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马车里,顾长生漫不经心地翻着白小娇这次参加医会写的笔记,尽力忽略车厢里弥漫的甜香气息。
白小娇心满意足地拈着块杏仁酥吃得正起劲。
想着顾长生这一路奔波,她将油纸包朝他的方向推了推,笑眯眯地说:“师兄,你也尝尝呀。”
“哦?”顾长生抬眉看她,揶揄道,“你倒是舍得分我一些。”
先头白小娇拿出点心的时候,他还想着春桃毕竟心细。待白小娇喜滋滋地说是卫疏送的时,顾长生忍不住生出几分微妙的不忿。
白小娇眨了眨眼,似乎没听懂他在说什么:“有好吃的当然要跟师兄分享呀!”
顾长生冷哼一声,将目光移回到笔记上:“你吃吧,我本就不喜甜食。”
白小娇“喔”了一声,从善如流地往嘴里又送了一块杏仁酥。
虽然她多数时间都是这样笑盈盈的高兴样子,但顾长生直觉现下的她比起往日更欢快一些。
啧,一篮点心就乐成这样。
转念想到卫疏确实姿容出众,他又有些烦躁起来。
余光瞥见师妹这会儿小心翼翼地将剩余的点心重新包起收好,顾长生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若是那小子能把自己的麻烦事解决干净,倒也不是不——
马车忽然急急停下了。
顾长生神色一凛,示意白小娇坐好别动,然后掀开帘子探出身去。
赶车的老汉回头面露难色:“顾公子,前头看起来一时不好走啊。”
顾长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前方大路正中央,一个绿衫女子正拿剑指着一个青衫男子,似乎在争执着什么。
看清两人面容后,顾长生一怔。身后传来白小娇试探的声音:“师兄?”
他微微一笑,说了声“没事,下来吧”,便率先下了车。
白小娇闻言下车,茫然地跟着顾长生朝前方的两人走去。片刻之后,她瞪大了眼,惊讶地唤道:“李言!”
正在争执的两人停了下来。
着青衫的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身姿挺拔,剑眉星目。他面容坚毅,称不上有多俊美,但十分正气。
此时见顾长生和白小娇走近,青年面露讶色。他朝顾长生拱手行了个礼,唤了声“顾大哥”,又朝白小娇颔首抱拳,应了声“白姑娘”。
那是和生会的掌门大弟子李言,如今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
他自幼拜在掌门姜岳门下,剑法古朴圆润,如今已隐约有大成之相。因着行事沉稳,近年来他常被遣去处理门派要事,俨然是朝着继任掌门的方向栽培的。
这些年和生会同回春谷颇有些来往,因此就连白小娇都与李言相识。
顾长生朝他回了个礼,又问道:“这是怎么了?”
李言似乎在斟酌用词,目光转向执剑的绿衫女子。
那是个极美的少女。
即便她这会儿面带薄怒、手持长剑,却仍如画中仙子,摄人心魄。
白小娇忍不住在心中惊叹:好像神女喔!
神女的声音婉转如黄莺,语气却冰冷中透着嘲讽:“我师姐在和生会的地界上失踪已有月余,我追查至此却被贵派连番推诿。李少侠如今居然还说是误会?”
李言刚想说什么,顾长生却开口道:“这位莫不是青鹤派的林玥姑娘?”
林玥不知他来历,只冷冷吐出两字:“正是。”
她虽属于青鹤派的小辈,但近几年在江湖已声名鹊起。除了一手空灵的剑法外,林玥的轻功可跻身江湖顶级。加上她姿容出尘,舞剑腾空时确如神女。
“在下回春谷顾长生,”顾长生不以为意,抬手行了个礼,“这是师妹白小娇。”
回春谷地位超然。林玥闻言思索片刻,终于将剑收起,舒缓了眉眼回了个礼。方才还冷若冰霜的神女露出浅笑,看得三人都呆了一瞬。
顾长生很快回神,温声劝道:“我同李少侠相识已颇有些年头,同和生会也多有来往。李少侠素来行事坦荡,想必此次当真是有些误会。”
白小娇也连连点头帮腔:“是呀,李言是我见过的最不会说谎的人啦。”
林玥抿了抿唇,正要开口,却见李言忽然变了脸色,手按佩剑朝路边低声喝道:“什么人!”
顾长生迅速将白小娇挡在身后,林玥也凝神聚气。
半晌,路边树间阴影下缓步走出一个黑色身影。顾长生一愣,随即忍不住冷哼一声。
白小娇杏眼圆睁,惊喜的话还没说出口,却听林玥语气犹疑地问:“卫疏?”
