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3：灰白之寂 第26章 夏邦篇26：罪证（二）

141、

那个叫解三七的记者很有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就在邢辰不断做着心理建设掂量自己到底该不该告诉警方、要如何告诉警方的时候，面包车驶入了当地有名的红灯区，急停在灯红酒绿的街道前。

车上的一众人等利落下车，邢辰也跟着被生拉硬拽了过去，街边站着好些穿着暴露的拉客姑娘，也有打扮妖艳的男人。

刘三火一下车就收了他们所有人的通讯工具，只有碴子和两个信得过的小弟还能时刻与外界保持畅通。

就连袁知许也......

刘三火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手中的打火机被玩得火光四溅，碴子跟在一旁狗腿子似的递烟，卑躬屈膝。刘三火把烟叼在嘴里，碴子还一脸谄媚地做表面功夫给他接烟灰，那架势跟之前在玫瑰酒吧里嚷嚷着要反了刘三火的完全就不是一个人。

看来碴子还是想从刘三火身上得到什么。

货，或者是人脉。

一行人在前面吆五喝六的，暂时没有注意到慢慢落后了队伍的袁知许和邢辰。

“我知道你要干什么。”袁知许一把拉过邢辰后脖颈处的衣料，邢辰一个踉跄，被迫后退了几步，一脚踩上袁知许的鞋面，重心不稳地往后仰了仰，而后被袁知许扶稳。

邢辰不安而局促地拧了拧脖子：“你别这么抓着我——”

袁知许手中松开力道，改攥着他的一侧肩膀，限制他的脚步，迫使他只能跟自己一样落于人后地走着。

“你想救他，是么。”袁知许压低过的冰冷的声音淡淡地在耳边响起。

邢辰紧紧攥着拳：“跟你有什么关系！”

袁知许用了些力捏住他肩头的骨头：“别忘了你到底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你以为你在写小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邢辰灼热的呼吸从鼻尖溢出，冷汗还未干透。

袁知许胁迫般地紧揽住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以为他们真的都是些闲来无事报复人玩的混混？呵。你知道你对接的是谁，也知道那天晚上是谁救了你。想在这种时候胡来，你是真的一点也不在乎你救命恩人的死活。”

邢辰心头陡然一冷：“你什么意思。”

“刘三火真的会把自己要报复谁的计划轻易透漏给一个来自首都的记者吗，你以为那天晚上你按照碴子说的那样做了就真的万无一失了吗！”

邢辰沉默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他的声音甚至不知不觉中带上了一点哭腔。

“你不会不明白的，”袁知许在他耳边留下一句话，“我在刘三火手上是活不了多久了，但至少现在我没死。今天他能让你知道他要报复谁，摆明了就是等你上钩......”

前方的那群人还在大摇大摆地耀武扬威。

袁知许猛地将邢辰揽在怀里，佯装四处张望的趾高气扬态度，实则左手紧紧钳着对方的下巴，用气声道：“在我彻底玩完之前，你必须听我的。”

“他们连你都不信任，你现在自身都快难保了，我凭什么——”

“就凭我是他——”袁知许的话音戛然而止，又立刻调转了话头，“你不用管，反正我们是一路人，那天你在包厢里烧得快死掉的时候，是老子拖着一条伤腿抱你去的医院，是老子让医生护士不要声张，你只要记住......”

红灯区里的男男女女在街道上到处抛媚眼，四周的各种小作坊黑赌|场满是溢出来的不堪入目之景，刘三火把一行人带到一处台球厅前，所有人都跑去找乐子了，碴子更是当场给刘三火点了个大的。

女人，男人，如案板上的腐肉，散发着死亡一般的恶心臭味。

在刘三火还未注意到的地方，袁知许一把将邢辰抵在红砖墙上，强硬地掰过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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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要记住，他妈的那天是老子送你去医院！”袁知许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仿佛下一秒死亡就会降临那般，死死地盯着邢辰，“邢辰，如果你想活下去，想让你那个在恐怖袭击的时候多管闲事救你狗命的傻|逼活下去，就听我的，所有的一切都听我的，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邢辰从来没见过袁知许发疯的样子。

并不是为了什么情情爱爱金钱权力，而是在这条没有回头路可走的隐秘战线上发疯了一般地求一个人听自己的，那不是求邢辰今后的行动都受命于他，是彻彻底底的对生存的渴求。

邢辰被他掐得很痛，台球厅周围的音乐和动静吵得他想吐。

他莫名其妙地流下眼泪，狼狈地点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听你的，你松手啊！”

“我很快就要死了，”袁知许还是和刚才一样掐着他，手里的力道轻轻松了点，“答应我，你要干下去，不能走，不能跑，不许出卖队长，不要参与犯罪行为，好好当一个线人，听见了没有......”

