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侠游记 第19章 第十九章

说话间，跑山开始了。还没跑多远，唐离的衣衫都已经浸透了，裤腿上裹满了泥巴，行动起来沉甸甸的，如注铅汞。雨水顺着他湿漉漉的头发，翻过眉梢，流进眼睛里，强烈的酸涩疼痛感涌了上来。“不能放弃！”唐离暗自鼓劲，咬牙硬着头皮，继续冒雨前行。

“只有两炷香的时间！”

“砰”唐离脚下一滑，一个不留神，直接摔了仰八叉，头上脸上满是污泥和水渍，如戏台上唱了黑脸，样子颇为狼狈。

“哈——”

宋辞张口刚要笑，也摔了个狗啃泥，他也没好哪儿去，内心充斥着抵触情绪，功夫实力还不如平日的十之八、九，只忿然道：“兄弟，依我看，咱们还是找个大树躲会雨好了，反正打死也完不成这任务！”

“雷雨天是不能在树下避雨的，大哥，亏你还自诩是个老江湖。”唐离回道，“跑吧，死不了人，咱们掉下过悬崖，目睹了妖蟒，从鬼门关也走了好几遭了，无论何时咱们都要一起的，风雨同舟！你可不能打退堂鼓啊！人要有赤子之心、青云之志！”

望着唐离坚定的模样，宋辞仿佛受到感染，又执拗不过，金兰兄弟，自然要同甘共苦，同进共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诸弟子在大雨滂沱中，争分夺秒地奔跑着，渐渐都成了泥人。

雨停了，风也小了，卧龙岭这条龙露出了首尾，古谚似乎在风里雨里伫立了良久，可身上依旧不惹丝毫风雨，看着眼前的一个个泥人，强忍笑意，道：“坚持跑完一个来回的弟子，你们都通过了这门修行！”

人群里发出了一阵欢呼，当然，也有几个中途放弃的弟子顿足捶胸，发出了悔之晚矣的叹息。宋辞兴奋地差点要手舞足蹈，唐离拭了拭脸上的泥巴，会心一笑。

“不轻言放弃的人才有资格成为灵侠，而所谓的两炷香，在你们修行的漫漫长路上，只不过是一种外界的干扰，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坚定信念，心无旁骛，就算跌倒了，也要马上爬起来，一步一个脚印，到达想要到达的地方。”

……

词曰：

秋水意绵绵，兽禽嚣喧，修行不顾几更眠，风吹往来异乡客，共赏婵娟。

繁华莫流连，千里人烟，秋日暖来秋夜寒，白草黄花心赤也，霞红枫丹。

自打跑山过后，唐离、宋辞诸弟子又接连修行了担水劈柴、舂米扛鼎之属，以此强壮筋骨、增益气力，闲暇之时，又习字焚香、观花赏竹，所以明心见性，动静咸宜。不知不觉，时维仲秋，入门前的修行课，业已告罄完结，等待他们的便是更进一步的磨砺锤炼。

这一日拂晓，天朗气清，唯一模糊的，也许只有宋辞惺忪的那双眼睛了。

“大哥，前方那一片高台，便是传说中的无极台么？好像挺神秘的！”唐离小声道。宋辞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瞅了一眼前面带队的古谚，煞有介事道：“应该是，听说这里面的修炼更加变态，我怕你这羸弱的身板抵挡不住啊，迟早要被整散架！嘿嘿……”

唐离听了，不以为然，兄弟俩跟在队伍的末尾，聊得是不亦乐乎，一不留神，宋辞还差点被脚下一块烂石头绊倒，真是有点触霉头，愀然不知这第一日的修行是否顺利。

说话间，一行人便到了其中一处方台外，那方台有五尺之高，长宽约莫七八丈，台上筑有房舍一间，虽不显小，却略输磅礴，稍逊恢弘，朱墙绿甍之下，两扇红漆雕花房门紧闭，却无门栓。

古谚率弟子拾级而上，且在门前驻足，忽伸出右手五指，轻轻按在应安置门栓的位置。“吱呀”声起，房门便似被风吹一样地打开了。

“弟子们，都跟我进去吧！”古谚头也不回道。闻声，七八少年鱼贯而入，纷纷迈过门槛，走了进去，但见地爽而洁，窗明而邃，只觉里面颇为宽敞，却又空荡荡的，无不惊诧，臆断多少也应摆放个几案之类的东西，好歹可以坐下歇歇筋骨。

