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够这些屈辱,褚九陵开始跟蛇小斧学本领。
蛇小斧凭着一身妖气傍身,在平静安定的新阳郡确实很难遇到对手,但教起武艺来,也只能耍下剑招,给褚九陵示范之前感慨一句:“这几招还是你教的我,现在还给你。”眼珠子一转,凑近了嗅嗅,“把欠你的东西还给你,这样我就能杀了你,不欠你。”
褚九陵天生有灵性,学得极快,不下半年已将蛇小斧的本领学个大半,只是他不知道,每一个勤苦练剑的清晨,院墙上都有一双眼睛在偷偷打量。
为省去来回奔波的麻烦,非必要怜州渡多数时间都赖在褚家,或变只猫伏在银杏树下,或变只雀儿停在枝头,后来竟什么都不变,就这么大喇喇地坐在墙头。
他命令蛇小斧长期设一道令人对此间院落产生恶心心理的屏障,所以,就算是一墙之隔,褚家都没人知道后院赖着大小两只妖怪,都说小公子关在书房里读书咧。
褚九陵的剑练的越熟练,怜州渡越不想把“月月哭”喂出去,这药焐在怀里几年都快化了。
偶尔心情好,怜州渡就坐在院墙上点评两句:“凡夫俗子,差得远了,小灵官要是你这能力,早被我打死多少回。”
“看来你很在意小灵官,你们不可能只是敌人?知不知道你这四年间提起他多少次?”
“提起的越多,也就意味着我多想杀你。”
褚九陵收了剑,站得笔直,仰视墙头上的人笑道:“就你这种睚眦必报的人,我猜那位灵官必定十分厌恶你。这几年我观察过你,伤害越深,恨的越深,你无数次提起他,反过来也是他厌恶你的最好证据。”
这话刚落音,险些把怜州渡清雾下的五官给气出来。
褚九陵近来也得寸进尺,身上五花八门的毒皆被解毒大全丹润物细雨的化解掉,模糊男除了鬼鬼祟祟出现在家里任何一个可能的地方外也不再喂他乱七八糟的毒,胆子大了又兼长大几岁,偶尔就会口不择言,不期刚才随口说出的话猛地戳了模糊男的心窝。
“你敢再说一次,我立刻杀你解恨。”
褚九陵刚练完剑,浑身热血沸腾,见模糊男被逼急了,他倒有点得意忘形,剑尖对准墙头上只露出上半身的妖怪威胁道:“等我的剑再长进些,第一个杀的人就是你。”
听完这话,模糊男坐在高墙上发怔片刻,一个眨眼,霎时就落到褚九陵面前,先是认真地俯视长高不少的小公子,然后抬手把褚九陵手里的剑一折三段,迅速朝其嘴里丢下毒药。
“这几年你仗着解毒丹早把痛苦给忘了,那就让你好好回忆回忆。”
褚九陵捂住脖子正要用蛇小斧教他的本领逼出还堵在喉咙的毒药,屁股被人摸了一把,抬眼就见装了解毒大全丹的荷包已到怜州渡手里,急得脸红脖粗,伸手跳起来抓取,试着问他:“你喂的是‘月月哭’?”
“廿二那天你自会知道。走了,这段时间我不会再来,好好享受这些毒药的滋味,还有一点你给我记住,我不杀你,不是因为我心软下不去手,等你再大点我随时随地取你性命,不管你是谁的转世。”
怜州渡刚走,躲在袖子里的蛇小斧露出人形,讪讪地道歉:“陵哥儿,刚才我不敢出来跟他硬刚,你就当我贪生怕死吧。跟你商量个事,我不能老待在你袖里,我得回山继续修炼,这几年我从模糊男少有的几句话里推断,感觉他挺像一个人,我回山去给你再打听打听。毒发时要是太疼了你就把抚顶老仙喊出来帮帮你,别瞎逞强。”
褚九陵被刚吞下的毒药吓得魂不附体,又听见小斧要走,抓住他的手腕拼命摇头:“你不能走。”
“我不是模糊男的对手,留下一点忙都帮不上,不如让我回去修炼。”
“我知道你无法说出我前世身份,你用笔写,现在就写。”两条细长腿利落地跑回书房拿了纸笔来,“别按顺序写,打乱了写。”
关于褚九陵前世的身份,好像被天界上了锁一样,蛇小斧明知他是谁,就是无法用嘴讲出来,每当提到钟灵官真名时,蛇小斧的头顶就开始天打雷劈。
模糊男除了满嘴的恨恨恨,对褚九陵的身世更只字不提。
蛇小斧提笔在手,悬于纸上,先挑个笼统的称呼下笔,试写一个“灵”字,白纸黑字十分分明,二人都长舒一口气,第二个字另起一张纸,艰难地写下一个“官”字,因为紧张,此字写的歪歪扭扭。
褚九陵紧盯笔端等第三个字现身,笔尖搭在纸上许久不见动,疑惑地抬头,看见小斧扭曲狰狞的五官,为写出第三个字他算是尽了力,但笔头像悬了座大山怎么都挪不动,他一气之下丢了笔大骂一句:“我□□爹。”
头顶即刻乌云密布,轰隆两声打下几个惊雷。
蛇小斧合掌虔诚地祝祷:“饶命,饶命,弟子嘴误,再不会管此闲事了。”
睁开眼对褚九陵道:“你也看见了,说不出、写不出,灵官犯的可不是小罪啊,多少神仙都看着他受罚呢。”
胸口有点灼热发烫,不知是不是第四种毒药的特性,褚九陵立即盘腿席地,闭目凝神调节气息,慢悠悠问小蛇:“你刚才说可能猜到模糊男的身份,把你猜测的告诉我?”
