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像一只喂饱了待宰的猪。”
宋轻羌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语气口吻满是嘲讽。
“那你还喂给我喝?”刘琦不可置信。
“你反应太慢,怕被发现了。”某人不置可否,说出的没心没肺的话也是半点不心慌。
天边依稀能看出来一点光亮,趁着他们唠嗑的功夫,刘琦听到耳边有公鸡打鸣的声音,农村的鸡总是起的比太阳早。
刘琦赶紧回到了老妇人刚刚所说的东厢房,床的的确确是刚刚铺好的,看的出来是新的被单被褥,不是压箱底的旧棉单。
他顾不上那么多,就把大门大窗户关的紧紧的,不留一点缝,做完这一切他才把身上穿了一夜的喜服脱了下来,刘琦才发现他全身汗涔涔的,不是刚刚喝了鸡汤捂出来的汗,反而是跟宋轻羌聊天给吓出来的汗。
天已经亮了大半,从微微的雾蓝色转变成带点雏菊的黄色,有光从怎么遮也遮不住的小窟窿眼照了进来,他和宋轻羌就这么在黑暗中对坐了一宿。
准确的来说宋轻羌是面无表情的坐了一夜,抱着手不知道在想什么,刘琦是正好害怕的坐了一宿,他觉得这回是真的羊入虎窝了,听到宋轻羌说程腰他们一家有可能是在害他,他就觉得对了。
雀村怎么可能那么安全,不然他们这一路走来小心翼翼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混沌思考之间,他又听到鸡打鸣的叫声,雄浑有力破晓般郝亮激亢的声音似乎要冲破一切的神神鬼鬼,给他吓了一激灵,冥明中好像有一股力量硬要拽着他这副半死不活的身体继续走下去,探破真相。
他脑子一翁,还真的传来一个声音,乖乖巧巧的,这不是他那个死人机客服系统吗?
太长时间不出现,他都快把它给忘了。
冰冷中又带着一丝飘渺的温情的声音响在耳边,"宿主你好,本段情节已不受控,请宿主自行发挥,我已为您争取了最大的发挥权限。"
他想说发挥个屁啊,命都要丢了还管他什么剧情不剧情的,说到底从头到尾这系统有干过一件人事吗?
“宿主您别慌,关键时刻会有人来帮你的,我看到你后面只会更危险,现在的处境还好,不算艰难。”系统贱嗖嗖的说,还捎带嘴安慰了他,当然安慰了还不如不安慰。
他心说你一个时不时玩失踪的系统的话谁敢信啊,果然自己的命还是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才靠谱。
刘琦面如死色的在床上呆坐了半顷,眼瞧着天色从微微破晓到一点点转移成了鸡蛋黄,他实在是知道再也磨蹭不下去了,再磨蹭下去程腰估计会来敲他们的门,麻溜的让他们赶紧起来。
他知道是躲不过,门这时候已经被敲响了,程腰站在红色的有些旧了的门前,顶着那张与薛辞容相像的脸,站在清晨的晨曦下笑得体恤,看得刘琦怔愣了许久,恍惚看到故人一身威风还在装作楚狂人的模样。
院子里的母鸡挤破脑袋往屋里窜,程腰弯下身把它们往外推,这才抽空看了看屋里的情况。
只见宋轻羌坐壁上观,抱着手一脸清闲,反观刘琦则精神恍惚,一脸失神的坐在床边,他在这瞬间恰巧领悟到了这天底下最大的误会,一抹红晕爬上了脖颈,吓得他连忙后退两步,差点摔倒。
“抱歉,抱歉。”
刘琦嘴角抽了抽,看来这人是彻底的误会了。
他不想去作什么解释,任凭宋轻羌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变成怎么样的一个大恶人也好。
在草草地吃过早饭之后,程腰就赶忙带着刘琦和宋轻羌前往崔鲻他家了,等到好不容易到达了崔家,已经快临近中午了。
出乎意料的崔鲻他娘格外年轻,脸上涂着白粉和口脂,双手被保养的极好几乎看不出来什么岁月的影子,她热情的招呼刘琦他们进屋,原本刘琦还担心被她认不出来该怎么办,现在看来根本没这个必要。
"你们就是崔鲻提到的他的知己了吧,他只和我说有两个他的好友要进村,没想到竟才如此年纪。"
女人娴熟的开口夸赞他们二人,一双眼睛跟涂了胶似的粘在了他们身上,她就这么喜滋滋地上下打量着,好像要把他们浑身看个精光,看得刘琦哪哪都不自在。
于是刘琦上前跨了一步,岔开话题说道,“崔鲻跟我提过说他有个娘。”
“只是没想到这么年轻。”瞎话他张口就来,刘琦也像学人精一样开口夸道。
“哪有哪有。”崔鲻她娘不好意思的开口,脸上白粉填不平的沟壑上像爬上火烧云,眉上飞来喜鹊。
她一招手,衣袖都跟着摆动,“快进来,快进来,我还记着前些天崔鲻那小子送来的茶还没有喝完,你们快尝尝。”
刘琦欸了一声,在心里狐疑,为什么程腰就站在旁边,崔鲻他娘跟看不见似的,视若无睹,还偏偏只招呼刘琦和他宋轻羌二人。
他一转身,看见程腰站在篱笆前,清晨的光照了下来,身形显得有些落寞。
崔鲻的家相比程腰家稍显阔气,大了不少,可能也跟崔鲻在镇上开酒楼有关系,一进门宋轻羌就没打算客气,直抒胸臆,“听闻崔鲻有个姐姐?”
