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芝 第2章 第 2 章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只听一声敲锣声，两个打更人提着铜锣徐徐走着

花灯节的热闹已经散去，现下时辰已晚，黑夜雾沉沉地压下来，家家户户都已经关上了大门

一路过来都未见什么人，二人借着月光探路，讲起话来

“我说裴家那个公子爷叫什么来着，对，裴长生，那个人文绉绉的，一点也没他老爹威风，不知道南家小姐怎会瞧上了他”

“南家小姐貌美如花，既是书香门第，许就喜欢裴长生那种文绉绉的秀才样呢”

“嗐，那小子，当真福气”

“岂不是，真叫人羡慕”

二人一路说着，走到了裴府，眼看裴府门口灯笼高挂，朱门阔绰，门口的石狮都是一副霸气威武之样

两个人啧啧赞叹

“是了，这福气也不是旁人享得的”

正说，待至石桥时，忽的瞧见桥头处蹲着一个人，那个背对着他们，骨骼粗壮，宛如只野兽一般伏在那里，冷不丁吓了二人一跳

一人蹙眉喝道

“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那蹲在角落里的人没有应声，只见他手上动作，嚼着什么东西，咬得骨头嘎吱作响

二人相视一眼，走了过去，喝道

“说你呢！干什么来的！”

只见那灯笼一照，那人转头瞪了过来，只见他满脸鲜血，嘴里嚼着生肉，手里一把屠刀切割着跟前的肉，往下瞧去，是只血肉模糊的死猫

二人一吓，当即叫喊出声，

这吃生肉的不是旁人，正是城西的李屠夫，只见他嗖地一下站起，持着手里的屠刀便向二人砍来

这李屠夫身强力壮又高八尺，两个打更人哪里是这李屠夫的对手，那李屠夫当即扑倒在一人身上，将那胸膛砍了个稀巴烂

浓烈的血腥味在空气中散开

一人见这惨状，吓得嗓子一句话都喊不出来，一股气卡在胸膛里头，脸色白得骇人，屁滚尿流地跑了…

次日

“阿芝，阿芝？”

听见师姐呼唤，灵芝缓缓睁开了眼睛，只见师姐眉头蹙起，面显忧色

琼玉晨时醒来发现灵芝不见踪影，出门一瞧，这人手里捏着铜剑好好躺在院中，山里本就凉些，若非灵芝体质异于常人，定是要生病了去

灵芝揉着眼睛坐了起来，眼看屋中亮堂，外头已是太阳高挂

“师姐”

琼玉直起身来，说道

“发生了什么”

她昨日困极，可按理说就算有事也不该睡得这般沉才是，定是发生了什么

灵芝将昨日小鬼捣乱的事情告诉了，并说她瞧见一缕黑气自地里钻出将那鬼给吃掉了去

琼玉听完，眉头蹙得更紧了，院中她师傅设有七星阵，鬼怪不得近身，昨晚怎么会有小鬼闯进来

好在灵芝没事，不然她也没法子跟师傅交代

二人走到院子里一瞧，果不然那七星阵被破坏了去，琼玉收拾了一番，将那七星阵复原，又拿着罗盘在周围探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灵芝醒来饿得慌，下了一碗粗面在院里吃上，就着昨日琼玉给买的点心

琼玉拿着罗盘走了回来，又细细问了遍灵芝昨晚所遇，灵芝老老实实又讲了一遍，不过怕师姐生气，隐瞒了她触碰那煞气的事情

琼玉琢磨着，在院口插了两个黄旗，决定今晚侯着灵芝睡着了自己再睡

就在这时，篱笆上的铜铃丁铃铃响了起来，二人一听，便知晓是来活了，二人收拾东西一齐下了山，见那路口急慌慌站着一个人

那人见到琼玉她们从另一条路出来，小跑过去扑腾一声跪下

磕头道

“青天大老爷！神仙祖宗！救救人啊！”

灵芝眨了眨眼，说

“你慢慢说，出什么事儿了”

这个人名叫张文，是昨日得以逃命的打更人，大白日的，只见他抖得像个筛子，脸色苍白，冷汗唰唰直流

琼玉常在城中做法事，显少去些富贵人家，给的价钱也十分便宜，还有人传过她捉鬼的事情，自是有点名气的，这张文，便是仰佩琼玉的人之一

他忙不迭又磕了两个响头，与灵芝琼玉说了昨日之事

“我在家里头吓得一身冷汗，天一亮就跑去报了官！谁料我还撞上那满身是血的李屠夫自己来报官！我吓得转身就跑，他却一把拦住我！他说他昨天梦见自己变成了老虎上街吃人，一觉醒来浑身是血把自己吓了个半死，我的娘啊我也被他吓个半死！我还以为他刚才要吃了我呢！”