“这就说来话长了。”设小斧在他正对面坐下,“灵官曾有个天生死敌叫怜州渡。这怜州渡的来历有点奇怪,关于他的出生至今没人给个准确的说法,据说有一年百禽山的最高峰龙岩峰一夜之间被炸得粉碎,地下岩浆喷涌而出,高温使龙岩峰周围的山地将近百年寸草不长,自那夜之后百禽山上向来独来独往的五雷老鬼突然就收了个天赋异禀的徒弟,可惜这徒弟性格邪恶好杀生,生来就能呼风唤雨,兴风作浪。他的踪迹更是神鬼莫测,鲜少有人见过他真容,天界为防止此人为害人间,就派了几位灵官下界除魔卫道,前前后后斗了一百年,陨了两位灵官。你和他之间的过节我不懂,反正再后来就只剩下你和他剑拔弩张了,几百年啊,都没有纾解的时候。”
“是灵官斗不过怜州渡?怎么还给他弄了个投胎转世的下场了?”
“中间弯弯绕绕我不懂。”蛇小斧的目光在褚九陵身上游走两圈,感叹沧海桑田、浮华变迁,曾经英明神武、法力冠绝一时的灵官竟变成眼前这短命无寿、中了四种毒就忧心自己活不了的玉人。
“你说我会不会找错了人?我有幸看过你们二人最后那场厮杀斗法,说不血腥是假的,快五十年过去仍记忆犹新,怎么说呢,有点残忍。至今天界还动不动就有人提起你二人的闲话。自你们决裂后,斗法场地一直在百禽山,怜州渡能将东海之水引到百禽山水淹万灵,真是波涛汹涌,天地无光,你……不对,是那位灵官更技高一筹,没有他解不开的符咒,没有拆不了的招,直到——”
蛇小斧说的神秘莫测,“直到五十年前百禽山突然安静——”
褚九陵睁开眼,平静地问:“因为我死了?”
“因为怜州渡死了。”
“他死了?刚才给我吃毒药的人是谁?”褚九陵想起那人可以穿透的烟雾似的身体,又问:“怎么就死了,他斗法输了?”
“你杀了他,你把他肢解成了无数块。”
“肢解?”这么个残忍的词褚九陵连听都鲜少听到,放在腿上的双手比胸口的药性还烫,就是这双手干的?“我不但杀过人,居然还肢解过人?”
他脑袋昏沉,脑壳里突然一阵抽疼,究竟是哪般深仇大恨必须肢解敌人?
模糊男整日头在院子里飘来飘去,半隐半现没个真实的躯体,可不就是鬼魂么,假如他真是怜州渡的阴魂来寻仇,褚九陵沉沉叹口气:换做是我,这仇必须得报啊。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蛇小斧道:“你能杀他,我看还是你心够硬。听说怜州渡死后数年,百禽山一到半夜就传出幽怨哀嚎之声,他死的很不甘心呢。”
褚九陵被这不知真假的传闻震的晕头转向,心里疑窦丛生,自己到底是哪位灵官转世?如果那位灵官只是奉命杀怜州渡,为何又跑来新阳郡投胎,他投胎与杀怜州渡有没有直接关联?他与怜州渡之间有什么过节居然给人肢解了?
他想起扶顶老仙说等去了大玉山就能知道前世因果,如果是这样,这大玉山未必就不值得一去。
“你一定听过大玉山?这些年我父亲不断派人往东找过大玉山,皆无功而返,他们走到天尽头就是一片汪洋大海,更忠诚些的也出海找过,连住在沿海的渔民都不曾听过大玉山。此山真的存在?”
蛇小斧想了片刻,口气不耐烦还满脸鄙夷:“其实我比较讨厌天界把人鬼神的界线划的太鲜明,住在天上那帮人行踪神秘,不露真容,连座山都藏的严严实实,想当初我费尽心思想见那位灵官一面,可妖精哪有上天的资格?我确实听过大玉山,海外仙山嘛,就是不懂它在何方、上面住着什么人,大玉山在神妖鬼怪中也存在的朦胧混沌,你爹就是皇帝,再派出徐福,也找不到那山。你爹为何找此山?”
“也是受扶顶老仙提醒,说我若要改命,活得久一点,必须去大玉山学艺。”
“哈,”小斧尖叫一声,“何时去?路上我给你护法如何,带我去见识见识?”
“真到了非去不可的地步,我会考虑带你同行。”
至此,蛇小斧经褚九陵的同意复归深山继续修炼,褚九陵则在没有解毒大全丹的辅助下继续和身上不同的毒软磨硬泡。
毒发时他对模糊男的恨意不再似此前那般深刻,倒不是他心软善良,恐惧大过愧疚,一个被他肢解过的人,实在提不起恨那人的勇气,又忍不住对那孤零零的怨鬼生出几分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