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灯区牢房藏在某个毫不起眼的足浴店后头。
邢辰摸过去的时候大堂里的莺莺燕燕都在寻欢作乐,可见这些人丝毫不怕警察来查他们。
其实也是因为地理位置尴尬,差不多处于两境的中立点,谁来都不太合适。
所以这里也就滋生了更多的**和罪恶。
空气里满是刺挠鼻尖的香水臭味,卫生条件实在堪忧,地上随处可见用过的纸巾和杜|蕾斯。
邢辰叹了口气。
他不确定这里埋伏着多少碴子和刘三火的眼线,他今天顺走了碴子的钥匙,估计人早就反应过来了,只是直到现在他还没有被碴子的人一头按下来,这一路上实在是有些过于顺利了。
而现在的形势已经等不及他多想,他穿过足浴店后的交错纵横的小路和巷子,终于在一片黑暗里找到了那个牢房。
155、
这里竟然无人看管。
仿佛就等着邢辰来一样。
邢辰知道自己今天大概是凶多吉少了,刚才在碴子那边听刘三火说这段时间他们打算跟一个北方下来的“大人物”做生意,至于对方是谁,邢辰不得而知,刘三火说话的时候有意避着自己,说一半藏一半,谁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但至少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刘三火应该很快就会动手。
毕竟之前刘三火在年夜的时候被警方将了一军,现在手头正缺钱,再加上他有意要对解三七下手,估计是差不多找到能动手的底气了——和他交易的那个人绝对来头不小,而且能保住刘三火。
不然刘三火不可能在这种非常时期搞这么大排场,又是堂而皇之进红灯区又是报复警察的。
当初刘三火可是打定主意要跟王老四搭线。
现在却临时变卦了。
可见那个北方的贩|子对刘三火的吸引力有多大。
邢辰沿着脚下黑漆漆的路一直往下走,扶着潮湿的墙壁到了地下一层。
四周时不时传来滴答滴答的水声。
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
他深吸一口气,摸索着往深处走,眼前传来一点点幽暗的亮光。
一个人也没有,前方牢房的全貌逐渐显露了出来,锈迹斑驳的铁门里,正中央吊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
袁知许的双手被铁链固定在了身后的墙上,双脚也是,他就这么一直被吊着,听见脚步声后淡淡地抬眸,嘴角的血迹还没散去。
谁也不知道他遭受了怎样的酷刑,单薄的衣衫下是淌着粘腻血液的伤口,紧紧贴着衣服的布料。
邢辰就这么朝他的方向走了过去,身后是一片黑暗。
钥匙插入锁孔,邢辰垂眸拧动,锁被打开,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
吱呀——
门重重往里打开,邢辰侧身钻了进去:“命还挺大。”
“你胆儿也挺大,”袁知许的嗓音听起来很沙哑,大概是很长一段时间没吃饭也没喝水,“怎么进来的?”
邢辰白他一眼:“我坐UFO飞来的,行吗。”
袁知许轻笑一声,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又下意识发出疼痛的气声。
“碴子今天组了酒局,刘三火也在,一帮人喝得烂醉,我从他们身上偷到了钥匙,”邢辰抬手试着解开绑着袁知许的铁链,发现做的是无用功后又放下了手,“有个消息,他们近期可能要跟一个大人物合作,听说是北方下来的,刘三火因此高兴得不行,所以这段时间飘得不成样子。”
袁知许想了想:“北方......刘三火这个人在道上的名气不大,说白了就是个混混头子,能从他手里买货的人大多都是些散客,然而他这个人自视甚高,早就不知道得罪多少大佬了。他能搭上谁?”
两人对视一眼。
邢辰暂时跳过了袁知许的那句嘲讽。
“其实我这些天一直在纠结为什么刘三火一个街头混混突然要对警方的人下手,一开始我觉得他有可能是为了借这个事试探我到底是哪边的,又或者是在小弟面前立威,”邢辰叹了口气,“不过现在看来,他找到了靠山,所以急着在靠山面前表现一番,顺带着试探我......”
袁知许:“不排除这种可能。”
“我不知道他们具体的交易时间会是什么时候,但如果真和我们预计的那样,北方的那个大人物是他的新靠山,那么他很有可能会在交易当天,或者前几天对解三七下手,”邢辰道,“毕竟他还要拿解三七当投名状呢。”
袁知许微微抬眸:“你打算怎么把消息递出去?”
