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 第1章 下山

凌渊被仙鹤吵醒的时候，太阳刚露出一个圆滚滚的脑门。

那细脖子细脚的仙鹤一膀子扇开了凌渊的房门，一路踮着脚的绕过房内陈设，往凌渊的床头一蹲，几番折腾摆出一个母鸡下蛋的造型，才伸长了脖子，张开瓢似的大嘴，冲还在做美梦的凌渊吼道：“还睡还睡！你师父收你来了！”

凌渊猛的被这鸟语惊醒，眼还没睁开就弹坐了起来，迷迷糊糊问：“怎么了怎么了？现在几时了？我起迟了吗？”

仙鹤屈尊降贵的把凌渊的衣服叼到他的头上，扑扇着翅膀道：“快起来快起来，观天瀑试炼，试炼！”

凌渊半眯着眼，愣愣的顶着头上的衣服，片刻后才打了个哆嗦清醒过来，“哦对，是今天来着，观天瀑试炼。”

所谓观天瀑，乃是凌霄山脚下的一条大瀑布，终年川流不息，不知来处在哪，也不知去处如何。

凌霄山并不单指一座山，而是一条长长的山脉，此山脉从南向北延绵不绝，谁也不知道它到底有多长，最初的最初每一座山都有各自的姓名，当地百姓谁住的近谁就给这座山头取个名，没个统一叫法，是千年前一位修士途经此地，观此山脉钟灵毓秀，灵气盎然，于是一道符咒划出界限，在此地开山立派，取名为凌霄。

自此，凌霄派问世。

凌霄派坐落在凌霄山最高的那一座山峰上，下设四座山头，主峰便是掌门所在之地，也就是凌渊现在在的地方。

凌霄派祖上曾经富裕过，是个显赫的大门派，最昌盛时内门外门弟子不计其数，据说叫的出名号的修士都出自凌霄派门下，当年地位堪比仙门百家之首，有一令出而万人应的风光事迹。

但那已经是几千年前的故事了。

现在，凌霄派第四十任掌门座下第一大弟子，凌霄派首徒凌渊，正眯着眼挣扎着把衣服往头上套。

日出东方，阳光扫过室内陈旧的摆设，映照在他清秀的脸上，这少年长相不俗，有一张标准偏上的脸，不过分出众，却也绝不寡淡。

他外貌标准在五官整体的排版上，让人一眼就觉得顺眼，偏上则体现在他脸上的零部件上，每一个五官单拿出来看，都很有些清新脱俗，尤其是他一双黑亮的眼睛，眯着还不见特殊，一睁开却是清凌凌的，带着几分不明显的桃花眼的味道。

凌渊今年十五岁，身量仍带着些少年人成长期特有的纤细，但不显得瘦弱，反而很有些力量感，是个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小少年。

但此时的小少年在仙鹤的催促下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顶着一双黑眼圈，又给人一种很命苦的感觉，实在不像一个赫赫有名的大门派首徒该有的样子。

不过也没办法，毕竟赫赫有名已经变成了黄粱一梦，距凌渊这一代早已成了最佳吹牛素材，唯一的作用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拿出来磕牙打屁，无人在意的显摆一下，但上升到现实就不太行了。

这一呼百应的凌霄派显赫了没几年，不知为何，便开始每况愈下，千年里也偶有崛起，但也只勉强算个中等，这几百年来更是一代不如一代，一路风驰电掣的朝着下坡路跑，到了凌渊这一代，这偌大的山头，竟是只有一个掌门，和他凌渊一个弟子了。

这也是为什么凌渊除了脸一无是处却能胜任凌霄派首徒的原因，毕竟门派要绝户了，已经根本就没人了。

哦，其实硬要说他也不算首徒，毕竟他只是掌门弟子，不代表他就是凌霄派的大师兄。

凌霄派大师兄是一个很神奇的位置，地位仅次于门派掌门，权利甚至比各个山头的长老还要高，硬要说大概就是副掌门，只是称呼上为大师兄。

而观天瀑试炼，就是选出凌霄派大师兄的唯一途径。

观天瀑试炼是凌霄派的历代规定，要求门内弟子，无论内门外门，凡是年龄达到了十五岁，都要徒步下到山脚，端坐在观天瀑旁一时三刻，若是有所感悟，便是那天选之人，可一步登天，直接拜入掌门门下，成为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师兄。

这短短的几句试炼规则，每一个字单拿出来都能看懂，但连起来却是漏洞百出，光是从万一一堆玩蛋玩意都有感悟的可能性上来分析，都让人觉得头疼，难不成到时候选一堆十五岁的崽子当大师兄吗？

反正凌渊对此只感觉无语，先不管这试炼有没有问题，光是从结果上看，他对这凌霄派大师兄的位置也毫无兴趣。

若是凌霄派家大业大，那这大师兄的位置确实十分有诱惑力，但他凌渊作为本派的独苗苗，本就是掌门座下唯一的弟子，观不观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师命不可违，掌门才不管凌霄派需不需要大师兄，直接在昨天给他下了死命令，今天凌渊必须下山进行试炼，凌渊再不情愿，也只能顶着黑眼圈爬起来去洗漱。

等凌渊在仙鹤的催促下匆匆赶到授业堂时，师父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只见一须发皆白的老者端坐于授业堂中，垂落在地的道袍一尘不染，空空荡荡的袖管中露出一双骨瘦如柴的手，正持一白子落于棋盘一角，与自己对弈。