“袁知许！你把我邢辰当成什么人了！”邢辰怒了，朝他吼道。

他竟然觉得自己会干出那种出卖警方的肮脏事？

靠，我邢辰这一辈子根正苗红，还从没人质疑过老子胸膛里的这颗红心！

顷刻间，周围那些真混混莫名其妙地齐刷刷往他俩这边看。

袁知许或许是早就知道刘三火的下一步打算，又或许他不知道，但直觉自己会死在这群人手里，赤红着眼紧盯着邢辰，而后轻轻垂下脑袋，抵在他脸侧，用微弱到几乎很难听见的声音说：“队长很好，我对不起他。”

邢辰下意识拢上袁知许的后背：“你......”

“人是我杀的。”手心触及的脊背微微颤抖。

邢辰：“谁，谁是你杀的？中医院横尸的凶手是你杀的？”

“那家伙死了，刘三火和碴子也不会容得下我，”袁知许紧紧埋在他发间，“这里是红灯区，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来这里吗，是为了灭口啊！”

邢辰看着这个埋在自己身上的大高个。

他印象里的袁知许并不是这样的。

起码，雷厉风行，胸有成竹，不会和现在一样软弱得像一条丧家之犬。

袁知许，好像很害怕红灯区。

143、

“如果我死了，你要继续藏下去，”袁知许用气声祈求，“只要警方的线没断，我就不会白死，来年......来年要是你有机会，给我带点酒......”

邢辰：“你他妈的到底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袁知许！”

而不等他细想，袁知许便被身后几个小混混架走了。

准确来说，是拖走。

袁知许甚至连反抗都不带一下，似乎预见了自己的命运那般。

只是他被拖走之前流着泪看着邢辰的方向，嘴唇微微开合。

邢辰读懂了。

在首都的时候，去辣条工厂卧底之前他曾学习过唇语。

袁知许说......

解三七。

之后还说了什么，距离有些远了，看不清了。

邢辰猛地一惊，双脚不听使唤地追上前几步，被碴子的人拦了下来：“你干嘛去？”

“我，我就是好奇，”邢辰停了下来，有些烦躁地揉揉头发，又装出了那副摇尾乞怜的狗腿模样，“哥，他干什么了啊，刚才在我这儿好端端发泄一通，死死掐着我的脖子不放，我还以为他要杀了我呢！”

而那个外号大胆的小弟点起一根烟：“嗐，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杀了个人，虽然说是替碴子哥办事，杀的人也无关紧要，但他可太大胆了，我们呢，收到了点儿风声，说警察已经快查到了，这要是还把这祸患留着，那咱们哥几个还干不干了？干脆一起弄死，省得到时候麻烦。”

邢辰并不意外这个结果。

只是他还真不知道，这些人处决内部问题的方式居然是在城镇边缘的红灯区里。

也对，红灯区毕竟是他们那些蛇鼠之辈的安全区，看来袁知许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为了不露出自己是卧底的破绽而不得不让双手沾上鲜血，而他也很清楚自己一旦杀了人，警方就能顺理成章地查到刘三火和碴子干的那些龌龊事。

他这么做，是用自己的命来献祭啊。

但那帮在道上混的人也不傻，知道袁知许搞这么一出会把警察引来，所以即使袁知许是替碴子办事，也要处决袁知许，让袁知许就此开不了口，让警方的线索断在他身上。

再者碴子他们早就怀疑袁知许了，也正好能借着这次的机会除掉他。

邢辰在心底想着，双手紧紧攥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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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袁知许被带走，刘三火搂着个漂亮小妞过来，上下审视了邢辰一眼：“哟，你这眼神几个意思啊？不服？怎么的，我不是听说你认了碴子做大哥，从今往后跟老子混么。看见出了人命，怕了啊？”

邢辰回过神，尴尬地笑笑：“怎么会呢，我......我只是觉得那家伙为大哥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你也想死一死？”刘三火哈哈一笑。

“不，我怎么有那个胆量敢跟刘哥叫板，我乖乖跟着大哥们赚钱就好，”邢辰故意服软，“但如果大哥们有什么需要，我也可以豁得出去！”