“没有具体时间我不敢跟警方通气,”邢辰说,“我怕这一切都是刘三火为了试探我而特意布的局,现在看来只有静观其变了......不过这些天我没办法联系警方,他们应该会明白我的处境很危险,聪明点的话,说不定早就做好了防范。”
袁知许哼了一声:“你可别把那位想得太好。”
“怎么,你跟你队长有故事?”邢辰靠在一边。
“反正我不会寄希望于那个傻|逼,”袁知许道,“靠自己,总比靠别人强。”
邢辰不敢苟同,只淡淡点头:“但现在有个更关键的问题。”
“说。”
“我今晚来找你,一路上畅通无阻,他们的人设防不会这么蠢,有可能是故意撤走了人就等着我主动钻圈套,”邢辰算了算时间,“我估摸着碴子过会儿就发现我不在了。”
袁知许嘴角暗暗一提:“那不正好,一抓抓俩。”
邢辰皱了皱眉。
“哎,你要不就留在这儿得了,”袁知许说,“陪我聊会儿天。”
“我上赶着暴露自己?”
156、
袁知许的用意邢辰是明白的。
现在这么僵着,邢辰也不好往外传话,警方那边也不知道邢辰这里到底什么情况。
那如果他们搞点动静出来呢。
袁知许:“不过有一点我提醒你一句。”
“什么?”
“王老四和刘三火一直不太对付,之前他们交易的时候刘三火用掺了面粉的货忽悠王老四,王老四发现后,双方闹得很不愉快,”袁知许说,“刘三火这一次搭王老四的线,全都归功于你阴差阳错让他进了一回局子,害他原本的交易完不成,手里滞留的那批货再不脱手,他就要喝西北风了。”
邢辰眼角一弯:“难怪他这么恨我。”
“嗯,不过王老四记仇得很,应该不会太轻易让刘三火在自己身上占着便宜。”袁知许分析道。
“跟我接头的那个小警察让我替他留意王老四,刘三火之前也确实提到过要争取王老四手上的资源,”邢辰点了根烟,“但现在他转而透露了自己要跟北方贩|子合作的消息,我就暂时理解为他想脚踏两条船,既要王老四,又要那个神秘的靠山,又或者他在货比两家,之所以会暂放王老四这条线,是因为北方的那个人给他的利益更优。”
袁知许道:“王老四要是知道他转头去跟别人合作,你猜到时候会怎么样?”
邢辰视线与袁知许交汇。
末了,他轻轻一笑:“螳螂捕蝉,当然是黄雀在后。”
“不,”袁知许嘴角划过一抹有些邪魅的笑,“用警方手中端着的枪去打一只自以为是的鸟,那还不是轻轻松松。”
邢辰夹着烟,烟灰落在地上。
他沉闷地抿了抿烟嘴,移开手指后缓缓呼了口气,揶揄道:“只能说幸好你没真去当罪犯。”
袁知许吊在牢房里,被铁链悬挂的双臂轻轻晃了晃,带着生锈的沉重链条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朝正在抽烟的邢辰扬了扬下巴:“别光自己抽啊,给我一根。”
邢辰随手把烟丢在牢房湿哒哒的地上踩灭,重新摸了根新的,上前塞在袁知许唇齿间,而后抬手替他打好了火。
他表示非常满意。
邢辰在牢房里转悠了一圈,最后有些失望似的:“碴子怎么还不来抓我现行。”
今天他就照袁知许说的那样留在这里坐等被碴子发现,倒不是真活腻了,而是目前碴子和刘三火既然打定主意要和北方的靠山合作而晾着王老四,那么袁知许不妨再添把火,主动暴露邢辰和自己勾结的事实。
这一举动一定会激怒碴子他们。
红灯区死人很正常。
但如果是警方的两名内线全部都莫名其妙地失联,而且手机最后一次开机是在一周前的环山公路上,那可就真是打了警方的脸了。
“希望那个傻|逼能明白咱俩的意思,”袁知许自嘲地笑笑,“他千万别来得太早,但也别来得太晚,最好是在摸清楚咱俩的位置之后按兵不动,然后等刘三火交易的时候把这里一窝端平。”
邢辰喉结滚了滚:“他会的。”
至于解三七。
邢辰忽然有点对不住那个人,本来说要救他于水火,但现在......解三七必须被卷进来。
158、
这是一个很大的局。
袁知许和邢辰都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更大的可能是他们真的死在这里而无人发觉异常,解三七被刘三火当成投名状交给北方的贩|子。
不过。
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们都必须尽力一试。
所以邢辰看向袁知许:“在咱俩生命即将燃尽之前,先互相交个底吧,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
“你想知道什么?”袁知许微微抬眸。
“也没什么特别想知道的,”邢辰说,“随便聊聊吧——我先说。我之前是人大新闻学专业的,人生的愿望就是做新闻,做曝光。”
袁知许轻笑:“结果你一不小心把命做没了。”
“还不是拜你们所赐。”
袁知许嘴角牵了牵:“后悔?”