崔婆婆收拾桌子上的茶碗的手都抖了抖,皱着眉低声嘀咕道,“不错,前两年刚嫁的人,丫头片子就是容易忘本,一嫁过去就把我这个老婆子给忘了。”
她边说边拿起掸子拍拍墙上的灰,灰尘卷起逼得刘琦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眼泪都给呛了出来,只得眯起眼睛觉得崔婆婆年轻时候一定算得上是风姿卓越,容貌清纯。
桌上摆着两碗茶水,徐徐地冒着热气,颜色看样子灰扑扑的,有些古旧,刘琦忘了在崔鲻那儿有没有喝水了,不过就算是喝了也一定会吐出来,那里带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
崔婆婆向他们解释,这叫做苦茶,也就是仓库里面放着的陈茶,普通的茶是叶子采新鲜的,用好水泡出来喝一股子茶叶香气,这种茶叶反而要放得久一些才越香。
宋轻羌倒是没有推脱,也没做样子,一口气饮了下去。
刘琦也端着茶杯喝了一口,还把茶叶放在嘴里嚼了嚼,茶叶的清苦一瞬间从口腔上弥漫了开来,苦得他嘴巴都麻了半边,舌苔涩涩的,鼻腔都通透了,甚至感觉连嗅觉都灵敏了许多。
“好茶,好茶。”他放下茶碗,连连称赞。
听到刘琦的夸赞,崔婆婆脸上的褶子都绽开了,喜滋滋地就要再去给他斟上一碗。
趁着崔婆婆去斟茶的功夫,刘琦捎带脚快速的瞥了一眼屋内的陈设,屋檐房顶的角落积了很多灰和蜘蛛网,应该是老人腿脚不方便,平日里打扫的时候顾及不到。
全屋放得下一张床和一个大的梳妆柜,应该是老人平常住的地方,后院有一个小小的茅厕和一个露天小灶,吃喝拉撒全都在这里解决。
崔婆婆平常都是一个人住,虽然是说条件稍微好了一点,但到底是农村也没好到哪去。
“你们过不久就要过节吗?”刘琦喝着茶一边察言观色,见缝插针的问到。
崔婆婆愣了愣,滚烫的茶汤渐到了皱皱巴巴的手上,她也不顾及着痛,睁开那双污浊浑幽的眼珠子吸住刘琦的嘴不放,语气里都是急切,“你听谁说得?”
