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有玉 第42章 孤解

琼仙洞内，长衍端坐在广成帝君对面。

“长衍，我今日已同天君请报，遣你去下界寻找长珏。”广成帝君面上不见丝毫的轻松，凝重万分对徒儿道，“此事还是由你去最为妥帖，你性子沉稳，又待长珏如亲兄长一般。”

长衍肃穆领命，试探性地多问了一句：“师父，此事天君那边是何态度？”

“还是老样子，看不出什么态度。”没有态度，看不出喜恶，一向是这位天帝惯有的做派，“身为仙卿，只有天君想让我们知道时，我们才能知道，其余的我们只需领命行事。听懂了吗，长衍。”

这是广成在仙庭为臣多年，深谙的道理。

看到长衍脸色略白的模样，广成还是宽慰道：“如今，你虽离开了琼仙洞，但到底是我门中弟子出身。天帝能同意将此事交与你，便是并未相信玄司的话。”

当日，玄司与长珏率兵前去征讨魔族，长珏本已胜券在握，但临到关键却不知为何停了手，众目睽睽之下放走了魔尊，随后坠落下界，下落不明。而玄司前去支援，却仍是不敌魔族，带着重伤拼死回到了仙界，陷入了昏迷。

主副二将一伤一失，仙兵没了领帅，再加上魔族确实因得了那邪祟之气而士力大增——这一仗，仙界损失惨重。天帝心中必然是深深的不悦，但也只能等昏迷的玄司醒来交代事情的原委。

谁知，就在昨日，玄司终于醒来，但开口却是说长珏已与魔族相勾结，背叛仙庭。

“当日，我就觉得奇怪，长珏与那魔尊阵前不知在聊一些什么，招招来回却只是浮于比试，并不攻对方的要害。而且，最后明明可以得手却停了下来，假装不敌。这是在场所有仙兵均有目共睹的。”

“后来他放走了魔尊，我一路相追上去，却看到他与魔族左护法在林中纠缠。”

“我当时害怕打草惊蛇，便一路悄悄尾随，谁知却还是被魔族发现，遭了偷袭。”

这些话为长珏扣下了一顶巨大的叛敌的帽子，但如今他下落不明，而玄司又言辞凿凿。好在此事暂只有小范围可知。

所以广成结束闭关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不召自请去了崇华宝殿。毕竟不论如何徒儿出了事，他这个做师父的必须给个交代。

所幸，天帝只是下令要已前往下界寻找长珏的仙兵加紧速度，顺便还宽慰了一下广成：“此事尚在商议，帝君不用如此紧张。”而广成所能做的，则是向天帝荐了自己的弟子、长珏的师兄——长衍。

长衍听完师父的叮嘱，心头惊涛疑波翻滚，但也只能按下情绪回到府中，妻子余英见他眉头深锁、连忙来问情况。

长衍看着妻子担忧的目光，只说了师父已经交派自己前往下界寻找师弟一事，并未言说玄司醒后的陈词。

虽说师父叮嘱过知道内情者越少越好，但余英与他情深意笃、两者一体，只是长衍不告诉她的主要原因却并不是这个，而是害怕余英担心——余英对长珏的疼爱与关心不比自己的少，更重要的是余英已有身孕，今日这番情况告诉妻子不过是徒增其忧烦。

“我同你一起去找长珏。”果然，余英听后的第一反应便是要一起前往下界。

长衍抱住兴冲冲的妻子，轻言劝道：“此事仙庭已钦定好，只我去便够了，你且安心在家等我。况且，你还不知那臭小子，石头一枚，命硬得很，到时候找到了，定叫那不省心的臭小子给他师姐赔罪。”

余英在丈夫的宽慰下，心中稍定，安慰长衍，也是安慰自己道：“对，长珏他自小便比我们师兄师姐几个都强，肯定不会有事的。阿衍，你也不要有事，此去一切都要小心。”

……

山中雾气横缭，平素只有风吟水泠，间或有鸟啼兽鸣。但今日，却隐隐听到了少女铃铛般格格的笑声。

“稍微往左一些！”阿余搂着霁雪，指挥着一旁的长珏用竿网抓鱼。

只见长珏侧耳一听，当下立断，迅速地又网上一尾。

装鱼的桶子满载丰收，阿余将霁雪举高，开心道：“霁雪你今天又有口福啦。”当然，还不忘夸夸辛苦的捕鱼师傅长珏：“长珏你真厉害，百发百中！”

“都是阿余指挥得好。”长珏笑着将称赞送回给阿余，其实他已经听到了水中鱼儿摆尾的动静，但还是“老实”等阿余的“指示”再下手，毕竟共同参与感收获的东西总是能让她更开心。

