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天山内部将妖怪划分等级类别。
动物修炼成妖,若不伤人,自能和谐处之;若要伤人,比如以人的魂魄为食,则划为中等妖,此等级收服难度一般,大弟子出手稳,小弟子几个勉强。
上等妖,则是有了妖识的建筑景观等,因为容易藏匿在人间,吞噬魂魄的时候也能神不知鬼不觉,所以洞天山将其列为上等,非大弟子不能轻易出手。
上等妖之上,还有特等妖。如若一面湖、一座山,某一日突然试图倾覆航船、掩埋村庄、葬送无辜,那即可列为特等。
洞天山勒令,如遇深不可测的特等妖怪,只许离开,不准出手。
此时四人不约而同地回忆了一遍《洞天山降妖论》,陷入短暂的沉默。
“……师兄,”孟大宝拽了拽肩上的麻绳,紧张道:“我们给掌门报个信吧……”
还没说完的话是,能不能报完信就走。他不想连自己的法器一眼未见,就草草了结性命,他还背了这么久!
吉蝉看他一眼,露出一丝无奈:“想到哪去了,还没确定是不是特等妖呢。”
“师兄……!嘘!小点声……”孟大宝担心惊扰妖怪,连忙作出掌心下压的动作,又怕惹吉蝉不快,眼里既是胆怯又是紧张。
“啧。”吉蝉耸了耸肩。
廖新湘亦被孟大宝弄得有些不安,看向许慎寻求指示。
许慎再次拿出指妖匣子,里面光芒不减,但是并没有多亮。指妖匣子会告明使用者附近是否有妖存在,其妖力几许,能在一定范围内以绿光的强弱“传话”。
但当妖力过强时会受影响。检测功能失效。
孟大宝咽了咽口水。
许慎:“廖师弟,请取明妖锁。”
廖新湘回过神,对了!差点忘了这东西在他身上!
他立刻取下包袱。刚一打开里面便飞出几张符纸,那符竟还有法力,先后在他和孟大宝身上打滚。快跳到吉蝉身上时,被人用剑柄一戳,瞬间失灵了,软绵绵地飘到地上。
吉蝉皱眉,弯腰踩了踩那几张画得龇牙咧嘴的符纸:“什么东西。”
廖新湘一边蹲地翻找一边回头羞惭道:“我事先备了好些符,许是在包裹中不小心蹭开了墨改了意思,实在对不住师兄。”他嘴上说话手上不停,生了风一般在他看似小小的包袱了一顿乱翻,乱中带稳。
孟大宝探身观摩,“还能这样!要不你到时送我几张写好能用的呗!”
廖新湘袖子撸起,正费劲捞一个物什出来,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回答也咬着牙:“再——说!找到了!”
躺在他手里的,是个小巧的扁圆青铜锁,从侧面唯一的圆孔里看去,什么也没有,黑漆漆的一点。
廖新湘又麻利地找到一张写着洞天山的符,让孟大宝卷成细卷,从孔里塞了进去。
符纸完全进去的一瞬,四人都听见了咔哒一声响。紧接着,青铜锁缓缓变大,一直到变成一个巴掌大小的圆盘,圆盘上浮现出一道短小的指针,其表面划分了三个区域,每个区域都隆起一个两指节高的模型,分别是一座古楼、一只狐狸、一粒葡萄。旁有淡淡的字迹标注道:上、中、下。
明妖锁的用法粗暴简单,拨转指针至“上”,明妖锁会短暂弄醒关在模型里的妖元,如果它发现附近有它的“同类”,它便会鸣声示意,妖元也会闪烁。
所有人都在等廖新湘。他屏住气,先试中等妖。
指针指向“中”,那只狐狸的眼珠子好像动了,但是再等,又没有动静。
那便是上等妖,山坡也含在建筑景观内。廖新湘失望地转到“上”。
无果。
既非中等妖,亦非上等妖,那么只剩余特等妖和下等妖两种可能了。这山坡,能是下等妖么?
廖新湘觉得自己浑身冒冷气,只要大师兄一声令下,他便可发抖。他听见孟大宝的声音已露出一丝哭腔:“师兄,咱们走罢……”
吉蝉也沉默了。
许慎却不为所动,他的声音还是很温和,却又不容质疑。
他的手伸过来,修长的手指轻轻拨转,“下等妖还没试。”
咔哒。
青黑色的针来到“下”字。
特、上、中、下。下等妖,一般是植物吸食了天地灵气幻化为精,因为天生法力微弱,即是百年修为也斗不过吃过人的中等妖,千年修为另当别论。总之,对下等妖怪,《洞天山降妖论》有言:珍惜弱小,小弟子切莫好斗。
那颗葡萄突然动了,它由青铜葡萄变为一颗普通的葡萄!
