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有玉 第17章 游园惊变（三）

长珏眼见本为人形的曲公公，此刻背脊长出数根触手，每根触手都生出了一张人脸，皆是十二三岁少女的脸庞！心下骇然，这太监是残害了多少无辜少女的性命。

就在刚刚，他擒住老太监躲在柱后，默默等人群散去。没想到，那曲公公却是一派害怕抖筛的模样，双腿打颤瘫软跪下，尖着嗓子向长珏求饶道：“少侠，饶老身一命！”

“曲公公，得罪了。”邪祟最是会伪装，长珏持剑抵住曲公公的颈项，并不为他求饶所动，冷声道，“今日，你该亡于我的剑下。”

那曲公公还是一副胆小神态缩在长珏剑下，但求饶的声音渐渐变成阴沉的邪笑。

瞬间，曲公公眼神闪满猩红，弯腿一扫，他们藏身的那棵柱子顷刻间分裂两半。

长珏闪身落足在横梁之上，躲过方才一击，蹙眉看着地上的曲公公，正以野兽爬行的姿态，四足蹬地，两只三角眼阴厉厉望着自己，周身祟气的味道让长珏闻之欲吐。

这祟气真是他这类由天地灵气孕育之物的天然克星！当年忘川神女便是遭黑手蛊惑，祟气侵体以至被夺舍利用。

长珏思索着眼前的局势：这曲公公如此面貌显然是遭祟气侵体已深，若强行催动玄黄剑，虽能将对手一击斩杀，只怕又会导致祟气失去载体而四溢。

他想起上次与钩星一战的教训，不敢轻易使出必杀之术—无量剑诀强攻，只因如那样，他的方寸灵台大开，祟气便又有可乘机会侵入他的元神，只能摸索其他战法徐徐图之。

可他所修的心法与剑诀，再配上他本法器化形，一直以来，攻术都是以近攻突袭为上。

这时，长珏心中闪过一念：师门另一脉所修的太阳玄法，可引出三味真火，将曲公公烈烧其中，不用近战攻之，于自己也多几分安全。只是长珏本体是集月华所孕育的灵玉，因此修炼太阴之道是最合乎他属性的。是以，对于太阳玄法，师父也只教他识得浅层，未曾深习。

不过当初，长珏常有偷偷留心师兄们修习，对于太阳玄法的心诀万分熟悉，倒是未尝有机会实战使用罢了。

今日，便只能赌上一赌了！

长珏默念心诀，佐之以灵力催动，掌中果然升起一团火苗，只不过那火苗的颜色与师兄们的正阳明黄不同，却是夹杂着股幽蓝深邃。

不过能用即可，长珏以剑刃抵染火源，挥剑一洒，那火苗便随剑锋所指，逐渐凝成大势，扑向曲公公！

火焰发散数丈，曲公公避让不及，硬生生被火灼伤，发出痛苦的尖叫，听起来十分诡怪，如同有数人在被灼烧惊叫。

那真火势要将所沾染之物烧尽才罢休，于是曲公公被火团围住，身上祟气渐消，只得偃旗息鼓。

正当长珏以为曲公公不会再有行动之时，却看地面上的火团瞬间崩裂开，伴随着一阵巨大的冲击波朝长珏崩来。

长珏抵剑挡住扑面而来的冲荡，同时闪身避落在地面，抬眼望，刚刚所站的横梁已然碎成了齑粉，同时屋顶被撞开了一个巨大的洞窟。

再看曲公公，他的背脊已长出数根生着少女人脸的触手！而其身上的祟气似乎没有受到真火的灼烧而消亡，反而更强于刚刚。

一息间，那几根触手已似游蛇，朝他蜿蜒攻来。长珏一边仔细观察曲公公，一边疾速挥剑挡开触手的攻击，那触手看似柔软，实则硬若玄铁，与长珏手中的玄黄剑相交锋，发出阵阵脆闷的声响。

就在这时，门口两个人影奔至，是怀明与祝萸！

长珏心中大惊，急道：“不是让你们随人群离开？！”

怀明眼见师祖与妖邪激战，热血翻腾，大声喊道：“师祖，我来帮你！”随即抽剑加入战斗。

长珏无暇再与其争执，只能沉心专致于眼前的战斗，心想唯有将曲公公制杀于此，才不至于伤及无辜。

怀明虽只修得太阴玄法的头几层，未得大道，但基本功却练得十分扎实，也得益于所修同源，长珏、怀明两人竟然配合得左右无间。

长珏步步紧逼，剑意逐渐凌厉，有意将曲公公逼至厅角，一是远离门外侧的祝萸，免得其受战斗波及，二是让想逼仄对手，再使用一次真火，看看到底是何原因未能将祟气燃尽。

于是，长珏向怀明疾呼道：“怀明，替我挡住触手！”随后再次催动灵力，并用真火将曲公公困住。

烈烈炽风扑面，吹得祝萸发丝飞扬，她紧张地盯着战场，本以为那火能将妖邪燃尽。

但，失败了！

待烈火散去后，曲公公变得更加狂态，脸上的肉皮已经被烧掉，两只眼珠镶在眶内，面目可憎，嘴中不停发出似人若兽的狂吼。

无奈，陷入鏖战。

长珏与怀明只好继续夹击配合，倒也未让曲公公近身所伤，只是一直这样下去却也不是办法。纯以剑术相搏只会消耗体力，若以真火攻之更会消耗灵力，可这太监好似一个无尽祟气源头一般，着实讨人厌。

长珏觉得这种情况着实太过诡异，明明每次都将曲公公以真火击中，他的肉表也受到了损伤，但为何祟气就好似无穷尽一般源源再生呢？

难道是…？

对面的曲公公除了被真火炙烤，还被刺了一身的剑伤，这些伤虽因祟气护体不致命，却让人疼痛难忍。他也憋了一肚子火，爆发一声怒喝：“真是烦死老身了！还不让这俩小儿滚蛋！”

