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回春 第36章 得手

严格说起来，栗山其实是一片山。因为长满了栗子树，所以就叫栗山。

西南边的那座山最高，原先叫做三郎峰。后来赵怀真带了第一批弟子在半山腰上大兴土木，对外自称栗山派。几十年过去，栗山派名号渐响，栗山也就专指这三郎峰了。

柯村在这片山的最南端。说是村，但人烟稀少。村民陆续迁到了附近的曲城周围，留下来的大多散落在各个山坡上，彼此离得甚远。

因此，卫疏和秦征刚到柯村，便很快寻摸到了一处废弃民居。这里显然已有多年没人踏足，离最近的民居尚隔了两个山头，甚是方便他们动作。

秦征简单拾掇了下屋子，堪堪能让人住下。他很久没干过这些活了，动作并不算快。不过此地离曲城颇有些距离，卫疏去采买物资，却是没这么快回来。

他坐在半截门槛上，看着落霞的余晖出神。这一路，卫疏对他未失礼节，却几乎没有主动同他说过话。有时他看那黑衣青年的冷淡侧脸，恍惚间会同记忆中的故人重叠。

那天尉迟烟传信给他时，秦征实是意外的。他自觉愧对段文师徒，此番卫疏并未拒绝合作，于他可算是惊喜。他并不指望得到卫疏的谅解，只想着能有机会可以弥补一二。

好在他虽已过了巅峰，赵怀真却也不再是壮年。声东击西是当年他同段文常用的招数，只不过那时他是那个偷偷潜入的人，而段文则握着长刀，吸引着大部分的火力。

说起来，自己虚长段文两岁，却是没怎么打赢过他。秦征一度觉得段文心硬如铁，全没料到多年之后，活阎王会为了一个人燃尽了自己最后的心血。

他漫无边际地回想着往事，直等到天完全黑透，才看到卫疏背着一人高的背囊踏月而来。

柯村条件简陋，卫疏自不在意，却不能让白小娇也囫囵住在这样的地方。他朝秦征点点头，算打过了招呼，随即朝正中那间最好的屋子走去。

他采买了不少东西，但布置完后仍不甚满意。可惜明日他便要与秦征上三郎峰查探，许是没有时间再去一趟曲城。

距离上次的混战已过去二十来日。赵怀真有所警觉，许是会将薛志鹏严加看管，是否还在高秀才所说的地牢内并未可知。栗山派如今家大业大，整座三郎峰都是他们的人，想要暗中踩点并不容易。

所幸卫疏同秦征虽不怎么说话，行动间却十分默契。两人趁夜探查了几日，心中已有大致计划。

待到凌虚带着林玥和白小娇抵达柯村时，正好赶上中秋。三人亦是一路疾行而来，就连凌虚都面有倦容。

林玥将马栓好，在院中活动着筋骨。她虽也疲累，但更忧心白小娇。小医仙咬牙跟了一路，脸色一日差过一日，全靠蕴神丸提着口气。现下她半眯着眼，神色恹恹地靠坐在门边。

卫疏提了热水进屋，片刻后出来轻声唤她：“进去睡吧。”

白小娇勉强打起精神，笑着应了一声。中秋之夜，栗山派上下都得过节，是他们动手的最佳时机。她坚持跑了这些天，就是怕自己拖累了计划。

凌虚示意林玥跟着一起去歇息，自己也随意寻了个屋子，抱剑便睡。现下已过了未时，给他们休整的时间并不多。

这里只是个落脚的地方，若一切顺利，他们今夜便能带人离开。即便薛志鹏情况糟糕，有白小娇在，最多也就耽搁两日。

因此，林玥进屋前想着有张床便不错了。待进了屋，她才发现屋里虽然简陋，却干净整洁，足以应付简单起居。

少女忍不住轻笑：“哎呀，看来我是沾了小医仙的光了。”

白小娇正拿热水洗脸，没听清她说什么。温热的水流舒缓了紧张疲惫的神经，她舒服地喟叹一声，又欢快地招呼林玥：“阿玥，你也来洗把脸。”

说完她便散了发，重重倒在床上。在陷入梦乡前，她似乎含糊不清地念了句：“……太好啦。”

等到小医仙一觉睡醒，已是月上梢头的时候了。林玥推门进来，见她仍有些惺忪，不由劝道：“小娇，不如再睡会儿？”

白小娇摇摇头，摸索出几粒蕴神丸吞下。她脸上已恢复了平日的神采，笑着应道：“没事，我感觉精神多啦。”

林玥便过来替她绾发，一边打趣她：“顾前辈要是知道了，一定后悔答应让你来。”

“不会呀，”白小娇眨了眨眼，“师兄只会骂骂咧咧再塞给我两瓶蕴神丸。”

林玥失笑，伸手拉她站起来：“走吧，去看看今晚能吃些什么。”

这荒山野岭的，自是不可能有什么大餐。不过卫疏尽力做了些吃食，不至于让众人蹲在院子里，就着月亮干吃炒麦粉。他打了几只野兔，又捉到只野鸡，简单生火烤了。秦征还寻了些野菜浆果，又把前些日子的肉干也拿出来切了。