葡萄沿青铜盘边缘滚了一周才回至原位,在太阳下闪耀紫光片刻,渐渐变回青铜。
“……”
“……”
“下等妖。”许慎下定论。
虽然不知道是山坡上哪株草成了精,但区区下等妖,师弟如何舍得让师兄出手。廖新湘有意在师兄面前展示,便主动要求自己解决。许慎应允。
廖新湘在孟大宝的揶揄中翻包袱找齐八张定阵符。接而他又从怀里摸出他珍爱非常的白狼豪玉笔。此笔是掌门领他到宝器库里精挑细选来的,笔头用的是毫无杂色的北漠白狼毛,笔杆则由触及生温的乳白暖玉作成。
他拿到以后每日都要将此笔擦拭三遍,还要与其同吃同寝。
他左手取下发簪,狠心往指腹一扎,血珠一下冒出。发簪别好,左手握笔,笔锋往血珠探去。
白色的狼毫一触血珠便如有神志一般,大口吮吸,诡异的暗红从笔锋蔓延至笔根。笔头完全浸红以后,廖新湘及时撤手。狼毫笔的血隐隐有延伸到笔杆中的趋势。
廖新湘迅速用笔在八张符纸上各画一道,符纸唤醒,符文流光微转。他将八张符纸尽数挥向半空,纸张又快又稳地移动,迅速将山坡围起,形成一个圆阵,将妖困在其中。
许慎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吉蝉轻轻笑了一声:“这么大阵仗。”
廖新湘也听见了,若是放在平时,他必要闹个大红脸。但他更怕接下来表现不好,在大师兄面前出丑,便勉强稳住,又从怀里摸了一张空符。
廖新湘画符惯用左手。深红的笔锋每在符上划下一道,细长的血痕都像是要穿透纸背再灼灼起燃。
许慎早听说有个刚入门就中意画纯血符的师弟,才知是他。
新符画毕。一道细若虬龙的符文穿透纸面。廖新湘闭了闭眼,下定决心,执笔于一点——往外拉!
只见一条暗红、泛着金色的细链缓缓从符表浮现,随着笔的走势,伸向半空。
莹莹金光掠过他们的脸颊。孟大宝瞪直了眼睛。许吉二人看出一张威力不小的追妖链符。
或许能抓只中等妖。吉蝉歪头想。
廖新湘心里发怵地看着盘浮在半空等他发令的血链。他第一次画,没想到,追妖链的神态居然有点像蛇,而他最怕了……
“……链去!”他用笔朝虚空点道。
血链得了命令,向摆好的圆阵游去,只要追到妖的踪迹,它自会缠住妖身,但耗时几何便不定了。
白玉笔通主人意,知道没自己事儿了,便大快朵颐地吸收了剩下的血,转眼又恢复为一支干净无暇的珍笔。
廖新湘把它小心放回怀里,拇指轻轻抚了抚食指的伤口,长出一口气,心道总算没丢脸。
孟大宝适时走上前去,见他指腹如此,拍了拍肩膀道:“怪不得你做菜好吃,这,不吃多点不行啊。”实话说,他心里还是有点酸,认为廖新湘刚才一番操作,气势够震得住人。
可怜他自己连法器都未出世……唉!
此时已近晌午,那点薄雾早就散去了。孟大宝等了一刻钟还未见事成,摸着肚子一筹莫展,便忍不住琢磨午膳的事儿了。
廖新湘对山坡的动静极其上心,在外历练首次出手,自然想在师兄那儿留下好印象。他就在坡底处来回踱步,没留意孟大宝的脑袋已经移动至许慎身边。
孟大宝吱唔了一会,说是怕俩师兄饿肚子,想去打些野食回来。
许慎颔首道:“可以。”他便高高兴兴地打猎去了。
吉蝉抻了抻腰,无奈道:“这血链也太慢了。”
许慎道:“莫急,再等片刻。”
他们俩站在一处,廖新湘贴着山坡站一处,似是十分不愿和师兄交谈。
吉蝉远远看他几眼,扭头对许慎说:“他好像有点怕我们。”
想了想,又补充道:“不对,是你。”
许慎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
“好,我知道,我闭嘴。”吉蝉笑眯眯道,“大师兄和蔼可亲怎会吓得人不敢靠近呢?定是这位小师弟初出茅庐,过于害羞,紧张得很哪。”
许慎少言,只叹道:“师弟。”示意他莫要再调侃了。
话音刚落,坡顶处突然传来一阵铁链的碰撞声。但这声音煞是诡异,仿佛铁链正与妖怪缠斗当中。
“师兄!”廖新湘下意识回头喊。喊完以后立即懊恼自己没出息,遇事只会求援。
许慎和吉蝉同时拔剑松手,两剑一青一玄登时悬停,二人跳于其上,须臾便乘剑来到坡顶,却目睹一场怪事:铁链仿佛在和虚空搏斗,链身不断翻滚碰撞,如同一只无头苍蝇。
这般情景,和刚才的破阵符莫名相似。
吉蝉皱起眉。
许慎很快作出反应:“我去罢。”
话罢,他便驭剑飞入圆阵中心。
