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三生殿,几个人沉默不语,没了来时的心境,看过那镜中的记忆时,竟觉得自己仿若苍老了数万年,鬼姬扫了一眼凤歌和灵芷的表情,似是一声喟然的叹息,“再怎么说,那些都是几世之前的事了,你们最少也都是修行上万年的人,总不至于看不破这些?”
“看得破啊……”凤歌悠闲地抱着手臂走在前面,“就是想不明白一件事。”
“何事?”鬼姬顺着他的话接口。
凤歌斜睨了鬼姬一眼,又拧紧眉心看向火玹,“这家伙怎么每次都能先我一步?”
火玹无心同他争吵,如今最让他在意的事,就是左青渊忽然要带走灵芷的目的,那显然和沧月殿之中封印着的盘古之心有关,可妖族祖训,身负双龙印者不得靠近那殿内一步,否则,将带了全族的灭顶之灾。
如今他已然知晓这灭顶之灾与血咒息息相关,身为施咒之人的灵芷,又有何作用?
手被一双冰凉的柔荑覆上,火玹幽幽抬眸,撞进一双澄澈的清眸当中,灵芷笑着安抚他,似是对他所想之事有所察觉,“左大哥在混沌之墟当中,护我良多,他所求之事,若我能有所帮助,也算是还了他这个恩情。”
“恩情吗……?”火玹反手握住了灵芷的手,“离夭将你丢入混沌之墟,本就是别有居心,他该知道,左青渊毕生所求,就是复活池瑶,而你的灵力,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灵芷歪头,“意味着……我可以复活池瑶?”
鬼姬在一旁解释,“池瑶如今三魂七魄已被通天鉴找回,左青渊原本是想集几大神器再引日月星辰之力为她重塑神髓,只有做完这一切之后,才需要灵芷以自身灵力渡化池瑶的仙身。”
灵芷左看看右看看,又看了一眼凤歌,他表情凝重似是在思索什么,这情形倒是奇异的很,从前这些人卖着关子说些稀奇古怪的话时,她和凤歌绝对是呆子一对,如今倒看到凤歌开始思考了,敢情这一行人之中,就只有她没有弄明白这其中的关窍吗?
灵芷颇不甘心,佯作听懂的样子,也神态凝重的点了点头。
凤歌缓缓开口,“他现在不需要无双环了,青琅碧华灯也大约不在手上,也就是说,他找到了给池瑶重塑神髓的方法,要比神器和日月之力更为稳妥。”
“盘古之心!”灵芷忽然顿悟,“那岂不是,若是盘古之心出事,那……”她转头看向火玹,寒意像是从足底生生蔓延而上,将她整个人紧紧裹住。
妖族将覆灭,六界将迎来浩劫。
火玹淡如山水的眉眼似是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瞳仁之中却赤色翻涌,显然也同样想到了这件事,他垂眸看她,眉峰动了动,生世受诅,便是连这一世,他也无法阻止吗?
唯有一试,“有一个办法。”
“什么?”另外三个人齐声询问。
“如今我们手上有无量琴,苍穹剑,无双环,通天鉴在左青渊的手上,但既然是我造的神器,自有将它召回的办法,若是我们能找到青琅碧华灯,先重塑了池瑶的神髓,那他就没有去拿盘古之心的理由。”
鬼姬点头,“我也是如此想,只是青琅碧华灯同苍穹剑一样,历经万世都未曾被后人找到过,古卷之中也没有记载,只怕我们要找的话,会来不及……左青渊定然也是如此想,所以才会将主意打到盘古之心上。”
灵芷想到左青渊之前定下的时限,半年之后,天星尽摇。
凤歌转头看她,“灵芷,你有什么记忆吗?”