“当然不,”邢辰淡淡地说,“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愿意接手领导随手丢给我的禁毒新闻板块吗。”
袁知许轻轻摇头。
邢辰:“其实在很久之前,我们会派驻专门的卧底记者深入毒窝,用镜头去记录那些吸|毒贩|毒的人真实的生活,以最真实的镜头展现出毒|品最残酷最无人性的一面。”
“然后呢。”
邢辰似乎是深恶痛绝的:“但随着为曝光这种残酷真相而把命搭进去的人越来越多,很多记者不乐意再以身涉险了,他们把镜头转向了新兴的娱乐板块和生活板块,而这个社会上真正存在的问题却从未得到解决。”
袁知许静静地看着他。
他继续说着,有些激愤:“可我们需要的根本就不是那些娱乐至死纸醉金迷的花边新闻!边境毒|品问题根深蒂固,需要源源不断的清扫和曝光。在许多人看不见的地方,毒|品害死了多少人,拆散了多少家庭,每年又有多少缉毒警察前仆后继地折在这上头。”
“你这种性格的人,不太适合在职场混。”袁知许一针见血道。
邢辰轻哼一声:“所以我被我们领导给‘流放边境’了。”
“你还挺骄傲。”袁知许说。
“起码我做了我真的想做的,”邢辰定定地看着他,“哪怕我最后享年二十四岁,我也不后悔来夏邦这一趟......”
袁知许沉默着。
邢辰自嘲地笑笑:“可能真的就是命中注定吧。我被领导丢到了边境,可他万万没想到这正合我意——虽然我一开始确实挺抗拒的,因为我真的很讨厌在职场上被安排。不过来了这里之后,我找到了我这辈子最伟大的目标。”
“那个小傻子没看错人,”袁知许神情忽然温和了下来,“你和他在某种程度上倒是出奇的像。”
邢辰:“你是说跟我接头的那个警察吗。”
“嗯,”袁知许被吊住的手腕轻轻动了动,似乎是想往前,“他是个为了自己的宏伟志向不顾一切的傻子,你也是。”
外面传来若有若无的脚步声,似乎是一群人。
邢辰沙哑地开口:“死神快到了。”
袁知许笑了笑:“你不是不怕么。”
邢辰深吸一口气,忽然抬手抱住了他:“还是会有一点怕的,毕竟我才二十四岁,还有很多梦想没有实现。”
牢房里,袁知许身体一重,邢辰将脸别了过去,埋在他下巴边缘。
地上是袁知许之前被上刑的时候流下来的粘稠的血,还没完全干掉。
那一阵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摇摇晃晃的手电筒光不断照过来,他们的生命好像进入了某种残酷的倒计时。
但他们必须这么做,以死亡为圆心,以身躯为半径,画一个足以让刘三火被定罪的圆。
袁知许说话的气息打在邢辰耳边:“我看过你的档案。”
邢辰身躯微微颤抖,看来在面对死亡这件事上,他即使再一腔热血,实际也只是个刚步入社会的年轻人。
此时此刻只有眼前人能够信任的情况下,邢辰从开始到最终所有的安全感都来自于袁知许针对刘三火的每一句分析。
脚步声逐渐清晰了起来。
碴子骂骂咧咧的声音出现在地牢附近,现在正带着人往牢房的方向走。
159、
袁知许垂眸看着这个年轻的记者,脑中不自觉想起当初他调过来时交到报社的档案。
“你是一个很优秀的记者,”袁知许说,“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们都异常平静。
牢房的门被一群人轰然打开。
他们知道这里的血很快就会染红一片天了。
“把他给我抓起来!”碴子恶狠狠地指着邢辰,“往死里打!”
一群人七手八脚地过去了。
邢辰被人强行从袁知许身上拉开,铁链沉重的声响在此时的静谧中显得十分刺耳,然后他也被吊了起来,手脚被迫固定在老旧的土墙上。
碴子双手环胸在他眼前踱步:“我就说你这几天为什么动不动就玩儿失踪,敢情是在红灯区里探路啊。怎么样,人你见着了,也该知足了。”
邢辰沉默着不说话。
“你是条子的人?”碴子掐住他的下巴。
“不是。”邢辰说。
碴子呸一声,紧接着往袁知许的方向一指:“死到临头还嘴硬!你以为老子为什么抓他!”
