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州城和凌家庄离的并不算远,穿过沂州城外的一片树林便是凌家庄了。
大约是近乡情怯,凌双双一路无言。面上不曾显露半分,心下却着实有些忐忑。原因无他,只因她是一个人偷偷溜出家门,不通武艺却还不带侍卫,先前路上遇见危险可算是体会到了“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状况。若非竹渊仗义相救,怕是再无法尽孝于父母膝下。
即便凌双双一路慢行,拖延时间,不到半天,一行四人也已经站在凌府门前。楚鸢看着沉默不语如临大敌的凌双双,不禁叹了一口气,走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
“双双,没事,伯父伯母一定很想你,即使他们对你生气也只是因为太担心你了。你平安归家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慰藉,别怕,我们陪着你呢。”她安抚似的摸了摸凌双双垂在身后的长发。
凌双双深吸一口气,拂开楚鸢的手走到门前,扣了扣大门上的辅首,然后整了整自己的衣襟,扶正了头上的发簪。
不消片刻,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走出一个面相和蔼,须发皆白的老者,他看到门前站着的凌双双,眼里泛起泪光。
“管家爷爷,双双回来了。”
“回来就好啊,回来就好。快进来,老爷和夫人天天都在盼着你回来。”管家忙将凌双双迎进门,看着她身后的一男两女,开口问道,“小姐,这几位是?”
“是这位竹公子救了我,此次也是他们一起送我回来的。”
“老奴代家主谢过三位少侠。”闻言,管家面向他们站定,深深行了一个礼。竹渊忙上前扶起他,开口道:
“不敢当此大礼。都是江湖儿女,路见不平怎能视而不见。实在折煞在下了。”
“请少侠入内一座,也能让家主一表谢意。”
“是呀,渊哥哥,楚姑娘,快进来坐坐,也让我一尽地主之谊。”凌双双提着裙摆跑到楚鸢面前,拉起她的手往庄内走去。
“如此,便打扰了。”楚鸢只来得及应和了一声,便随着凌双双向内走去,回头示意夜阑跟上。
“叨扰了。”竹渊见状,无法,只能抱拳示意后随着管家走去,夜阑和他并肩而行。
凌双双拉着楚鸢在庄内快步行走,方才的忐忑已经不见,取而代之是万分迫切的表情,她径直向书房跑去,直到身后传来管家的声音,告诉他家主和夫人在大堂。
“爹爹,娘亲,双双好想你们。”虽然一路上凌双双想过很多关于见到父母之后的情形,甚至想了很多次该说些什么才能免于受罚,但是当她看到上座的父母,脑海中的一切都不见了。她松开拉着楚鸢的手,提起裙摆就跑了进去,跪倒在父亲膝前,双手撑在他膝盖上,泪眼婆娑抬头看着爹娘。
坐在上首的中年男子明显没有想过她会在今日回来,拿着茶杯的手就这么蓦然停在了半空。身旁的女人微微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女儿,眼泪不自觉掉了下来。
“双双?”女人略带迟疑地问道,带着些许不可置信。
“是不孝女儿。娘亲,双双好想你。”凌双双俯下身去,行了极大的跪拜礼,久久不愿直起身来。
“快起来,让娘亲看看,这些日子是不是瘦了。”殷夜来扶起凌双双,母女俩四目相对,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齐齐开始流泪,殷夜来一把把凌双双揽进怀里,仿佛什么珍宝失而复得般,温柔抚摸着凌双双的长发。
凌毅看见一旁尴尬站着的楚鸢,以及和管家一起姗姗来迟的竹渊夜阑,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说道:“内子和小女让各位见笑了,快坐,上茶。”
听言,一旁的母女俩松开彼此,不好意思地看着来人。
“见笑了。”殷夜来轻轻抹了抹眼泪,略微有些不自在。她回过身坐下,凌双双站在她身侧。
“竹少侠,听安伯说先前是你救了小女?凌毅在此多谢了。”凌毅站起身向竹渊抱拳。
“不敢当前辈如此大礼。”竹渊忙起身回礼。
凌毅挥挥手,示意竹渊坐下,“双双贪玩,未曾留下只言片语便独自一人离家,可把我和她母亲急坏了。双双这丫头也是被我们惯坏了,她不愿意习武我们便由着她去了,想着我们俩总能护着她,却不想她这次胆大包天,连护卫都不带,若是出了好歹我和她母亲怕是也要一起去了,多亏了少侠。若是不嫌弃,不如留下来小住几日。”
