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 第19章 惊雷

凌渊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片灰蒙蒙的，他站在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墙里，周围一片欢声笑语，有模糊的人影在院子里来回飘动。

梦里自己的个头有点矮，抬起手连人影的腰带都够不到，周围的人影全部都灰扑扑的，看不清脸，也看不清他们在干什么。

这四四方方的院墙将天地也划分的四四方方，凌渊抬起头，觉得自己仿佛坐在了一个棺材板里，明明疯了一般的想要逃跑，恨不得砸开面前的院墙，但脚下却生了根一般，怎么用力都动不了。

尽管内心已经在尖鸣呐喊，但凌渊的脸上却诡异的平静，平静到他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脸。

他带着这近乎麻木的平静神色，嘴唇抖动的厉害，不断的在心里默念：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他清楚的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他宁愿死在这里，也不要看到接下来的场景。

凌渊想要尖叫：放我出去！

一滴雨水突然从四四方方的天空中滴落，凌渊眉心一凉，感觉到那冰凉的东西顺着自己的眼眶缓缓的往下滑落，他突然控制不住的全身颤抖起来，脖子仿佛被一双手死死掐住了，灭顶的窒息感随之而来。

凌渊不受控制的伸手捻了一下雨滴，低头一看，只见指尖一片血红。

他愣愣的看着冰冷的指尖，看着上面的血色突然加深，从指尖跳跃出去落地成一片火海，瞬间便将这棺材一般的小院笼罩起来，整个四方院墙都随之颤动。

周围的人影迅速被火焰包围，他们的影子在火海中不断扭曲，从灰白色变得越来越黑，到最后那些漆黑的剪映仿佛生出了实体般，一个接一个张开碗口大的嘴，不约而同的对着天空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尖叫声如有实质，像锥子一般疯狂的凿向四面八方，整个院子随之剧烈晃动，四方院落开始坍塌，尖叫的人影慌不择路的往缺口处冲去，一个接着一个，一个踩着一个，凌渊眼睁睁的看着棺材板掀开了一道缝，面前燃起一束逃出生天的曙光，明知道要跑，要拼了命的往前跑，但腿却僵硬的不像是自己的，一动也动不了。

火海瞬间席卷整个院落，火焰围绕在凌源的周围，细小却滚烫的火舌舔上了凌渊的脚裸，一路攀升到凌渊的右肢，撕心裂肺的疼痛从皮肤上传来，凌渊眼睁睁的看着周围的火焰越来越高，越来越高，那一束天光也开始逐渐熄灭。

凌渊迷茫的想：我要死了吗？

这念头刚落，一道黑雾突然从火焰中跳出，落地成一个苍白的人影，那人影没有五官，身形瘦削，不过一个七八岁孩子的体型大小，竟然是本该被冰封在凌渊内府中的无面人！

凌渊一动不动，疼痛在烧灼他的大脑，让他的视线一阵阵发黑，无面人伸出白惨惨的四肢，缓慢的攀附到凌渊的身上，触摸到的一瞬间，凌渊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一道红痕从他的眉心骤然亮起，鲜血随之滴落。

噩梦缠身，郁结复发，境界开始动荡，凌渊感觉到内府在发出呻吟。

他的眼前一阵恍惚，隐约看到一个小男孩，有点像观天，但观天还只是个刚会走路的小鬼，这个孩子已经可以像一个皮猴子一般跟在自己身后上蹿下跳了。

凌渊很清楚这一切都是梦，但他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那孩子的形象随着梦境的加深变得越来越清晰，无面人也随之开始逐渐长出五官，凌渊却像是怕极了，宁愿死也不愿意抬头看一眼无面人的脸。

他只能徒劳的伸出手抓住面前的黑雾，疯狂的在心里默念，我要醒来我要醒来我要醒来我要醒来！

让我醒过来！

轰隆一声巨响，一阵巨大的雷鸣在凌渊耳边炸开，凄厉的尖叫声随之淹没下去，凌渊的梦境仿佛被拉断的皮绳般，啪一下截断了，他整个人惊醒过来，意识尚未彻底恢复，人已经一身冷汗的从床榻上弹了起来。

凌渊胸口剧烈的起伏，仿佛溺水的鱼一般大口喘着气，全身止不住的痉挛，眼泪混着冷汗一起往下淌，衣服都被汗浸透了。

他耳朵里一阵嗡鸣，一时根本分不清耳边的到底是尖叫声还是雷鸣声，太阳穴针扎一般疼。

“啪嚓！”

一道划破天际的闪电笔直的落到后院里，在竹林小路上炸出一个恐怖的天坑，凌渊被这声音吓的一激灵，连忙看去，只见房间里窗户大敞着，瓢泼的大雨疯了一般的往屋里涌，风呼呼的吹着，窗外电闪雷鸣，后院竹林在狂风中瑟瑟发抖。