阿余受伤的脚还是有些不方便，不过已经能下地慢慢走路了。这段时间，她一直闷在房里养伤，好一阵子没有出院子了，今天实在是待不住，刚好给霁雪存的口粮没有了，于是便央着长珏带她出来捕鱼。

阿余认真地点着桶里的鱼，觉得差不多了，就准备提桶回家。马上，一只手便从身后绕了来，将桶子接过去：“你伤还没好，给我吧。”

阿余还要说什么，长珏马上道：“阿余抱着霁雪，我提着桶。”然后便蹲了下来，趁阿余一个不注意将她背起，惹得阿余一阵惊呼：“你怎么这样？”

“霁雪饿了，咱们得快点回去。”长珏笑道，随后偏头蹭蹭背上霁雪的脑袋，“霁雪你说是不是。”来的路上，阿余非要自己走，也不要借长珏的力，因此两里的山路走了快半个时辰，确实是太慢了些。

“喵——”

“你看，它都承认了。”少年煞有其事地说。

阿余看着这配合打得天衣无缝的猫与少年，只能将胳膊搂紧了长珏，小声道：“那就快些回家吧。”

这段时间，因着自己脚受伤，说要下山去采买物资的事又耽搁了。于是，角色转换，竟然变成了长珏照顾她更多，而且她发现长珏竟然很会做吃食，简简单单的烤鱼，长珏总能做的有滋有味。

“以前与师兄师姐们一同修行，那时候顽皮得很，经常偷得师父养在后山的池塘里的鱼烤来吃。”长珏是这么解释的。

院子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有麻雀儿，有霁雪，还有他——这样的生活是老天怜惜世间生灵挣扎的苦难，而掏出了他的百宝袋随机撒下的礼物，却刚好被她捡到。

山中小径之上，少年背着少女踏过青色的路，静默地，俩人没有说话。她紧紧攥着他的衣襟，他宽且精瘦的肩膀像沉稳的山岳，绵延在她的眼前，她忍不住凑得近些，嗅到了熟悉的松柏香气。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离开，也许就在她脚伤好了之后吧，她没有问，但却在心里默默做好了准备，没有谁可以永远陪伴她，一直以来自己都是一个人。

你瞧，老天爷可真是狡猾得很，让你尝过了拥有的美妙，你才会知道失去的难过。

之前的种种，都反复地告诉了她这一点——期待得越多，寄托得越多，过后留给自己的难受与孤苦就越多，就像她认为自己曾经会在九凝堂度过余生，就像她期盼着那些她救过的人会为她站出来说话，就像她养的第一只小兽时而埋下的悲伤的种子…

孤独永远是世人最难破解的难题，哪怕阿余拥有了较凡人而言更为绵长的岁月，可她依然没有参透这时间的秘密，她听说书的人说过天上的神仙寿与天齐、永享长生，又听说人间的皇帝为求得一枚丹药而寄愿海外蓬莱，但却仍落得葬陵白骨 ，与平民黔首别无二致。

其实也挺无趣的，她有时候甚至很羡慕那些朝生暮死的蜉蝣，连死亡都还没明白便死去了，也是一种简单的幸福吧。

如果注定要失去，何必让那些难过提前占据自己呢？第一次，她有了与以往不一样的想法，结果也许已经注定，那她不应该让经历与过程尽量地美好吗？譬如此刻，如果害怕失去便拒绝靠近，那不是连仅剩的一点欢喜都抓不住了。

想通了，她压下了心中的酸楚与自伤，轻轻地将头靠在了少年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心道：“这条路要是永远也走不完就好了…”

山中层林叠嶂，再机上换季本就多雨，这段时间连日白天阴云晚上下雨，并不见月光。

阿余挂心着长珏那日所说的月光之事，凡间总以明月寄乡愁，莫不是他想家了？她知道民间有中秋团圆吃月饼的习惯，心里开始盘算着做月饼一事，她活动着那日崴到的脚，已经没有什么不适感了。

阿余于是开口道：“长珏，我明日下山一趟。”

“阿余是有什么东西要买么？我去就好了。”长珏还担心她脚伤，觉得她还是留在家里比较好，又怕阿余担心，“我带着雀兄一同去。”

“它一个麻雀知道要买什么，还不如我去呢。”一听长珏要带麻雀儿一同，阿余更不放心了，谁知道那只麻雀会不会叽叽喳喳吵着这个也要那个也要，到时候大包小包全都是它的东西。再说，她是想悄悄将东西买回来…

阿余见长珏一派坚持要跟着自己去的态度，便说自己脚伤已好，怕他不信还蹦跶了两下。

长珏犟不过她，终于答应。于是，阿余便自己风风火火地下山去。

可整整一下午，但直到日落西山，阿余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