邢辰沉默。
碴子冲邢辰摩拳擦掌,得意地笑起来:“这回,可是你自己承认的,你费这么老半天劲儿来找一个已经离职的缉毒警察,总不会是为了叙旧吧。说,你的上线是谁。”
见邢辰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碴子怒了,抬脚往他腹部一踹:“妈|的给脸不要脸!”
邢辰闷哼一声,垂眸盯着地面。
一旁的刘三火摆摆手招来几个小弟:“跟他废话这么多干什么,用刑。”
一人立刻谄媚地拿起烧红的铁烙。
邢辰微微抬眸。
碴子忽然拦下了,恶狠狠地往旁边袁知许的身上瞥了一眼:“这个年轻的指不定一铁烙下去就死了——先烫那个老的。反正他皮糙肉厚,正好让大家伙儿瞅瞅,什么是背叛刘哥的下场。”
160、
烧红的铁烙烫在皮肤上,发出令人不忍的声音。
邢辰被吊在袁知许的对面,这些人是要拿袁知许当杀鸡儆猴的那只鸡,让邢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队友被上酷刑,说不定下一秒那酷刑就会从袁知许身上转移到自己身上。
碴子指望邢辰害怕得立刻求饶。
袁知许竭力隐忍着,嗓子眼里发出凄惨的叫声。
他晕过去。
然后被一盆凉水泼醒,接受新一轮的鞭打。
邢辰紧紧咬着牙,眼泪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转,浑身都气得颤抖,不忍再看,低下头去。
碴子在他身边站着,抬手钳住他的下巴逼他抬起头直视这样惨绝人寰的画面:“你看,他痛苦的样子是不是特别可笑。这肉都被烫熟了吧,居然到现在还没死,刺不刺激?”
“你......”邢辰咬牙切齿,“你卑鄙——”
“我卑鄙?”碴子笑起来,“你要是现在告诉大家你的上线是谁,你的朋友就不用忍受这种痛苦和折磨了。”
邢辰紧咬牙尖:“你休想从我口中听到任何有关警方的只言片语。”
碴子阴沉下脸色,对小弟们道:“看来是打得还不够用力啊。”
于是那些人更加卖力地抽打袁知许。
血液嘀嘀哒哒地顺着袁知许的衣衫落下来,一滴滴掉在地面晕染开。
碴子又冲袁知许道:“很疼吧?你想不想让打你的人停下来?很简单,只要你求求你这位金贵的记者朋友,让他把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袁知许咝咝地喘气:“你他妈做梦!”
邢辰紧紧咬着后槽牙,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被打得死去活来。
碴子拿来另一块铁烙,在邢辰面前扬了扬:“你也想跟你的朋友感同身受一下吗。”
说罢,碴子将铁烙抵在他的胸口。
剧烈的滚烫和疼痛一并袭来,邢辰嚎叫出声,浑身都在抽搐,五官狰狞。
碴子:“说!你的上线是谁!说啊!”
......
“说不说!说不说!说不说!”
邢辰不断地喘息,轻笑了几声,用气声道:“好,你过来,我告诉你。”
碴子停下手里的动作,凑了过去。
邢辰冷冷地抬起眼皮,狠狠地朝碴子啐了一口:“除非我死。”
碴子暴怒。
161、
那一整个晚上他们都在遭受非人的折磨。
碴子和刘三火有意留邢辰一命,故意留他一口气不让他死,就等着他什么时候受不了开口求饶然后供出警局的人。
但袁知许没那么幸运。
或许是之前就摊牌过自己的前警察身份,袁知许在碴子那边已经没有用了,所以打起来也就格外下狠手。
血淌了一地。
那帮人当着邢辰的面,挑断了袁知许的手脚筋。
袁知许惨痛的嚎叫,邢辰隐忍的恸哭,血和眼泪交织成暗黑的夜。
这个方法是袁知许想的,因为只有他们死了,警方才有端窝的理由。
手脚筋断了,绑着袁知许的铁链就没了意义,碴子他们把袁知许放倒在地面,然后不断用凉水往近乎晕厥的袁知许身上泼。
邢辰被吊着,全身都在颤抖,他的嗓子早就哭哑了。
162、
城市的中心,耿童的手机今晚打出去三十多个电话。
“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已关机。”
天上下起小雨。
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