她茫然的摇摇头,火玹思忖了一瞬,“你也是拿到苍穹剑才恢复记忆的,恐怕她的记忆也要找到青琅碧华灯才行。”
“那完蛋了,”凤歌颓然叹气,“要找到灯,得靠灵芷的记忆,灵芷想有记忆,得找到灯。现在就只能大家想想办法,怎么把盘古之心抢回来了。”
“一时半会抢不回来,也要保证灵芷别被抢走,神髓乃造物恩赐,没有仙身承载,也难久存,所以灵芷一定要好好待在妖尊的身边。”鬼姬补充了一句。
无相地宫近在眼前,四个人又纷纷沉默了下来,灵芷在这样动脑子的地方知道自己实在派不上什么用场,只默默回想着三生镜当中,看到过的血阴咒的灵诀,思索解咒之法,既然是以血为咒,那血必然是解咒的关键,既有妖族之血,又要有嫮嫞的血。
可她是灵芷啊!就算魂魄相同,肉身和血脉已经是彻底不同了。
摆在眼前的,皆是明晃晃的死路。
灵芷咬着唇出神,竟也没注意眼前的台阶。火玹拉着她的手向后扯了扯,“留神。”
“噢……”
他轻抬眉梢,拉着她缓步走上台阶,“若是想解决方才讨论的那些事,还是罢了,以你的脑袋,想破头都想不出法子来。”
“……”这话很过分,但她动了半天的嘴唇,竟然不知道怎么反驳,忽然脑中灵光闪过,“我刚在想,我们这里是不是少了个人?”
“谁啊?”凤歌闻声转头,扫了一眼,“没少啊。”
就看到火玹举起黑扇支在下颌处,神情滞了一瞬,“啊。”
另外,三生殿内,燕辞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从镜子当中出来,落在地上,泣不成声,“我前世怎么这么命苦啊——尊上——?”他环顾了一番空无一鬼的大殿,连那个好看的鬼姐姐也不见了踪影,衷心耿耿的燕辞忽然觉得,他这一世的命也算不上好。
树爷爷依旧在无相地宫之中等他们,看到四个人前脚后脚的走进殿内时,表情各有各的精彩,不由的拂须蔼笑,“看来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孤说的没错吧,那镜子里的东西,看一看还是挺有趣的。”
灵芷举起手指转着无双环,笑的娇俏,“是啊,这一趟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们鬼界,不在乎那些,”鬼帝眼瞅着灵芷和凤歌拿着无双环扔来扔去,眼珠也跟着转来转去,“虚头巴脑的东西。”
火玹不由勾唇一笑,也许是在混沌之墟当中经历过太多苦难,面对眼前的死局,她尚能以笑对之,这让他很意外,也很安心。
如此,日后不管遇到怎样的艰难,也许她都可以一笑而过。
“言归正传,灵芷啊,你可知道为何树爷爷总督促你修炼吗?”
灵芷想了想,猜测道,“不受欺负?”
