的肩膀，低头去跟那小鬼对视：“我看自己男朋友还不行吗？就你意见多多。”

小乖被气得鼓起嘴：“你个坏蛋，超级讨厌。”

“哦。”翟组长毫不谦虚的接下这个称呼。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们，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这个世界太过浑浊，自己也身陷于混沌之中，如果他们想要离开这里前往一个干净的世界的话，自己也可以陪他们一块离开。

反正除了身边这人，这个世界几乎已经没有他可以在乎的人了，至于翟知姚，他们大约是不会有再见的机会。

“想什么？”叶锦柏突然开口问。

“在想我妹妹。”翟知臣道“她当年走丢的时候跟这小鬼的年纪差不了多少，这么多年过去，我都快忘记她长什么样了。”

正说着，发现这一大一小正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他。

怔愣片刻，翟知臣意识到他们在想什么，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们：“这小鬼不是我妹妹，我家里还有知姚的照片呢，她俩长得一点都不像，我们知姚好看太多了。”

小乖：“……”怎么说话呢？

她很生气，气到跑到翟知臣身边，抬脚就要踹他，当然了，她什么都踹不到，翟知臣也什么都感觉不到。

翟组长理所当然地无视了她，扭头对叶锦柏道：“回去吧，还有很多事情得忙，再不出现，留在局里那几位估计得恨死我们。”

叶锦柏让他给逗笑了，点着头跟他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