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 第24章 半残

无拘真人没想到小徒弟如此没有眼力见，学会说话以后每天一吭声就是拆台，闻言哭笑不得的一摆手，“你先别说话，继续看你的风景去。”

观天点点头，听话的转回去了。

凌渊看着这一幕也是哭笑不得，刚才的忐忑几乎都让小师弟这棒槌一样的回答给搅灭了，一时间都忘了回师父的话。

无拘真人咳了一声，试图拉回严肃的谈话氛围，缓和语气继续道：“小渊，正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滴水石穿非一日之功，你突然有干劲了是好事，师父也支持你用功，但你不能遇到一点挫折就把自己过去的努力全盘否定，你该道歉的不是浪费粮食，而是自己过去两个月的付出，你明白吗？”

这句话一听就是掌门不知道从哪个经文上搬过来的馊鸡汤，改了几个字就塞到徒弟的耳朵里，凌渊明明很清楚这一点，但仍旧不可避免的被这馊鸡汤安慰到了，明明是些老掉牙的废话，但从师父的嘴里说出来却莫名的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像是凌霄山终年不息的清泉，汩汩流淌进了凌渊的心窝里。

凌渊弯下腰，郑重的行了一个鞠礼，真心实意道：“弟子明白了，多谢师父教诲。”

无拘真人欣慰的点了点头，知道该是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的时候了，接着道：“你近来一直很用功，除了有些急躁，其他方面都表现的很好，功课也认真做了，上课也不打瞌睡了，每个月的符咒也刻了，今天为师来这里，也是为了给你一个奖励，小渊，把右手伸出来。”

凌渊不明所以，但还是伸出了手，问道：“奖励？是什么东西啊？”

无拘真人从怀中掏出一串深褐色的珠子，仔细的把它套在了凌渊的右手手腕上，一边调节着绳子松紧，一边缓声道：“观天瀑试炼时，你用右手使出引雷符，导致右肢经脉全部断裂，回到凌霄派时基本已经废了，但伤好了以后你的右手却仍旧能用，无论做什么都没有大碍，你知道为什么吗？”

凌渊脸色一变，意识到了什么，就听无拘真人继续道：“因为为师给你用了药，这药可以修复你右肢的筋脉，将断掉的部分连接起来，使你看起来和常人无异，只要不做太重太累太精细的活，你的右手都没什么问题，但事实上你经脉已废，丹药连接起来的只是一个骨架，内里已经彻底坏死了，你应该也感觉到了吧，小渊，你的右手再也刻不了符咒了。”

凌渊的脸色随着师父的话变得苍白起来，他的右手开始克制不住的发抖，却被师父苍老的手稳稳拖住了。

经脉是修士灵力运转的载体，对任何一个修士来说，右手的经脉废掉便意味着这只手就废了，哪怕右肢看起来再正常，只要它无法承载灵力，便毫无用处。

凌渊自上次的试炼回来后，就再也没有用右手施过法术，他心里其实清清楚楚，知道自己的右手已经废了，只是师父不说，他也就不问，一直把这件事藏在心底，好像只要不说不听不看不想，一切就都跟原来一样，什么都没有变。

他就像一个躲在龟壳里的乌龟，一直用种地带娃上课来麻痹自己，自欺欺人，掩耳盗铃，现在外壳终于被人掀翻，他的惶恐和不安不得已从藏的严严实实的躯壳里裸露出来，右手不停的在抖，暴露了他深藏的悲意。

无拘真人调整好了珠串的长度，抬头一看，见凌渊一脸的惨白，却硬要扯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弟子知道，但那种情况下能活下来就是万幸了，右手能保住最好，保不住也没关系，我不是还有左手吗？”

他说着抽回了自己的右手，看着与自己左手外表无异，但内里早已破烂不堪的右手，无意识的捏了捏自己右手的手心，“弟子最近一直在练习，已经可以用左手刻出一些低阶的符咒了，至于练剑之类的，反正我以前也没有好好练过，这次就当是一个新的开始呗，左手剑，听起来也没有很糟糕。”

无拘真人注视着凌渊的表情，看他强装镇定露出的强颜欢笑，知道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直接道：“要是真这么简单就好了，小渊，虽然你的右肢现在看起来和常人无异，但这都是靠为师给你的药一直温养着才维持住的假象，一旦停药，你的右肢不出月余便会坏死，然后在溃烂中脱落，到时候你就彻底是个半残了。”

凌渊：“……”