阎罗大帝叹了口气,“因为血阴咒啊,丫头,那咒……”
“鬼帝。”尚未出口的话被火玹清声打断,他把玩着手中黑扇,警告似的向高台之上瞟了一眼,冷了眸子,“我们尚有更要紧的事须得处理,来此是想问你,可知左青渊是如何拿到盘古之心的,那物藏在沧月殿之中万世,期间连数届妖尊都未曾窥得一眼,若不是得入三生镜,我尚且不知道盘古之心和血阴咒之间的联系。”
有关这件事的一切缘由,皆由历届妖尊口耳相传,琅脩死后,这数十万年沧海桑田,期间六界时有动荡,传到火玹的这里,就只知道,沧月殿之中所封之神物,对六界来说非同小可,而妖族虽守着它却不可妄动,否则将招来覆灭之灾。便是那沧月殿上的古老封印,也早就失传,由琅脩的一缕天魂守着。火玹曾尝试去封印之中唤醒琅脩,但他不知道自己身体内就是琅脩的命魂,受其封印影响极大,怕一个不甚酿成灾祸,就从未真正接近过。
阎罗大帝沉吟了片刻,目光在殿中四人的脸上扫来扫去,良久,才低念了一句,“命数,都是命数,也是我执意插手的命数罢。”
台下的人并没有听清楚,只看到高台上的老人抖了抖广袖,颤颤巍巍的从袖中拿出一本书册,一边念叨着,“既然已经助你们到这里了,这最后就当是有始有终吧,”他翻开书册,像是早就对书页之中的内容熟稔于心,一下就翻到了想要的那页,“沧月殿的阵本就不是能解的,就好像,琅脩将盘古之心封印在那殿中,本就不希望它就此消失于世间,他知道,盘古之心迟早现世,不论来者是好意还是恶意,得到此物也将难以驾驭它。”
“不懂。”灵芷摇了摇头,觉得脑袋有些胀痛。
火玹问,“即是说,沧月殿的阵法,左青渊并不是破阵过去的。”
“血阴咒虽迫使妖族之人守盘古之心,但因那时嫮嫞以是衰末之势,所施之咒并没有那么大的效用,只要盘古之心不因妖力而毁,这咒就不会影响到妖族,”阎罗大帝放下书册,那书登时燃起一缕青色的火,在那石案之上摇曳,“这咒,影响最大的,就是她的轮回命数罢了。所以虽然左青渊拿了那死物,妖族倒也不用担心,至于盘古之心毁去六界会有何种浩劫,万物皆有其定数,想必他用此物重塑神髓,也并非大奸大恶之行,也许,苍天怜悯,不会责罚众生。”
凤歌皱着眉,“说了半天,还是没告诉我们,左青渊是怎样破阵的。”
阎罗大帝顿了顿,声音像是疲累了许多,“若要进殿,须得付出代价,左青渊付出的,就是一株曼珠沙华,和一身的仙骨。”
此话一落,灵芷,凤歌和鬼姬皆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阎罗大帝,“树爷爷,你说的曼珠沙华,是,是,难道是……”
阎罗大帝闭上眼,点了点头。
手颤抖着抬起,她捂着唇,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坠,“他怎么可以……他怎么如此……”心狠手辣。
“灵芷。”火玹板着她的肩膀逼着她面向自己,眉心紧紧蹙起,“为了救池瑶,他做过的事已不止这一件了……”
“可他们不一样!”灵芷似是不堪重负一般,紧紧揪住火玹的衣襟,“他们不一样,火玹……曼珠沙华,他们,他们……”他们所求不多,只是想这天地间,能有一处容得下他们,能够安然相伴,共看繁花而已。
偏被拉入这个漩涡当中,甘心被利用,只因左青渊一句为他们重改天规的虚言。
“丫头。”阎罗大帝的声音再次响起,听着好像更苍老了些,带着日暮的气息,灵芷似有所觉,朦胧中抬起泪眼看向高台上的老人,见他形容枯槁皮肤已然开始变得像是皴裂的树皮。
“树爷爷!”
她什么也顾不上,只飞向那台子,顷刻间落在了阎罗大帝的帝座旁。
“你看,你还是不能参透,”老人累的快要睁不开眼,慈爱的抚上她的头,揉了揉,“生死伦常,勿要挂怀,老树精我啊,浑浑噩噩熬了这几十万年,看过的生离死别,都能填满整个六界了,实在是没什么新意,如今也该去人世间走一遭了。”
“树爷爷,我不许你走!”灵芷泣不成声,抱住老人家的身子,却像是饱了满怀的枯枝,“我错了,不该不听你的话,不该离开青要山,不该贪玩不好好修炼,不该……”
“傻丫头,”树爷爷笑了笑,“若真是那样,那老头子早就在青要山待不下去了,呵呵,别哭,该笑……笑这世间多痴儿,三途河边常泣诉……”
石座上枯萎的老树终究还是化成一缕轻尘,自灵芷怀中消逝而去,她哭喊着向前一扑,只扑倒在冰凉的石凳上,“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