说着说着，那张文又想起昨日情形，冷不丁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这人被吓得可怜，灵芝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他递了一张符

“这是安神符，你这般惊吓，魂魄难免受了影响，你把这个符碾碎了就着热水吞进肚子，便会相安无事了”

张文瞧着这少女模样精怪，记得这琼玉有个妹妹，该就是眼前这位了，想必也是个行家，赶忙道谢

“谢谢仙人”

灵芝扶着他的肩膀，却缓缓伸出五个手指

张文瞧得一愣，困惑道

“这是……”

灵芝晃晃手

“五文钱”

张文讪讪一笑，赶忙掏出钱来

“自然自然…呵呵”

一旁的琼玉开口道

“官府那边如何说”

灵芝数了钱放进口袋里，只见张文擦了擦汗，眼眶红道

“官府的人与我去了桥头，我那伙伴，就剩几个骨头了，一地的血掺着几根猫毛也假不了……趁着街上人不多，他们将血洗去压了李屠夫回去，那李屠夫只当自己做了个梦，怎么知道这些东西，他自个儿也瞧得腿软，我瞧那大人愁得很，只得先将李屠夫压下去了，我趁着空档，赶忙就来找您了”

他唉了一声，双手一拍

“这不是撞邪是什么呀！”

沉吟半响，灵芝收了收怀里的乾坤袋，

“师姐，梦虎吃人，可是伥鬼？”

伥鬼乃是指被虎吃掉的人，死后会被老虎指使吃掉下一个人做替死鬼，好得以轮回投胎转世，只是那些被吃掉的冤魂不知，世上伥鬼极少有投胎转世的，只能一直被老虎虐使威胁，泯灭最后一丝人性，这一切不过是个骗局，再怎么循环反复也极少能投胎做人

向来姥姥所说，成为伥鬼的，自是最可怜可恨，

琼玉摇摇头

“不一定”

向来伥鬼所指定都是容易被老虎扑食的，多为妇女幼童和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秀才

那李屠夫就算不说他身高体壮，这个人是个屠夫，身上煞气极重，按理说，鬼怪不可能近身，李屠夫手里的屠刀，许是比她杀鬼的铜剑还要管用

琼玉又道

“走吧，下山瞧一瞧”

三人先到了桥头，现在人来人往，路面干干净净的，宛如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琼玉唤了句

“灵芝，如何？”

灵芝五感敏锐，嗅出了空气中未散的血腥味，这股气又臭又腥，不用猜也知道死的怨气有多大了

她看向一旁的师姐

“有煞气残留”

如若是虎所控，那死的那个，想必现在已经成了伥鬼了

琼玉沉了沉眸

“张文，那屠夫被官府关押着？”

张文点点头，比对官爷还要恭敬道

“是是，关着呢”

灵芝闻言，抬腿便朝官家走去，琼玉拦住她，摇头道

“换个衣裳再去”

官府断案，事情蹊跷，应该还在问话，她们二人身着道袍，若直径进了官府，岂不是砸场子，砸官家的脸面，若是闹起来许就更难办了

趁着事情还没闹开，死的那个暂时没法子认领，琼玉灵芝谎称死者家人，与张文一同去到官府

官家果真在问话，那张文早上一个人跑了，本还要寻过来，如今他自个儿上了门，一旁的二人又是死者亲属，便没管着，一同拉去问话了

堂上，那李屠夫双膝跪地，身上的血液已经干涸，混着汗水贴在身上，又是一阵恶臭

灵芝看去，见他神色呆滞，面肥肉厚，手指有疤痕有老茧，气息沉重，当真如虎兽一般

上头的官爷一拍板，李屠夫和张文同时抖了抖，那官爷须眉一抖，沉声道

“张文，早上公堂你一个人溜了，现在又跑了回来，当我们是什么地方？”

张文踟蹰道

“大，大人、我…”

一旁的灵芝开口道

“大人，他去寻我们了，爹爹惨死定是心痛，若非文叔前来告知，我们还不知出了这等命案，请大人给我们一个公道！”

灵芝不仅说得有板有眼，还硬生生挤出几滴泪来，真叫人瞧得惹怜

张文眼角一抽，又听琼玉道

“大人，闻这李屠夫入梦魇，杀死了我们的爹爹，小女多有猜疑，也怕冤枉了好人，还望大人见谅，莫要怪罪文叔”