乍一看真是仙风道骨，超凡脱俗。

此人便是凌渊的师父，凌霄派的镇派掌门——无拘真人。

凌渊正准备叫师父，结果仙鹤先他一步，一个俯冲便降落在棋盘之上，翅膀掀起的风把棋子掀翻在地，冲着无拘真人喊道：“掌门掌门，你的不孝弟子来了，他……”

仙鹤话还没说完，掌门突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细长的脖子，将下半句鸟语堵在了仙鹤的喉咙里，崩溃道：“复读鸡！你又毁我棋局，这个月第几次了？你就这么想尝尝铁锅炖大鹅的滋味吗？”

凌渊一句师父卡在喉咙里，思索了一下，决定等铁锅炖大鹅出炉了再说。

仙鹤自然是没有被炖，它愤愤不平的窝在一旁的蒲团上，斜着眼看凌渊进了授业堂，对无拘真人弯腰行晨礼。

无拘真人和蔼的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对凌渊道：“坐吧。”

凌渊便端坐到师父对面，等着听每日晨课。

结果师父今天并没有把他的破经拿出来念，而是抖了抖胡子，慢悠悠的问：“小渊，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凌渊老老实实回答：“知道，今天是弟子去观天瀑试炼的日子。”

无拘真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嗯，不错，那你可知你此番前去，需要做些什么吗？”

凌渊理所当然道：“知道，就是坐在瀑布旁边参禅呗，放心吧师父，我肯定不会睡着的。”

无拘真人闻言瞪大了眼睛，骂道：“混账玩意！睡什么睡，试炼是给你睡觉的吗？你要用心去感悟观天的气息，去听观天的声音，理解其中道法自然的奥秘，静心静气，从而助力你的修行，在试炼中睡觉，亏你想的出来。”

凌渊默默的抹了一把脸上的口水，不解道：“可是师父，我已经是掌门的弟子了啊，试不试炼的不都一样吗，难道我没有感悟，您还要把我逐出师门吗？”

无拘真人一个浮尘拍到了凌渊的脑门上，恨铁不成钢道：“为师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修行最重要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若你是为了凌霄派大师兄的身份才接受试炼，那你要如何从人欲中感悟道法？又要如何修炼出气感呢？”

凌渊摸了摸自己的脑门，不疼，知道师父没有动真火，于是接着抬杠道：“可是师父，我今年只有十五岁啊，十五岁的小孩懂什么道法自然啊，观天瀑我过去不就听个响嘛？能悟出什么东西啊？”

无拘真人摆出一张高深莫测的脸，答道：“正所谓——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十五岁正是灵识初开，沟通天地的好时机，观天瀑里承载着我派历代传承，又有天地道法蕴藏其中，你正是悟性最好的年纪，若是每日只知道在山里和一群牲畜乱跑，练剑炼器，那你如何能有所感悟，又要何时才能修炼出灵气呢？”

凌渊闻言奇怪道：“您不是说道法自然都在经文里吗？让我每日抄经背诵，自然就会懂得灵气的运作了，现在为什么还要我去那劳什子瀑布，听什么水声呢？”

无拘真人慈爱的摸了摸凌渊的狗头，很想把徒弟这张十万个为什么的嘴给堵上，但身为师父又不得不担负起传道授业解惑的责任，只好维持高深莫测脸，继续道：“小渊啊，你可知道纸上得来终觉浅这个道理，文字到底是前人的感悟，它只是个传递信息的媒介，真正的道路还要靠你自己去走，哪怕你与前人走着相同的路，但你与他的感悟也一定是不同的，这就是你寻找自己气感的第一步。”

凌渊闻言还要张嘴反驳，无拘真人已经眼疾手快，一甩浮尘便将爱徒赶出了授业堂，闭上眼做参禅状，“行了，已到卯时三刻，小渊，你该上路了。”

凌渊叽里咕噜滚出授业堂，仙鹤扑扇着翅膀把一个小包袱丢到他的脚边，叫喊道：“快出发快出发，要迟到了，要迟到了！”

凌渊看了看脚边的包袱，又看了看刚露出一个脑门的太阳，觉得这复读鸡不仅聒噪，还眼瞎的彻底，没等凌渊出声询问这包袱是做什么用的，便听无拘真人道：“此次下山，必须要由你徒步走到山脚，记住，不可使用灵力，也不可找你那些可以代步的飞禽走兽，要是违背门规，小心我家法处置。”

无拘真人说到这里，示意凌渊拿好他的小包袱，接着嘱咐道：“你许久没有出过山门，为师给你准备了写用的到的东西，里面放着开山门的钥匙，你可自行打开山门禁制，凭此物可来去自如，记住，今天之内必须回来，不要乱吃山里的东西，看到猛兽躲远点，切莫贪玩……”

凌渊把包袱甩到肩上，直接一个鞠礼打断了师父的碎碎念，“知道了师父，您怎么比仙鹤还唠叨，放心吧，徒儿去去就回。”

这遭瘟的小崽子，自己问十万个为什么的时候喋喋不休，到了别人那却不愿多听一个词，真不知道像谁。

无拘真人摸了摸胡子，决定不管这不孝弟子有没有感悟，回来都罚他把授业堂来回擦十遍，然后才一个浮尘把凌渊扫出了凌霄派，隔空怒吼道：“你要是什么都没参悟出来，回来就等着家法伺候吧！”

凌渊在仙鹤的嘲笑声中和包袱一起被丢出了凌霄派，滚了一身草叶泥土，稀里糊涂的开始了他时隔八年的第一次下山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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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