到此处他才发觉,这座山坡的花草稀疏,与周遭郁葱的树木相比,显得有些荒芜。那条铁链还在兀自打滚。许慎想了想,右掌一抬,还在他脚下的剑突然化出一模一样的分身,迅速飞入他手中,而原来那把依旧纹丝不动。他剑指血链添了几笔,虚空结符。
完成使命的青剑分身自行融回脚下。
刹那间,空气中那几道放光的划痕以迅雷之势贴中血链。血链顿时粗壮了几寸,如果方才还像一条细蛇,现在无疑是一条巨蟒。巨蟒放弃搜寻地表,直接一头扎进山坡里。
咔啦两下,外面的链条完全消失在泥里,只余下一个树桩大小的深坑。
山坡内持续着模糊的声音。
忽然,许慎如有所感,轻点一下,乘着青剑飞至半空。他低头一看,血链方才钻入的洞旁竟冒出一截树苗。
“噗哧”,不远处又冒出另一截。
在许慎目睹之下,山坡转眼之间布满了不知名的树苗,短时之内,生根、发芽、抽条、成树。
许慎随着不断窜升的苗林一路飞高。他的表情算得上风轻云淡,然而其余人反应便比较大了。
打猎而归的孟大宝惊恐的声音远远传来:“这是怎么回事!——”
吉蝉驭剑上来,在密布的树林中看到了他:“师兄!”他粗掠地扫了扫这片努力生长中的树林,脸上生出焦急。
许慎示意他不必担心:“它快现形了。”
与此同时,从第一棵树开始,枝干上冒出一个花苞,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粉色的、不断变大的花苞迅速席卷了整片树林。方才还显得凋零的山坡现下成了山林中最显眼的一角。弹指而已,花已经开满了。
有色无香。静静地在他们眼中摇曳。
坡底是孟大宝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的声音:“这到底是什么……太吓人了……廖新湘你做了什么……”
吉蝉见状眉头紧皱,正要朝许慎开口,对方却突然冷声道:“你先下去!”
他一愣,下意识按照做了,刚驭剑退远了许,便见大师兄往花林中一跳——此时,从花林中来了一阵风,如有灵性,凌厉地朝许慎扑去——他抓住了剑,一边坠落,一边用剑尖豁开眼前的气流。
虚空成符。
“风来!”许慎喊道。
从剑尖处开始,一道细细的气流贴着剑身向上流动,沿着还在下降的许慎,愈来愈强烈,最终把他裹住。
许慎消失在密密麻麻的花林中。
身后追逐他的风也停滞了。
静了片刻。
两股强大的气流席卷了整座山林!一切都在狂风中乱舞,一时竟分不清这是山风还是巨浪。
吉蝉无暇追寻许慎的踪迹,他俯冲下去,见到两个抱在一团的身影。俩师弟见他,纷纷露出如见救星的表情。
“师——兄——”孟大宝明明在吼叫,但是声音却在空中颤颤巍巍,“风——怎——么——会——这——么——大——”
他怀里的廖新湘面如死灰,惊不敢言,生怕是自己做错了才导致如此局面。
吉蝉寻见他们,稍安下心,他大声回道:“就在这等大师兄!”
孟大宝和廖新湘两人顿了顿,抱得更紧了。
方才开了个遍的花瞬间被两股争斗的风卷飞至半空,再漫无目的地飘洒下来。一开始孟大宝和廖新湘还想躲开这些不详的粉色花瓣,怎奈越落越多,转眼间竟下起了一场花雨。
与其道花雨,不如说他们仿佛误入了一片花海。满眼皆是纷纷扬扬的粉,他们甚至连各自的脸都看不清晰。这副姹紫嫣红的场景蔚为壮观。花瓣太多,打在脸上一阵刺痛。廖孟二人顺势缓缓抱着蹲下去。
吉蝉见他们如此狼狈,步履稳定地穿过花雨,走至他们身边,挽剑如风搭了个屏罩。
廖新湘总算回神,匆匆摸出几张定阵符,好歹稳住了屏罩,不用叫他师兄一直运剑。
良久,屏罩外似乎总算有了停息的征兆。交织的落花飞叶减少,吉蝉随手撤下屏罩,在簌簌声中走出去。
他伸出手,接住一片花瓣端详。
这花瓣倒好看,他想。
山坡新长的树已经完全秃了,枝头空空如也。
“大师兄!”身后眼尖的孟大宝突然叫道。
吉蝉抬头看去,远远地,稀疏的粉紫之间,他见到两个朝这走来的人影。
廖新湘和孟大宝跟到他身边。廖新湘眯起眼睛,看不清人脸,只知道高大的大师兄正提溜着身旁的人的衣领。
孟大宝直道:“大师兄怎么拉了个姑娘过来?他方才去哪了,真是吓死我了,幸好还有吉师兄在。”
他从打猎回来便不知状况,忽这忽那的,一脸茫然。
吉蝉侧目道:“那是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