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雨飞倒也不恼,没觉得竹渊胜之不武,守擂本就比攻擂难。他拱拱手,爽快跳下台,回到蓝正良身旁,有些愧疚地低着头,轻声抱歉:“长老,雨飞有负所托,未曾赢下神兵,让师门失望了。”
蓝正良递出一个瓷瓶,不急不缓道:“无碍,本就是带你们来历练一番。虽说正阳宫在江湖中名闻遐迩,但是你们也需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可骄傲自满。”
谢雨飞恭敬接过瓷瓶,躬身后退,回到位置上,倒出一粒丹药服下,闭目调息。丹药甫一入喉,便化作一股热流,一瞬间谢雨飞觉得自己四肢百骸都舒服起来,仿佛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之下。
楚鸢见已无人再上台,足下一点,越过护栏从天而降,轻飘飘地落在擂台中心,站在竹渊身旁。她强忍着内心的愤怒和怨恨,朝着台下拱手,冷静地开口:
“诸位,既然已无人欲再战,那今日这拭剑大会便到此结束。请诸位稍后,我已派弟子前去将神兵取来,请各位前辈、豪杰做个见证。”
楚鸢的神态看起来云淡风轻,好像并没有把藏剑阁至宝放在心中,虽然是临危受命,却也已经依稀能看出上位者的模样。
蓝正良默默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是了,谢雨飞以为蓝长老带他来是为了取这神兵,其实他是为了来看一看这新上任的阁主是否可靠。藏剑阁以铸剑之术闻名江湖,不论哪个门派都需要武器,藏剑阁便是第一选择。
藏剑阁主要的经济来源也是如此,阁中不仅有习剑的弟子,还有手艺超群的铸剑师。
少顷,就有一位弟子捧着一个上面盖着红色绸缎的托盘稳步走上太来,他站到楚鸢身旁,垂眸不语。
“公子,请。”楚鸢当做不认识竹渊般,客气而又疏离地伸出一只手,示意竹渊自行掀开那块红绸。
竹渊伸出手,轻轻揭开弟子手上的红绸,看着这有些熟悉却又陌生的动作,让楚鸢想起了那个光怪陆离的梦魇,那个揭开她红盖头的“夫君”,楚鸢只觉得浑身冰冷,止不住地颤抖。
“嘶。”
红绸下方的神兵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不论是台上的竹渊还是台下的众人,都不禁深吸一口气。
“此剑名曰,斩龙。”楚鸢沉声道。
只见托盘中剑架上的宝剑并未完全藏在剑鞘中,露出半截剑身寒光凌冽,寒气森森。剑鞘上雕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龙,在云雾中翻飞翱翔,气势万千。
竹渊一把抽出斩龙,随手挽了一个剑花,在阳光的照耀下,剑身反射出炫目的光线,简直让人不敢直视。竹渊将内力灌注其中,又随手一挥,一道锋利的剑气随之而出,一路划破擂台表面,直到擂台之下的一颗大树轰然倒塌。
“真不愧是神兵,多谢楚阁主。”竹渊将斩龙顺势归鞘,拿起整把剑在手中转了个圈,拱拱手,道了谢。
“无碍。”楚鸢面无表情,冷声回答。只是垂在身体两侧,紧握成拳的手暴露了此时起伏不定的情绪。
“既然神兵已定,各位还请自便吧。”楚鸢说完,转身欲走。
“今日如此热闹,怎能缺了老夫呢。”
在众人都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忽然传来一阵喑哑的声音,随即一个浑身黑袍且黑巾蒙面的男人落在了竹渊身旁不远处。
此人身姿挺拔,落地寂静无声,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满是精光,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惹之辈。
“来者何人?”楚鸢怒喝。
“无名之辈罢了。”男子丝毫不被楚鸢的气势所惑,只挥了挥手,“既然是谁人都可以争,老夫也想来争上一争,请这位,少侠指教。”说着,他摊开手,四指向内招了招。
竹渊将斩龙放回身旁弟子所捧着的托盘上,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手腕一抖,内力灌注其中,先前仿佛是一条腰带一般绵软的软剑瞬间变得精神抖擞。
竹渊手持软件一剑劈出,劲风裹挟着剑气向着男子疾驰而去,那人却视若无睹一般,一挥衣袖,便将冲着面门而来的剑气驱散的一干二净。
自竹渊出江湖以来,自认为从未遇见过如此强敌,他心中有些惊讶,不由得提高了警惕。看来,今日这斩龙要想拿走,有些困难了。
竹渊提剑疾刺,配合脚上步伐,神出鬼没,却连对方的衣袖都不曾碰到。场面好似和方才他对战谢雨飞一样,只不过闲庭信步的人变成了那个男人,而久攻不见其效的人变成了他。
竹渊克制住心中翻涌的心绪,定下心神,重整旗鼓,再次一剑劈出。
男子退步错身,任由剑身堪堪擦着他的手臂落下,迅速一手抓住竹渊的剑柄,另一手一掌拍出。
竹渊在空中打了个旋,落地猛地向后退了好几步,右手举剑后刺,剑尖在地面上划出一道火花,好不容易才稳住自己的身形,整个人后仰成一条斜线,倚靠在剑柄之上。
“你不是我的对手,还打吗?”男子双手抱臂看着他,带着些许笑意问道。
竹渊擦去唇边的血迹,面色不甘,却也无可奈何,拱拱手,一言不发下了台。
男人站在擂台上,仰天笑了两声,拿起斩龙,对着看台客气说了声“多谢”,飞身掠出。
无数人随即隐没在阴影中,不见了踪影。
竹渊环顾四周,却发现已经没有了楚鸢的踪影。要说实话,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楚鸢,每日脑海中都仿佛有两三个自己在争执。明明心仪,却隔了深仇,成了死结,又该如何解开?