众人在月下席地而坐，倒也吃得安逸。

凌虚嘬着根兔腿，同林玥一起看着栗山的简易地图。卫疏对着月光擦拭临渊，听秦征同众人最后一次确认细节。他对一会儿的行动颇有把握，却不怎么放心白小娇一人留守在这里。

白小娇同样心中不安。她认真咽下最后一口野鸡，随后递给每人一瓶春露丹。

林玥将那小瓷瓶贴身收好，低声自言自语：“这次又是沾了卫少侠的光啦。”

卫疏眸光微动，却没有看她，只示意白小娇借一步说话。

圆月之下，小医仙见他又拿出了那把漂亮的匕首递到自己面前，不由得气急。卫疏却含笑堵住她的诘问：“只是暂时放在你这里，待我回来时再给我就好。”

月光映着鞘上繁复的花纹，发出细碎的光芒。见她不接，卫疏只得继续道：“今夜你孤身在此，手上需得有趁手的利器。如此……我也可专心应敌。”

白小娇心中一动，终于伸手接过逢生。半晌，她认真看着青年的眼睛：“少受点伤，我等你回来。”

卫疏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凌虚在一旁轻咳了两声。老人家带了几分尴尬，捋着胡子道：“时候不早了，出发吧。”

白小娇摸了摸鼻子，朝众人笑道：“我在这里等各位的好消息喔。”

卫疏略一颔首，率先转身离开。四人身形轻巧，几个起落间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白小娇将一地的骨头收拾了，熄了火，又把带来的瓶瓶罐罐点了一遍。之后她便无事可做，只能静静地望着天上的那轮满月。她心中的那股不安并未消失，手指下意识摩挲着袖中的匕首。

趁夜摸上栗山的四人倒比她从容些。栗山派不缺钱财，现下各处都支了桌子喝酒吃菜，正是守备最松懈的时候。秦征需得从正门打进去，最先同三人分开。凌虚和林玥很快也到了接应的位置，目送卫疏朝更深处潜入。

卫疏前几日已探得栗山三处地牢所在。他并不能确定薛志鹏仍被关在高秀才所说的那处，只能一个个摸过去。不过来都来了，他索性将所到之处的门都打开，哄那些犯了门规的栗山派弟子是中秋特赦，让他们都去找赵怀真谢恩。

待卫疏摸到最后一处地牢时，他已隐隐能听到刀剑和喝骂的声音。这应当是秦征已打上了山，却不知是不是已经遇上了赵怀真。

许是因为薛志鹏犯的事是最重的一档，他被关在这座最中心的地牢里，这边的守卫也森严许多。卫疏闭了气，扬手挥出一地香。看着顷刻间躺倒一片的守卫，卫疏莫名心情愉快，又小心地将空瓶子收回怀里。

这里关押虽严，关的人却不多。卫疏并未花太多时间，就找到了已瘦脱了相的薛志鹏。他看起来没少受折磨，卫疏差点对不上李言给他看过的画像。赵怀真对他定是恨极，血污之下，那张原本意气风发的脸已了无生气。

卫疏放走了其他人，最后打开薛志鹏的牢房，颇有些嫌弃地在他面前蹲下。抿唇看了几息，他摸出一粒春露丹，不情不愿地塞到薛志鹏嘴里。

小医仙料想得没错，他看起来真是快死了。

浓郁的异香唤醒了薛志鹏的意识。他猛的抓住卫疏的手腕，哆哆嗦嗦地想说话，却只能发出些含糊的声音。卫疏轻巧地甩开了他，拿刀柄抵着他心口，沉声问：“想不想活？”

薛志鹏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拼命点头。

卫疏伸手将他从地上提起来，微眯了眼，低声警告：“待会儿跟着人走，有大夫给你治伤。若是想跑——”

他似乎觉得有些有趣，似笑非笑地继续说：“今夜就让你去见阎王。听明白了？”

薛志鹏仍是拼命点头，终于从喉头发出嘶哑的声音：“明白……不跑！不跑！”

卫疏满意地点点头，将薛志鹏一把甩在肩上。他自是没什么怜惜之意，想着一会儿还要白小娇劳心费力替这人治伤，心中更是没什么好气。

待出了地牢，他已能听见秦征的高声挑衅和赵怀真气急败坏的声音。趁还没人注意到这里的异样，卫疏足下轻点，朝约定的地方掠去。

凌虚远远瞥见卫疏肩头扛着个人，便知他已得手。他一边飞身上前，一边心想：看起来今夜甚为顺利。

卫疏却骤然心神紧绷。身后有人在飞速靠近，他不擅长轻功，如此距离，应是走不脱的。来不及多想，他抬手将薛志鹏远远抛了出去。凌虚猝不及防接了个满怀，接着便看卫疏朝他做了个“走”的手势。

他只犹豫几息，便转身扛起薛志鹏，悄无声息地朝山下掠去。林玥在另一处接应，此时已看清了这边的情况。少女咬了咬牙，跟着飞身下山。

卫疏暗松了口气，缓缓抽出临渊。以凌虚和林玥的轻功，应是不会被人察觉。至于薛志鹏，到了白小娇手里，今夜定是见不到阎王了。

他微弯了唇，心情仍是不错。赵怀真已被秦征拖住，栗山派的精锐想必都在那里。他只要拖延一阵追兵，便可寻机脱身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