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兰骑士 第1章 告别

“你听说过‘铃兰骑士’吗？”

夜幕低垂。

半小时前，诺亚妈妈已经拿走了房里的提灯，嘱咐孩子们早些睡觉。

如果今天是伊莉莎妈妈值班，孩子们是断然不敢在熄灯后下床走动、交头接耳的，因为如果被伊莉莎妈妈发现，参与者就会被惩罚连续做一个星期的值日，而且一整个月都不能吃饭后甜点。

但诺亚妈妈毕竟与严厉的伊莉莎妈妈不同，她年轻、温柔而宽容，离开寝室之后就不会再来察看。退一万步说，就算她真的心血来潮进行抽查并发现了违反规则的孩子，大概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多口头警告一下了事。

孩子们都喜欢她，在她值班的时候也都很肆无忌惮。

比如现在，勒维早已在夜色的掩护之下爬到了斜对角拉斐尔的单人床上，悄悄地跟他咬耳朵。

听完他的问话，拉斐尔用同样小声的耳语问道：“铃兰骑士？那是谁？”

“听说他来自北部一个已经灭亡的国家，在某场战争中壮烈牺牲。他死后灵魂还停留在人间，当人们需要帮助时就会出现。”哪怕是在黑夜中，勒维的眼睛仍然很明亮，仿佛坠入黑暗的星星，“锄强扶弱，造福百姓——他是真正的英雄。”

此时一个嘲讽的声音突然加入了谈话，“不会吧勒维，你居然把幽灵当英雄？”

原来是隔壁床的促狭鬼萨曼。

勒维倒也不恼，只是小声解释道，“幽灵也可以是英雄啊，他救过我和妈妈……”

“我明白了，说起来你妈妈是黑女巫对吧？幽灵就喜欢和黑女巫混在一起，难怪你有这种想法。”萨曼讥讽地道，“我之前听伊莉莎妈妈说过，你妈妈专门用黑魔法害人，就是这个世界的……呃，‘害虫’！你是害虫的儿子，那就是小害虫，应该趁早——”

他话音未落，拉斐尔就迅速坐起身来，恶狠狠地盯着他，“闭嘴吧，你这个谎话精！勒维的妈妈才不是黑女巫，伊莉莎妈妈也绝对不会这样评价别人——你现在就给他道歉！”

许是被他的眼神吓到，萨曼整个人明显向后瑟缩了一下，迅速地噤了声，却没有任何歉意的表示。

拉斐尔也不动，只是一直盯着他，萨曼被他看得不自在，于是转过身去，换成了背对他的姿势。见状，拉斐尔就要起身跟他讲道理，然而勒维在被窝里悄悄拉住了他的手，将他拉到身前，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耳语道，“算了菲尔，别生气了，我们继续讲故事吧。”

抓着他的手，拉斐尔深呼吸几次，总算调整好了心态，重新躺下，看着近在咫尺的伙伴，“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继续讲吧，铃兰骑士的故事。”

天空中的月亮往西挪移了一些，拉斐尔也在故事中沉沉睡去。

见他平稳地呼吸着，勒维不声不响地下了床，仔细帮他把被角掖好，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小床上，却没有睡着。

他想起那个小渔村，想起村民的骂声和石块砸到额头上的钝痛。每当他跑回家，母亲就会温柔把那些伤口包扎好，再给他配一些康复魔药喝。这样的生活没有盼头，但至少有母亲。

可某一天，他连母亲也没有了，浑身上下唯一剩下的念想只有母亲留下来的黄铜怀表，此刻正被他紧紧握在手中。

怀表在他的掌心滴答作响——原本它的指针已经不再跳动，直到去年拉斐尔跟镇上的工匠软磨硬泡了几天，才终于使它恢复功能。

勒维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着那个人的名字，躁动不安的心灵渐渐平静下来。

如今他的人生好像又多了一些可以期盼的东西。

希望以后也能一直、一直在一起。

伊里斯孤儿院外的山茶花开败了七次，昔日的幼童也逐渐成长为了半大的少年。

四月份的蓝天浮着白云，阳光正好，春风微凉，空气中四处弥漫着鲜花的香气。

铺满青草的河堤上，红发的美少年正拿着一封信奔跑，同时不忘留意河边。终于，他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于是立刻朝那个方向跑过去。

河边人将一头乌黑的秀发挽在脑后，正专心致志地浣洗着衣物，白皙的腕子许是在冷水里浸泡过一段时间了，此时透着淡淡的红。他的身边还有几个盆、板凳和搓衣板，看样子其主人已经逃之夭夭了。

拉斐尔三步两步上前，“怎么回事，人呢？”

勒维没有回头，只是举起手臂抹了一把额前的汗珠，“没什么。今天‘夜莺’的新书到货了，他们都说想去看看。”

拉斐尔叹了一口气，扔下手里的信封，往小板凳上一坐，加入了洗衣的行列，“这些家伙真是……”