刘琦眼睛眨巴眨巴的眨了眨,老老实实回复她,“听程家程腰那小子说的,村子里要过节了,好像是挺热闹的。”
茶桌上氛围一下子凝住了,主要是宋轻羌也不开口说话,崔婆婆也是一脸怔愣,讪讪的嘴角殷勤的笑容都停在了嘴边。
过了好半天她才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佝偻着背把烧火把茶汤烧开的火折子捅了捅,嘴角耷拉的痣上的毛被火撩了也不曾留意,听得出她嗓音有些沙哑。
刘琦莫名觉得她有些心酸,半百的年纪早已是肩没黄土,平常唯一的寄托就是在这间小屋子里用铁壶烧点茶喝喝,再就是等崔鲻从镇上寄点碎银和信。
老人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想隐瞒刘琦,不过语气中充满斥责,有点生硬的一字一句说道,“这种节日一般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程腰那小子估计也是年纪小,不知道这种东西是要避讳着村外的人。”
说完她又叹了叹气,双手抱着茶碗,有些垂头丧气的说,“可能也就我们这些老人还这么循规蹈矩的守规矩,年轻一点的人全都忘了。”
刘琦一看是自己提了不该提的东西,瞬间安慰道,“这哪是您的错呢,你看崔鲻和程腰都是年轻小伙子,都挺能干,村子里少了他们也不行啊,再说了我和他都是崔鲻好友,也算不得上是外人吧。”
刘琦指了指一直在端着茶碗喝茶也不吭声的宋轻羌,他虽然也想去过那个什么喜节,但毕竟是村里的习俗又避讳着外人,再怎么着他也不能让老人家不高兴吧。
宋轻羌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突然把脸转向崔婆婆,金口一张,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这个节日,我和他都要去。”
出落标志的公子哥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开口说的话也与旁人格外不同,刘琦虽然很想装作不认识他,但一想前不久此人刚救了自己的命,这时候落井下石太不厚道。
于是十分有道德意识的刘琦开口就要打着哈哈,勉强解释宋轻羌是刚到村子,年纪小不懂事才提出无理的要求。
崔婆婆一脸惊讶,由于过于震惊,脸上的褶子都颤抖了几下。
气氛再度陷入尴尬,不过此时是到达了宛如即将坠入冰窖的冰点。
宋轻羌从从容容的解释,“令郎可能不曾告知过您,我本是朝廷命官,现如今当朝首辅的幺儿无故失踪,令郎告诉我他最有可能来过这村子,我奉钦差大人之命,前来调查,您一定会好好配合我的吧。”
他无一丝慌乱的表情,睫毛轻扫,犹如蒲苇扫荡着湖面,眼眸深处波澜不惊,就这么静静地编着谎话看着早已吓呆在原地的崔婆婆。
刘琦惊叹于他仿佛是天生就会在肚子里打好草稿,瞎话张口就来的本领,同时也被宋轻羌这番骚操作吓到了,不会要暴露出他俩的身份了吧?
宋轻羌可以无所谓,那他呢?要是被这群愚昧的村里人得知当朝东宫就出现在这里,那还得了。
一个是朝廷命官,一位是当朝太子,真是一座庙容不下两尊佛,老太太这么点地方也算得上是被他们衬的蓬毕生辉了。
村里人一般都不曾出去过,一生最多两次出门也无非就是去镇上赶两次集,平常稀罕的碰上打上一次官司都要吹嘘许久,别提什么朝廷,什么皇帝,都是离他们很远的事,根本就是想都不敢想。
更别提这农村老太太了,估计在她的认知里,村长就是顶了天的大官了。
果然一听宋轻羌是朝廷命官,老太太都吓哆嗦了,连带着话都不利索,连说了几个好,“好好好,我儿子这真是出息了,原本只是在镇上开了个小楼,没成想还和朝廷的人沾亲带故的了。”
说着她又颤颤巍巍的举着双手作揖高过头顶,朝着宋轻羌拜了又拜,嘴里哎哟嘿呀的叫唤着,“老朽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您是县官大老人,还请老爷恕罪。”
刘琦看着眼前鸡飞蛋打混乱的一面忍不住就要笑出声,宋轻羌还反过来成了县官大老爷了。
且不说此人看样貌年纪极轻,最多也就二十出头的光景,可笑着笑着他突然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文中曾白纸黑字明确的说过宋轻羌二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坐到丞相的位置了,要知道普通人这时候大概率还在准备第三次乡试。
其中烦劳,又有几人能知晓?
这可是举国都能呼风唤雨,踩着千万人的头颅才坐上的丞相位置,背后不知道付出多少不为人知的血汗与心力。
宋轻羌淡淡的开口,说话谈笑间自带不怒自威的气度,“老太太请起。”他边说边客气的去抬手扶她,“我们本就是地方官,你就把我看作是自家人,是一样的。”
也不愧是农村老太太,随便一唬还真的给唬住了。
崔婆婆叹口气,“我就说现在村里的老人越来越少,今后还不都得靠你们年轻人,”说着,她指指刘琦,“以后啊这规矩只怕跟没有了似的,罢了也罢,你们就去吧,多去一个,少去一个的,没差别。”
她摆了摆手,苍老的手一下子耷拉了下来,整个人好像又老了许多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