刘三火抬脚踹去。

邢辰捂着下腹连连后退，猛地撞在了身后的墙上，跌坐下去，旧伤处传来撕裂的痛楚，额间疼得冷汗直流。

刘三火放开了身边的小妞，一脸奸笑地蹲下去，抬手抓住邢辰的头发：“行啊。那我就等着，看你要怎样报答老子。”

是警告。

邢辰脑子里一团乱麻。

刘三火走了，邢辰靠在远处喘息，脑子里满是刚才莫名其妙的变故和今天下午在墓园边看到的那张脸。

现在刘三火还没对自己动手，看来是并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警方的卧底，但就像袁知许所说的那样，如果刘三火真要对解三七动手，为什么要让自己一个刚入伙的不确定因素知道？

邢辰急促地呼吸着，他刚才听见碴子身边的大胆说收到了警方已经查到凶杀案线索的风声。

不对。

碴子这些人怎么会知道警局的内部消息！

邢辰扶着墙撑着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

警方的内部有鬼？

所以袁知许被处决，也有可能是因为内鬼早就跟碴子他们通了气，所以碴子他们并不是拿不定袁知许的身份，而是特意设计了这出戏等他自己往下栽！从那个女人的死开始，就是碴子和刘三火早已谋划好的，为的就是逼迫袁知许亲自去杀那个凶手，然后等警察查到了线索，再借故把袁知许无声无息地弄死在红灯区。

一旁的碴子慢悠悠地走到邢辰面前啧啧摇头：“你说你这样子也这真够可怜的，啧啧啧......现在咱哥几个的厉害了吧？”

邢辰不住呛咳。

碴子不经意地说着，手中的枪利落上膛，指着邢辰的太阳穴：“那个走狗是警察的卧底，哼，他倒是机关算尽，把哥几个玩得跟陀螺似的晕头转向。不过他已经不能动弹了，红灯区的牢房能用的刑多了，你不好奇他这样铁打的人，能承受到第几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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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与自己猜得一样，碴子和刘三火故意设局，现在又特意来告诉自己红灯区的牢房，那样子巴不得自己去找袁知许叙旧一样，看来是真想试探自己。

袁知许是活不长了，警局的内鬼把消息递给了这些人，但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看来，那个小警察还确实做到了保护线人信息这一点。

邢辰暗暗地看碴子一眼，直接迎上了黑洞洞的枪口：“你想告诉我什么？警告我不要走他的老路？我告诉你不可能！我这个人，只认钱，不认人，有钱就是爹，有奶就是娘，谁给我饭吃，谁就是我大哥。”

“你最好是这样。”碴子淡淡地说着，轻笑一声，走了。

邢辰看着他的背影。

现在只有一个解决办法了。

刚才袁知许发疯的时候暗示自己一切行动都要听他的，又说起生死之事，或许......袁知许是想告诉自己，他一时半会儿不会死，关于解三七的事，还须自己跟他从长计议？

但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刘三火即使真的要绑解三七，解恨是假，试探自己是真。但无论是真的绑人还是假的绑人，一旦自己中了这个圈套跑去跟警方联络，那就是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还会连累警方这些年来的部署全部功亏一篑。

可无论真假，邢辰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条无辜的生命被卷进来。

要找机会去红灯区的牢房吗？

台球厅里，恼人的舞曲时时刻刻都在扰乱他的神经，他心烦意乱，走到自助贩卖机前拿了一瓶冰水，拧开盖子仰头灌下。

去了牢房，岂不是坐实了自己是卧底的事实？

但要是不去，下一步又该怎么办，看着袁知许去死，看着解三七被卷进来？

现在一个可以跟自己说话的人都没有，袁知许的暗示是让他在解三七的事情上不要意气用事，那就只能去找他本人了！

不过在兵行险招之前，邢辰需要办两件事。

第一，摸清楚红灯区的一切，搞清楚牢房在哪里，然后按兵不动，要是袁知许命大或许还能活下来，活不下来也不影响下一步。要是能活着，邢辰会在想办法救解三七的同时把袁知许也弄出来。

第二，不论刘三火和碴子到底绑不绑解三七，都要想法设法把消息传出去，传给那个和自己约定过的小警察，那个警察的办法一定比自己的更全面。传不出去也没事，他邢辰活了二十几年，还从来没有干过孤身一人劫法场这种警匪片里才会出现的刺激事儿！

邢辰轻笑一声，懒洋洋点了根烟，转身离开台球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