古谚洞若观火，却缄口不言，和往日一样，他傲然睥睨，站在中央，诸弟子也都习以为常，老老实实地围成个圈，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你们便要老实呆在这里修行了。经过之前的望日、跑山等入门练习，我相信你们都心知肚明，如何才能走好成为灵侠的这条路。”古谚的声音在空空的房间里，越发显得响亮。

“这里么？空空如也，无任何长物，如何修行呢？”唐离满腹狐疑，忽然，只见古谚右脚跺了三下地板，不可思议的一幕便应声出现了。

“轰隆隆”

四周的地板訇然裂开，房间里竟然冒出许多物什来，如桌椅几案、卧榻床蓐之类，诚然，还有些物件，俩兄弟也是破题儿第一遭见到，虽说喊不出名字，也算是开了眼界。此时，房间里回荡不绝的尽是赞叹之声，也不知后面还会出现什么奇幻的景象。

古谚转身朝着其中一个几案走去，那上面摆放着几本书册，还有古朴灯盏，他信手拈起一本，胡乱翻了两页，冷冷道：“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有裨益，你们要认真地琢磨研究，否则他日定会追悔莫及。

这几本书是辅助日后修行用的，房间的某个角落里还摆放着药鼎，这些东西究竟该如何用，我就不一一细说了，都是要靠你们自己去悟的。好了，现在都跟我去你们各自的无极之台吧！”

唐离算是看明白了，这个房间只是临时作演示用的，又与宋辞面面相觑，对视的眼神里皆流露出些许的失落，看来兄弟俩以后不能在一个房间里修行了，不过这样也好，修行原本就是“慎独”，耐得住寂寞孤苦，方能有所大成。

少时，古谚引领众弟子挨个去了各自的无极台，助他们认了房门，一言以蔽之，此举等同滴血认主，唯有房间之主，方能随心所欲地开阖，进出自如。唐离知晓后，内心尤为欣喜，看来日后可以独自在房间内，好好揣摩混沌珠的玄奥了。

待古谚离去，唐离依样画葫芦，学着在房间跺了三脚，果不其然，之前的物什一一都映入眼帘，便又兴致盎然伏于案边，将几本书册细细翻看，见盖是《腧穴经络阐》、《骨骼筋肌阐》、《本草阐》等。

“这几本阐书，何曾相似乃尔——想起来了，那次在无边阁中见过。”唐离嘟囔道，一想到无边阁，又忆起云嫣来。绰约仙子，摻摻女手，纤纤玉指，宛若忽然拨弄了一下那生锈了的心弦，将他从梦幻中拉回。

可云嫣这次并未分在古谚的队伍里，唐离之前可望不可即，如今连望也是“奢望”了，怅然片刻，便捎去忧伤，整理思绪，稔知只有自己变得强大，或许有朝一日才能追赶上秋水伊人的脚步吧，而不是卑微地躲起来，偷偷思念。

唐离翻到最底下的一本名家《体字流》书册时，稍稍吃了一惊，忖度道：“无边阁中汗牛充栋，竟未收藏这本书册，看来此书非比寻常。”

想到这，他便专注心神，聚精阅览，见那书册的扉页上印着一张水墨图，内容是对这无极台上房间的描绘注释，可谓细致入微。唐离对照来看，依着身处的位置，在房间里踱步，口中默念：“这图上的九宫八卦——是那里……”

唐离大步走到靠着一面墙壁的地方，那里有一处小高台，踏过三阶石梯，瞥见四周雕栏石刻，站在上面，一种忐忑不安的感觉油然而生，又审视脚下，果然是刻着九宫八卦的石板，唐离蓦然想到了什么，忙把书册翻到后面的部分，从中找到了绍介此处的一页篇幅，虽寥寥数字，竟让人叹为观止，岂料想竟暗藏如此玄机，将信将疑之余，便忍不住要对照着书册上人物插画，练上一番。