下一刻，只听见一个似野兽打嗝的声音，长珏感觉周身场景倏变，曲公公、怀明与祝萸皆不见了踪影！

这厢的祝萸只觉得一睁眼的功夫，自己便来到了一间陌生的房内，本来她正藏身在门外侧为长珏与怀明急忧。

她正疑虑缘何会身处这里，却看见房间靠床一侧的墙壁上，凸起两个巨大的鼓包，下面是一滩鲜红的血。

那鼓包里有东西在动，接着显化出一张大嘴，吐出两个血色模糊的人来。不！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两团被某种粘液腐蚀过后辩不清容貌的肉团，只身上还糊着的衣物昭明着他们的身份，看装扮像是寻欢的客人与阁中的姑娘。

这场面叫人看了头皮发麻、恶心万分！吓得祝萸不自觉后撤一步撞到了一旁的椅子，瘫坐在地。

接着，整个房间像是一个有生命的肉囊，地板墙壁都如活物一样蠕动起来，慢慢朝祝萸收紧过来。

快动起来！快动起来！

祝萸努力驱使着自己已瘫软的双腿，却仍无力站起，如此邪乎血腥的场面仿佛置身恶鬼地狱。

倏地，朝她袭来的墙壁消失了，周遭场景再次转换。

温热的水漫灌进她的口鼻，她扑棱几下才触底，急忙起身懵然一瞧，竟身处一池鲜红的水中。

这本是醉烟阁里一处极尽艳情之地，起名酒池轩，顾名思义，便是专供客人与姑娘洗浴寻欢，不过此刻这里也成了人间炼狱，血色池面上漂的是几具白花花的浮尸。

祝萸被此景吓得六魂皆飞，扑棱的动静像是触发了某个机关，池壁也似方才的活物一般蠕动，带动水中波荡起伏。

然而，空间的突变还未停止，未等祝萸反应，又是一次瞬移。

这次，祝萸来到了一间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她愣了许久，渐渐从惊滞中缓了过来，定目一看，正是她第一晚来到醉烟阁休憩沐浴的房间。只是当晚被怀明撞破了房门板，后来她便一直跟青儿同住一间，没有住回来。

房间的氛围与平日无二，没有蠕动的妖怪，看上去并无异常，她告诉自己慢慢稳住心神，轻脚踱至房门处，深呼一口气，轻推房门一寸，透过门缝向外勘探情况。

门外未有一人，一片死寂。

祝萸对刚刚的恫吓仍心有余悸，生怕现在所待的房间也变成那怪物一般，于是再不愿意呆在原地，赶紧跨步离开房间。

可是，阁中之大，她又该去哪里找长珏与怀明呢？

正当她环顾四周，心急该怎么办时，却眼尖地瞧见，当初被怀明撞破门板与门框衔接处，似乎有一方不寻常的焦痕。

祝萸凑近一看，上面扭扭绕绕像是修道之人所画的符印。她觉得这符印有些眼熟，虽然中间主体画像不一样，但这符印的首尾却与当日客栈里长珏所画的灵符同源。

难道这是怀明当日为撞开房门，因此施展术法而无意留下的？祝萸心中灵光一闪：这间房为何不见方才的怪物，莫不是与这符印保护有关，那能化作房间的邪祟应是害怕符印，这就是说，这间房不会被妖邪侵染！

恰在此时，脚下的楼板传来一阵跑步震动，祝萸眺目一看，远处拐角跑来两人，是青儿与玲珑！

祝萸心中正喜，努力扬手挥舞示意玲珑青儿往自己这边来，不料却看见拐角处跟来一个长着山羊胡子、着装贵气的中年男子。

那山羊胡子步履不疾不徐，像一匹经验丰富的饿狼，追逐着已气力不足却还奋力逃跑的猎物。

玲珑与青儿也确实跑不动了，她们万万没有想到身后的吴刺史竟然是妖怪。

在刚刚随人群奔逃的过程中，落在后面的玲珑突然被人一把擒住拖至一旁花丛，众人四处奔逃，掉队摔跤屡见不鲜，是以，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此事。

只有青儿见玲珑脱离人群，忙追过去，却看见吴刺史正长着血盆大口，露出尖锐的獠牙，准备咬向玲珑的耳朵。

青儿不知哪来的勇气，忙捧起地上的石头朝吴刺史的脑袋砸去，她怕怪物一击未倒，便使出了十足的力气，却没想到那吴刺史的脑袋如同豆腐一样，直接被自己砸掉一半。

所幸，吴刺史受此一击，松开了玲珑。只是他那唯剩的半张脸，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直接扭至背后，一只猩红的眼睛盯着自己，嘴里发出咔咔的阴笑声：“竟还有一个碍事的。”

青儿被吓得惊声大喊，下一秒，吴刺史另外的一张脸也被砸了个稀碎。

是玲珑，她手里捧着方才的石头。

却没想到，那个无头的吴刺史却依旧身形不倒，双手还欲抓住玲珑。见此，青儿忙牵起玲珑，一起慌忙逃离此处。

“嗝——”

俩人听见一声像来自地底深处、如同野兽打嗝的响动。紧接着，她们便瞬移到阁中女眷们宿寝的阁楼中，劫后余生的玲珑、青儿心中虽奇怪为何如此，却也松了一口气，因为变成怪物的吴刺史没有跟来。

然而，还未高兴多久，又连听两声打嗝，脚下空间变了再变后，俩人置身于楼梯间拐角，迎面撞上了刚刚的吴刺史，不过此刻他被砸掉的头已经长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