这么重要的事您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凌渊瞬间急了，“怎么还带断胳膊的？不是只是不能使用灵力了吗？还溃烂，那不得疼死了，不行，要不干脆我现在把它切了吧，长痛不如短痛，再安个假的二十年以后还是一条好……”

无拘真人见徒弟越说越混蛋，哭笑不得的扇了他脑门一巴掌，“还切了？要切早切了，你当为师给你带的这串珠子是干什么用的，我闲的给你做着玩的吗？”

凌渊被师父这降龙十八掌给拍清醒了，终于低下头正视自己手腕上的那串珠子，见它们每一颗都磨的浑圆饱满，接触到手腕皮肤的地方透着一股厚重的凉意，温润而又有分量，一时间还真看不出它们到底是木头还是玉。

凌渊傻愣愣的抬起头，听出了师父话音里的意思，“这，它，这串珠子是特意做给弟子修复经脉用的？”

无拘真人简直没眼看徒弟那个呆样，很想翻白眼但忍住了，“不然呢，给你戴着好看的吗？”

凌渊卡在嗓子眼里的心随着这句话重重的掉回了胸腔里，他有些不敢置信的看了看师父，又低头小心翼翼的摸了摸手腕上的那个珠串，二十四颗珠子，每一颗都透着浓郁的灵气，带上去后不久便有暖流般的热意涌出，顺着断裂的经脉缓慢修复、连接，支撑着他内里残破不堪的筋骨。

凌渊当下心头一热，不敢使劲摸，只是小心翼翼的转了转珠串。

无拘真人满不在乎的摆摆手，“行了，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这珠串没有那么容易坏，你只要不拿刀割它，它能稳当的在你手腕上待个几百年，记住了，往后要一直戴着，它虽然没有办法修复你的经脉，但可保你与常人无异，也可保你右肢不腐，这上面每一颗珠子都是凌霄派最珍贵的草药磨出来的，绳子是灵丝缠的，还有几味药材是仙鹤飞了几个山头才找到采回来的，你要是把它搞丢了，就等着家法伺候吧！”

凌渊感动的热泪盈眶，虽然师父对制作过程一笔带过，但凌渊又不是傻的，光是只言片语的一听，也知道这珠串做出来到底有多艰难，师父和仙鹤又在上面耗费了多少功夫。

他想起这段时间师父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哪里都找不到人影，当时他还傻缺一样，以为师父是被师弟讨厌了所以才躲起来不见人，现在看来，师父想必是一直在研究这个珠串，又不想让自己跟着瞎操心，所以才对这件事闭口不提。

这个主修念经，选修锯嘴葫芦的老头，平时舍不得对徒弟说一句重话，对自己却是一点也不客气。

凌渊仔细看着师父的脸，看见他面露憔悴，眼角的皱纹似乎都加深了，直到这时才真正意识到，师父是真的，真的只是单纯的希望他好。

他瞒着珠串的事，瞒着观天的事，不是因为嫌弃自己没用，什么都不会，什么忙都帮不了，而是真的不期望自己去做什么，不想把这份负担压在徒弟的身上。

他甚至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对修炼没兴趣，也知道自己得过且过的态度，但他只字不提，从来都不抢求自己，只是单纯的疼爱着自己。

仅此而已。

凌渊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与此同时心里却像是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连日的郁结和烦躁顺着这小口缓缓的流了出去，剩下的是一颗被塞得满满当当，柔软又温暖的心。

凌渊红着眼睛，弯下腰郑重道：“师父，弟子一定会认真戴着它的，绝对不会取下来，弟子发誓。”

然后他顿了顿，觉得不够，接着保证道：“以后凌霄派的地我来扫，小师弟的饭我来做，您的茶我来泡，仙鹤的家务我来干，还有呃，反正所有的活我都包了。”

无拘真人：“……”

他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自己做个珠串还有这种好事，当下毫不犹豫的一点头，“行，那就都交给你了。”

凌渊仍然在上头中，当下毫不犹豫的应了声好，自作自受的跳进了自己挖的坑中。

无拘真人给完东西，又收到意外之喜，同凌渊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要走人。

凌渊在后面毕恭毕敬的送师父出了院门，结果掌门前脚刚迈出去，后脚又停住了，凌渊有些疑惑，问道：“怎么了，您落下东西了？”

掌门皱着眉扫视了一圈小院，拍了拍大徒弟的肩膀，凌渊以为他还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交代，连忙跟着严肃起来，板起了一张洗耳恭听的脸。

然后就听掌门沉声道：“赶紧把你这破院子的栅栏修好，你自己说的今天就能修完，明天为师会派仙鹤来检查，不要偷懒。”

凌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