凌渊完全没想到雨会下的这么大，连忙要从床上爬下去关窗，眼角余光一撇，却陡然僵住了。

观天不在。

接连不断的闪电落在竹林小路上，映照的凌渊的脸色像死人一般苍白，也照亮了整个屋内的场景，没有，床上椅子上，哪里都没有观天。

凌渊感觉自己的心都不会跳了。

他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还没睡醒，又或者这是个梦中梦，噩梦只是换了个场景，其实自己还在睡着。

但下一秒，凌渊立刻不考虑什么睡不睡的问题，他从床上一跳而起，鞋子都没套上便在所有房间里翻了一通，没找到观天之后又冲到了门口，拿起门边的竹伞便冲进了瓢泼的暴雨里。

这次凌渊没有“一蓑烟雨任平生”的从容了。

他一手拿着竹伞，一手抹掉脸上的雨水，在暴雨中声嘶力竭的喊着观天的名字，以求师弟听到能给个回应。

但声音都毫不意外的碎在了雨幕里。

凌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是在小院中翻了一遍，什么都没找着，想起来观天只去过几个地方，他已经会走路了，这么一点点大的小孩，应该没有胆子走自己没走过的路，那他会不会是去了授业堂？

凌渊抬腿就要走，刚出院门又猛地反应过来自己没拿灯，于是又折返回去，从桌子上拿了一盏油灯，刚点亮，上面刻着的避水符便发出了微弱的光。

符咒的光一亮起，屋外又是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凌渊随着闪电抬头一看，突然瞪大了眼睛，只见大敞着的窗户外有两个人影一闪而过，闪电一结束便瞬间隐没在层层叠叠的竹影之中，飘渺的仿佛是鬼魅一般，十分的模糊。

但凌渊还是认出来了那两个身影，那是无拘真人和观天。

所以是师父把观天抱走了？为什么？

凌渊来不及多想师父大半夜不睡觉来自己这偷小师弟干嘛，身体已经快脑子一步，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从大敞着的窗户翻了出去。

他两脚踩到后院湿漉漉的地面，感受到脚底下潮湿粘腻的泥土，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没穿鞋。

但凌渊不管这么多了，一个箭步便扎到了雨地里，冲着那模模糊糊的方向冲了过去。

豆大的雨滴砸在他的身上，凌渊只感觉自己的脑子都要这雨滴砸清醒了，耳朵里逐渐只剩下雨声和雷鸣，他闷着头往前冲，那两道熟悉的人影随着惊雷一会显现一会消失，凌渊感觉他们的身影逐渐清晰了些，知道离的不远了，猛地穿过最后一道竹林，终于来到了人影的近前。

凌渊的脸上都是雨水，眼睫让水糊的严严实实，他抹了一把脸，视线勉强清晰了些，抬头看去，却完完全全的愣在了原地。

他看到了师父，看到了小师弟。

他们坐在竹林小路上最常见的避雨的小亭子里，但亭子里正风雨大作，一道道闪电不断的降落在亭子周围，师父的衣袍被风雨刮的猎猎作响，师弟坐在亭子中央，周围是一圈又一圈的符咒，环环相套，复杂的让人一眼就看了头晕，正散发着莹莹白光将他包裹在其中。

无拘真人已经不知道在风雨飘摇的亭子里坐了多久了，俨然是个比凌渊还要落汤的落汤鸡，他须发随着风雨飞扬，整个人八风不动的端坐在亭子里，哪怕是个落汤鸡，也落汤的仙风道骨，超凡脱俗。

周围一片电闪雷鸣，所有的雷电都围绕在此，每一道都带着势如破竹的气势往亭子中央的观天身上砸过去，却都被那一圈又一圈的符咒阻挡住了，像是彗星拖着巨大的尾巴，往四面八方砸出一个又一个不详的坑。

凌渊目瞪口呆的看着，师弟一脸淡定的坐在阵法里，不哭也不闹，仿佛这些雷想劈的不是他一样。

凌渊看着师弟淡定的神情，突然鬼使神差的想起来，睡觉之前观天就是这个表情，淡淡的看着窗外擦着小屋落地的雷电的。

就仿佛他一开始就知道这些雷是冲着他来的似的。

但这可能吗？观天只是个一点点大的小孩而已，哪怕他长的非常快，一点点大就会走路说话，但他也只是个小孩啊。

还没等凌渊想出个所以然来，一道惊雷突然从亭子的上空炸响，比之前的任何一道都要恐怖，师父的脸色终于变了，他猛地一挥手，一道鲜血从指尖飞出，瞬间汇入阵法之中，那阵法顿时金光大作，猛地射出一道冲天白光，与这史无前例的惊雷相撞在一起，碰撞之处竟有金石之声！

凌渊瞳孔一缩，一片白光之中，他看的清清楚楚，师父的胸口处竟在滴血，那是维持阵法的力量竟然来源于修士的心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