拈弓搭箭，说干就干，按书册所述，唐离并步立于石板中心，双手五指交叉而握，伸直臂膀上举，掌心朝上，而后上体前俯，塌腰挺胸，以使手掌尽可能触碰地面，这个动作对他而言再寻常不过了，哪怕是五六岁的童稚，也算不上什么难事，可要想完成得分毫不差，还得经受住脚下图案的考验。

此九宫八卦图案本来乃是阵法，又与体字流中、功、法照应结合，相得益彰，若置身其中，一招一式，便时刻经由阵法考验窥测，譬如唐离方才的体字流之俯腰式，练习之时，若不能达到“准”、“快”、“稳”，就会遭受惩罚。

果不其然，唐离感到腿窝处，猛然被一股气流打中，顿时骨软筋麻。“是双腿没有绷直的缘故？”唐离又将之前的动作重复一遍，腿窝已无虞，结果脊背上又被气流擦过，“后背？动作应该是标准了，只是还不够快！”

唐离并不气馁，反而愈挫愈勇，从头来过，如此三五十个俯腰式过后，可恶的气流，已经不会乱窜了。这俯腰式是体字流中，能使腰部变得柔韧与灵活的功法，看似易，却做之难，要“准”、“快”、“稳”三者兼顾才行。

唐离一口气将俯腰式做了两百个，方大汗淋漓地从台上下来，不禁暗自叫苦，又往后翻了几页，这体字流中类似俯腰式的动作，不可计数，如什么甩腰式、翻腰式、压肩式等，约莫上百，看来要从长计议，各个击破了。又在房中四处审视一番，堪比明察秋毫之末，忽感饥肠辘辘，便开门修去五脏庙。

“呵，这位唐公子，别来无恙啊！”宋辞捏着嗓子道。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唐离惊得愣头呆脑，遂眴视无极台下，欲见来者何人？盖是得意洋洋的宋辞，虽然不知他为何得意。

“咦，大哥，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唐离说着，便大步下了石阶，听其娓娓道来，说是晨曦自跟着古谚离去后，便留心一路通幽曲径，乃志石花草木，又赖两人相去不远，及亭午，饥火烧肠，便前来，相约偕往，寻觅膳食。

“依照古谚师父所说，咱们不能再去后院打牙祭了，以后还要辟五谷，餐风露，饮灵药！”

无极台的修行，是没有一日三餐的，他们这些少年，主要靠服灵药，汲取营养，除此之外，顶多是采摘野果、打猎野味，来果腹充饥，俨然回到了原始人时代，每日过着刀耕火种、茹毛饮血的生活。

“好吧，那咱们现在就去芳草谷吧？初来悟无宗之时，逢闲暇，我曾独自去那采药过。”兄弟俩一拍即合，便背负笆篓，朝位于无极台后面的峰林砂岩群走去。

“兄弟，你在房间里有什么发现么？”宋辞道，他心性浮躁，兀自东拉西扯，翻箱倒箧，一门心思弄出什么新鲜玩意来，哪像唐离那般一丝不苟，能将舍中肆设，一一详观细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梁上君子呢。

……

俩人一路畅谈，将无极台中所闻所见，一番交流，反复揣摩推敲其中玄妙，不知不觉，峰林砂岩，已在跟前。“兄弟，灵药对修行的帮助，是难以估量的，但前提，咱们得有运气碰到那种上好灵药！”

“大哥，我坚信，只要是草本，就会有药性，会有灵气，而参透其本源，就能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高低贵贱，人本来是没有的；而药草，其实也没什么品阶之分的。植物的根、茎、叶、花、果实、种子，与人体的精、气、血、津、液、神，这两者看似没有什么联系，但恰恰却是悟灵的关键所在。”

“兄弟啊，这些你都是从哪里学的，说得有模有样的，看前面那个天然形成的大山洞！”

循着宋辞手指的地方望去，烟雾缭绕之中，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洞口，若两座山峰架起的“拱桥”。

“穿过这洞口就是峰林砂岩群了，不瞒你说，头一次到那，我呆愣了好半天。”

唐离已经心不在焉了，迫不及待地想要一睹盛景，脚下的步子不知不觉快了起来。忽然驻足，站在洞口里，仰起头望着那若隐若现的洞顶，若有所思，仿佛要踏入另一个世界，又不禁转身回首，片刻，便昂首阔步，继续前行。

新人来报道，前辈多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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