他不愿意去深想,又或者是他也无法去深思。就好像不论如何走,都是一条没有前路的死路罢了。竹渊轻咳几声,带着身旁的风二离开藏剑阁,去了前几日暂住的客栈。
风一早在那黑衣人离开的时候便跟了上去。
“此次藏剑阁之行的目的并未达成,不知叶长歌是否留有后手。风二,你传信回去,就说我继续追查,势必将神兵截回。”
“是。”风二颔首,下去找了风雨山庄通信的特殊渠道,务必已最快的速度将密函交到庄主叶长歌手中。
“方才那人的武功路数,我总觉得有些眼熟,而且他竟对我丝毫没有下狠手。就好像、就好像他对我的身手了如指掌一般,知道这般力就能确保击退我,而不伤我。”竹渊盘腿坐在床上,还在复盘方才最后一战。
“难道说他认识我?”竹渊觉得有些可疑,仿佛雾里看花一般,却找不到破绽,“看来还是要等风一消息传回才能知道一些更具体的情况。既然不回去,刚好再去晋州走一趟。也不知风四有没有发现叶长歌的异常之处,如此说来,其实我也应该派人再去一趟苏州汪府才是,差点把他们忘了。”
藏剑阁,凌家小院。
“毅哥,那是我的小渊那一定是我的小渊。我说为什么当时他们和双双一起来的时候我救觉得他特别亲切,原来、原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毅哥,你方才看到他了吗?”
一回到院中,殷夜来就十分激动地拉着凌毅在院中坐下,兴奋之情简直溢于言表。凌毅甚至都想不起来,上一次看见她脸上神色这么生动是什么时候了。
凌毅回想起儿时他们一同在慕天老人门下学艺,他清楚的记得,当年的小师妹总是那么光彩夺目,神采飞扬,不论是师父还是大师兄,亦或者是他自己,每个人都偏爱小师妹。长得漂亮,练功又十分刻苦,聪慧一点就通,仿佛世间所有美好的词语都不足以形容殷夜来之一二。
在凌毅心中,小师妹从小到大都是世间最美好的女子,值得最好的一切。后来他们两情相悦,在师父的见证下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可他们从未想过,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大师兄居然也对小师妹一往情深,虽然小师妹严词拒绝,可师兄放不下心中的执念,他没有来他们的婚礼,只是离开师门,杳无音信。
一直到师父百岁离世,大师兄都不曾出面,成了慕天老人一生的遗憾。
“夜来,说起来,你今日有没有觉得小渊的路数,有些眼熟?”凌毅想到方才在擂台上竹渊的招式和身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毅哥,你这么说的话,确实。小渊的身手看起来和我们有些相似。虽然在大体上看起来并不相同,但是很多招与招之间的连贯,其实细细看来着实有些像。”
“师父的功夫算是江湖中独一份的,相似的可能性极其小。即便有些曾经和师父或是我们交手过的人,仔细研究过我们的招式,也不可能在这些细节上相像才对。难道说……”凌毅想到一个可能性,可是他却不敢轻易开口下结论。
“毅哥,你是说……小渊的功夫有可能是大师兄教的?”殷夜来和凌毅显然想到一起去了,她却没有那么多顾忌,“可是大师兄连师父临死都不愿意回来看他最后一眼,怎么会和小渊在一起呢?”
凌毅背着手在院落中来回踱步,眉头越皱越紧:“虽然我很不想,但是你觉得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性,当年小渊的失踪就是师兄所为?”
“砰”地一声,殷夜来手中的杯盏重重落地,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