她好奇地看了眼林玥,又回神去看意外出现的青年。
卫疏面无表情,心中微恼:方才一时松懈,竟立马被李言察觉。
他有些僵硬地看着眼前四人,思索着该寻个什么理由。
顾长生不觉好笑。斜睨了身后的师妹一眼,他挂起一贯的笑容,亲切地招呼道:“卫少侠,又见面了。早知顺路,便应该邀少侠同行才是。”
见他说得自然,卫疏顺水推舟,干巴巴地应了声:“确是有缘。”
李言见状略略放心,手从佩剑上松开。
顾长生行事缜密,现下看起来同卫疏关系不坏。既然与其余三人都是相识,他便只当卫疏是同传言中说的那样行事乖张,不去追究他为何会偏要走在路边林间。
他面露歉意,朝卫疏抱拳道:“卫兄,幸会。在下和生会李言。近几月屡有劫匪出没,方才警觉了些,还请卫兄见谅。”
卫疏听他说得坦诚,反倒有些不自在:“无妨。”
李言又回过头对林玥说:“林姑娘,实不相瞒,我近期便是在查这劫案。这群劫匪来得蹊跷,又颇为凶残。并非我有意推诿,只是令师姐的失踪很可能是劫匪所为。”
林玥柳眉微蹙,语气却缓和了许多:“我并非不信你。只是我已一一探查过师姐可能去的路线,却寻不到半点踪迹。即便是遇到劫匪,总不可能一路上完全没有人看到。”
她眸光微闪,不自觉带了几分委屈:“目前种种看来,师姐就是在揽月庄失踪的。”
说到这里,少女恳切地看着李言,声音不复清亮:“师姐素来待我亲厚。无论如何,我都得找到她。”
揽月庄是和生会的地盘,距离芦城不远,算是个江湖驿站。和生会根基深厚,同庆源府的大小商贾关系密切。芦城虽然不算大,但颇有些人员往来,是和生会近些年来重点经营的地方。
顾长生终于明白为什么林玥要拦着李言不放。
揽月庄挂着和生会的牌子,按说最为安全。林玥怀疑师姐在这里出了事,管事的想必不怎么乐意应付。与其说是不相信李言,不如说是拿这位出了名正派的掌门大弟子当最后的希望。
顾长生认真打量了一番此时转而示弱的少女,心想:倒是聪明。
他又瞥了眼身边的师妹,禁不住在心里叹气。
白小娇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方才林玥提到师姐时脆弱而倔强,眼中是淡淡的哀伤。她跟着心里发酸,也眼巴巴地看着李言。
李言被两个姑娘盯得有些无措。
他好脾气地商量道:“并非我有意推脱,实在是因为这劫案毫无头绪,我现下当真抽不出身来。不若我送林姑娘到揽月庄,请管事的师叔行个方便,助你尽管查探。若真有什么不是,和生会定会给个交代。林姑娘,你看这样如何?”
李言说得诚恳,林玥知他确实为难,心里一时拿不定主意。
她先前便是在揽月庄探寻了好些时日,但那里的管事油盐不进,她并没能得到什么线索。若是李言不在,她一个人说不定还是得拔剑大闹揽月庄。
片刻的沉默后,白小娇犹豫地拉了拉顾长生的衣袖,轻声唤道:“师兄。”
顾长生有些头疼。
他倒是不知道一贯只喜欢窝在回春谷里捣鼓研究的师妹,什么时候也好管起闲事来了。
见师兄露出熟悉的无奈表情,白小娇眨了眨眼,试探着开口:“不如……我陪林姑娘一起去揽月庄看看?”
卫疏眉头微皱。
他自是不希望节外生枝。但看顾长生一副默认了的样子,他这会儿也只能沉默地看着。
却不知林玥这麻烦要多久才能解决。他心中烦躁,眸中冷意愈深。
林玥迅速权衡了下,随即做了决定。少女眼波流转,柔声向白小娇道谢:“回春谷扶危济困,林玥在此先谢过白姑娘。”
见她终于松口,李言松了口气,拱手道:“如此甚好。此番多谢白姑娘了。”
白小娇连连摆手,颇觉不好意思。
顾长生则含笑道:“小娇在回春谷无拘无束惯了。若有不周到处,还望二位海涵。”
一番客套之后,他才对李言正色道:“我尚有事需得先行一步。待此事了结后,还得劳烦和生会送小娇回谷。”
李言忙道:“这是自然,顾大哥尽管放心。”
和生会根基深厚,李言又十分可靠,顾长生自然放心。他又嘱托了几句,这才状若无意地瞥了眼一直在旁沉默的青年。
眼中闪过促狭的笑意,他转向卫疏,一本正经地问:“卫少侠可是要继续赶路?若是恰好路过揽月庄,倒是难得的缘分了。”
卫疏暗暗磨牙,面上却仍淡定地睁着眼睛说瞎话:“去揽月庄,我确是顺路。”
白小娇正从马车里提了行李回来,听到这话忍不住展颜笑道:“这么巧呀!那待会儿一起走吧?”
见卫疏颔首应了声“好”,林玥微微有些意外。
这位白姑娘可不一般呐。她看着笑吟吟地同师兄道别的姑娘,若有所思。
李言的心中却闪过一丝疑虑。
去揽月庄需得往回走,也不在去芦城的大路上。若是卫疏从芦城出来,就不该在这路过。若是往芦城方向去,现在才刚巳时,为何不直接进城?
想到江湖上的种种传言,他不由得绷起了神经。
若是听松对上临渊,不知能否讨到些便宜。他心中暗忖,一边打量着面容冷峻的黑衣青年。
似乎像是为了缓解他的戒备,林玥此时眉眼含笑,朝卫疏打了个迟到的招呼:“卫少侠,好久不见。”
卫疏看着这个与记忆中大不相同的少女,简单应道:“林姑娘,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