张文身子一松，双手扶在膝盖上，

我的个姑奶奶，仙人唱戏也怪真得很

那李屠夫听闻她们是死者家人，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这屠夫也可怜，一觉醒来什么也不知道，一听旁人说他吃了野猫吃了人，现在三魂已经没了七魄般，整个人浑浑噩噩不知所云，只觉胃里搅得天翻地覆

那官爷眉目一挑，沉声道

“如此，便不予追究”

张文连忙磕头

“多谢大人”

官爷看向李屠夫，说道

“如此，李屠夫，当着众人的面，不妨再细细说一遍你的梦来”

那李屠夫踟蹰道

“是”

他拱手道

“是、是这样的，昨天晚上……”

李屠夫回忆着，将昨日的怪事也一同说了出来

昨日，李屠夫卖完猪肉早早收了摊，按照往日去赌坊玩了两把，今日手气不错，李屠夫赢了钱便去樊楼提了两壶好酒回去

李屠夫身强力壮一直靠杀猪为生，家中本有个老母亲，于前年走了，这李屠夫年近三十，也因好赌娶不到媳妇儿，一直独身一人，往日得了钱便会买些好酒回去喝

昨晚他提着酒回屋，割了点猪肉来下酒菜，几杯黄汤下肚已经昏昏欲睡了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便见一只野猫蹲在桌上吃他碗里的猪肉

李屠夫脾性大，当即喝骂道

“去去去！哪里来的野猫！吃光了爷的猪肉，爷便拿你当下酒菜！”

那野猫蹦上窗户，悠闲舔了舔爪子，显然觉得这醉酒的大块头不能拿它如何

李屠夫气道

“你个臭猫！吃了我的肉竟还这么嚣张！看我不砍死你！”

李屠夫摇摇晃晃冲进厨房拿了自己的杀猪刀，走到院中一看，原本蹲着的野猫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四爪着地的人

李屠夫吓得酒都醒了几分，骂道

“誰他娘在这里装神弄鬼！”

角落里那模糊的人影咯吱咯吱想了起来，那人身子竟又变成一只兽状，借着月色，只听一声低沉的吼声，李屠夫当即意识到是只老虎

许是酒意壮胆，那李屠夫持着杀猪刀冲了过去

“哪里来的妖怪！看今天爷不治治你！”

他体壮如牛，乍一看竟如那虎一般大，一人一虎在院中斗了起来，院子里的东西被砍得七零八落

那李屠夫越砍越威风，自己一个杀猪的，今日能够杀虎，岂不是威风？

慢慢地这李屠夫竟是占了上风，他一刀砍在那虎颈上，只听一声嘶吼，那老虎将他撞开，一下越至屋顶，对着他冷冷哼着气

李屠夫见状，叉腰哈哈大笑

“我瞧是野猫子吧！也敢竖起尾巴当老虎！”

那老虎阴森森盯着他，须臾，转身离开了

李屠夫打了一架好不畅快，他已是醉极，哪里分得现实真假，又回屋回了几口酒，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

说道这里，李屠夫颤颤巍巍抓着衣袍，说

“我本以为我喝多了，将野猫子瞧成了老虎，誰这怪事儿过后，我趴桌上一睡，当即不对劲起来……我梦见我自个儿成了一只老虎，我跃过屋顶，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李屠夫两眼一闭，很是痛苦

“我只觉饿得很，听见一声喵叫便寻着声音追了过去，正吃得欢，便见两个凶神恶煞的猎户来抓我！我怕被他们杀死，当即扑身咬死了一个，另一个便溜走了，今早鸡鸣时醒来，我见自己浑身是血……这、这才来报了官啊！要、要是我真杀了那打更的，定是有鬼怪作祟！罪我认了，但请官爷寻高人捉那虎妖！莫再害人！”

他说得古怪离奇，又是十分骇人，霎时间公堂内悄无声息，无一人出声

那官爷听得暗暗冷汗直流，但碍于公务，当即清咳一声

“胡闹！世间怎会有鬼，按你这么说，出了案子，如若有人谎称鬼怪作祟，那我便按鬼怪处置得了？要官家干嘛，要个道士不便好了”

李屠夫磕下头去，

“李某知错”

他又抬起头来

“可，可是这不是鬼又是什…”

那官爷一拍桌，怒道

“够了！休要胡言乱语！把他给我压下去，等候发落”

这时，灵芝开口道

“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