竹渊和楚鸢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便答应了。这个动作在凌双双眼里,却觉得有些刺眼。
凌毅唤来下人,吩咐带三位客人先去休息。待几人离去,凌毅面色严肃看着凌双双,凌双双叹了口气,想来终归是免不了受罚。
“去思过堂跪着。”凌毅甩了甩衣袖。
“……是。”凌双双张了张嘴,似想说什么,却只是应了下来,朝父亲母亲福了福身,自去领罚了。
“毅哥……”殷夜来看着女儿的背影有些不忍开口道。
“休要多言,平日里就是你太宠着她了,才养成这么个无法无天的性子。终有一日我们会护不住她,该让她改改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了。”
殷夜来沉默不语,似乎是默认了凌毅的话。
※※※
“竹公子,楚姑娘,这边请。”夏芷引着三人向后院走去,“这听风阁和小姐的凝霜院相邻,公子就在此歇息吧,楚姑娘和夜姑娘不妨就歇在小姐院中。”夏芷轻声细语道。
“如此甚好,我与小鸢儿毕竟男女有别,出门在外无甚讲究,这在内总要避避嫌,共居一院落不太好,此番相邻也算是方便。”
“公子满意便好。如有需要请随时吩咐我们。”夏芷俯身行礼,引着楚鸢和夜阑向凝霜院而去。
竹渊走进屋里四处环顾,屋里摆设简洁而又不失格调,与凌毅通身气质倒是相符。竹渊在桌边落座,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是热的,入口却又不觉烫口。竹渊点点头,如此细节可见凌家庄御下甚好。
竹渊饮尽杯中茶水,握着茶杯在手中把玩,思绪却飘到方才所见的凌毅与其夫人殷夜来身上,他觉得二人面善,有种莫名的亲近之感。想起母女相近的场面,竹渊也心下有些触动,若他此生能得见亲生父母,他们是否也会向凌毅夫妇一般,如此激动而期盼?他有些羡慕。
夏芷带楚鸢和夜阑到凝霜院西边厢房,行了礼便退下了。楚鸢想了想,径直走到书桌前,准备写封家书回家报个平安。夜阑端着茶杯走到楚鸢身边,轻声放下杯子站在她身侧,不发一言却又随时准备应对楚鸢的吩咐。
盏茶功夫后,楚鸢放下笔,拿起信纸轻轻吹干纸上的墨迹,叠起递给夜阑,道:“让冰河把信送回藏剑阁,然后就来身边随行吧。”说话间,她端起茶,抿了一口。
夜阑拿着书信走到院中,摇了摇腰间系着的铃铛,却不曾发出一丝声音。
呼吸间,一个黑色的人影落在院中。
“小姐有何吩咐?”
“小姐让你把信寄回去给阁主,然后就不用当暗影卫了,让你来身边待着。”
“是。”冰河微微颔首,拿着信转身离开。
“……哼,真是个冰木头。”夜阑被冰河的突然转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来得及留下一句抱怨,狠狠跺了跺脚。
看似头也不回离去的冰河听见身后的动静,微微勾了勾嘴角,一丝笑意消融了他周身的寒霜,却走的更快了。
夜幕降临,凌双双在秋雨的搀扶下,一步一步挪回了自己的凝霜院。在院中赏月的楚鸢和夜阑见状,微微睁大了眼睛。凌双双看见了她们,有些不知所措,她推开秋雨的手,一瘸一拐往自己房间走去,背影颇有些狼狈。
“谁让你们把她们安排在我院里的?”凌双双重重拍了拍桌子。
夏芷和秋雨忙跪下。
“是奴婢。”夏芷轻声答道,“奴婢想那二位姑娘和小姐同行归来,想必是相熟之人,安排在一起方便走动。若是小姐不喜,奴婢这就让她们换个屋子。”夏芷俯下身说道。
“你……算了,下次不许再这么自作主张。起来吧。”凌双双想了想,还是松了口。
“谢小姐。”夏芷和秋雨忙不迭站起身,一个为凌双双捏肩,一个为凌双双捶腿。跪了一下午,凌双双觉得自己的腿都已经不怎么听使唤了。
奔波了数日,好不容易回到家还未曾休息,又被罚跪了一下午,凌双双有些疲惫,眼皮开始打架。身体的困意打断了她的正常思考,她只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却又来不及思考,无法遏制此番困意,在夏芷和秋雨的辅助下,脱去外衣,上床休息。
夏芷吹灭了屋里的蜡烛,秋雨轻手轻脚关上房门。
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