“没关系的，他们还小，贪玩些也很正常。”勒维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了他的话，低头将肥皂涂抹在污渍上，“想当年我们也是这样，把活扔给了哥哥姐姐之后就自己跑去玩了，都是这么过来的。——放着我来吧，你休息就好。”

“练了个剑而已，不至于连几件衣服都洗不动。”拉斐尔自然没有按他说的做，“你也是，这差事谁摊上了都想偷点懒，怎么轮到你就这么积极呢？……要是哪天我走了，还真有点放心不下你。”

听他这样说，勒维却忽地笑了，“那也挺好啊，不管去多远的地方，你都能记得我。”

“……”拉斐尔从脏污的衣物上抬起头，“维特，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勒维终于肯抬头看他，嘴角牵起一丝微笑，可拉斐尔却从那一缕微笑中察觉出了苦涩的意味，“嗯，从伊莉莎妈妈那里听说了，恭喜你。”

明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机会，可在这一刻，拉斐尔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勒维慢吞吞地搓去衣服上的污渍，把它放入水中漂洗几轮，用力拧干了，接着放入装干净衣服的盆里。随后，他在河水里洗净了双手，从板凳上站起身——

“菲尔，我们去散散步吧。”

拉斐尔瞟了一眼剩余的脏衣服，又看向勒维，从他这番举措中品出了一些别样的滋味，于是便将手冲干净，起身走到了他身边，“走吧。”

他们越过河堤，重新回到大路上。

山茶镇的春天是清澈的，天空蓝得像高山环绕的湖泊，一丝杂质也无，和这里人们的心地一样纯净。他们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灿烂的阳光洒在灰色的砖石上。

悄悄地，勒维侧眼望去，少年微卷的火红色发丝在阳光下显得那样明媚，如同初绽的红山茶，热烈又鲜艳。当他的眼睛望向远方，他看到的似乎不是切实存在的景象，而是无比辉煌宏伟的梦想与未来。

这样的抱负在渺小的山茶镇里是无法实现的。

接下来，勒维顺着拉斐尔的目光向远处看去。远方黛青色的山脉连绵起伏，其中的某些地方或许有苍鹰和巨龙翱翔，越过那些山脉，跨过森林、草原与河流，在更加遥远的地方，坐落着王的都城“塞洛斯兰卡”，那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着机遇，无数史诗与传奇都在此启航——那才是拉斐尔该去的地方，勒维想。

想到这里，他忽地有些释然了，心情稍微轻快起来。

“我不会忘记你的。”

红发的美少年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勒维愣住了。

“因为你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人。”此时，拉斐尔侧过身，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所以，别总是胡思乱想的。”

良久，勒维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嗯。”

他们走过工坊，路过以前常去的“夜莺”书店，又经过街角飘着香气的面包店，山茶镇的每一寸土地好像都是他们曾经踏足过的地方。

或许那些在书香里玩闹的日子实在太鲜活真实，或许先前的时光太过于美满，勒维不知不觉就忘记了“分别”的可能性。也许拉斐尔会和其他的名人志士一样，功成名就后在塞洛斯兰卡定居，永远都不再回到山茶镇，或者只偶尔回来看看，再在晚年回到故乡……不管是哪种，他们都再不可能像现在或以前那样形影不离、无话不说，无论是从身体还是灵魂的角度来讲，都将渐行渐远，各奔前程。

但是——

勒维悄悄地瞟了一眼身边的人。

——总不能因为害怕分别，就不相遇吧。

离别的日子来得比想象中还要快。

四月中旬的某一天，拉斐尔收拾好了行囊，与孤儿院的老师和兄弟姊妹道了别。他要前往镇上的车站，而勒维坚持要送他到那里。

他们肩并着肩，顺着走了八年的路前进，平时要走很久的路似乎一眨眼就走到了尽头。

没等多久，随着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印着紫罗兰纹章的马车来到了车站前。

在车夫的帮助下，拉斐尔将行李放进了车厢，从窗户探出头，“那……我走了。”

勒维愣愣地望着他，几秒后才点头，“一路平安，在那边一定要好好的。”

他又叮嘱了几句，之后想到什么，从脖颈解下那块小小的黄铜怀表，从车窗递到拉斐尔手里，“给，当做是护身符吧……要保持联系啊。”

“我会的。”拉斐尔一笑，“你也多给我写几封信，到时候我好跟别人炫耀。”

见他这样，勒维也跟着笑了。

他们相顾无言片刻，听着车夫发出口令，随后几匹骏马便踏着蹄子缓缓往前走去。

一开始勒维还能跟得上，和他们并排走一走，后来马车便逐渐加速，向远方飞驰而去。

目送着那个小黑点消失在层叠的建筑物之后，勒维依旧盯着远方。

“还有……如果可能的话，记得常回来看看。”

他小声喃喃道，不知是在说给谁听。

鱼也要继续冒险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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