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
耿童回去之后解重楼告诉了他一个重磅消息。
禁毒大队。
“你说什么?”
手中的文件猛地拍在桌子上,连桌上的水也不觉间微微移位,洒出去一点。
可见耿童这一掌用了多大的力气。
解重楼忙安抚地顺了顺他的背:“你听我说完。”
“凶手死了,这案子还有什么可查的,”耿童微微攥拳,“死无对证,现在唯一的切入点就只有那个安瓿瓶的来源了,但如果各大医院都没什么进展的话......”
解重楼叹了口气:“你说得对,确实没什么进展。”
“你!”
“我还没说完呢,”解重楼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凶手虽然已经死亡,副队带的二探组也没有在市内有资质的医院常合作的麻精药品生产公司和生产线上查出什么,但是我这边找到了一点线索。”
耿童看向他:“是关于安瓿瓶的?”
“嗯,”解重楼道,“凶手死在监控里五金店视角盲区的那个出租屋里,身份确认了,是个医生,两年前刚从中医院的肿瘤科离职,离职后一直没找到新的工作。我怀疑那个安瓿瓶......”
耿童:“他已经离职了,医院对于盐酸吗|啡这类药品都有严格的管理措施,必须是双人双管,每个流程都马虎不得,医院内部的工作人员都不一定能瞒天过海地把药物带出来,更别说一个早就离职的人。”
“我只是觉得他的身份一定程度上能替他圆满地做好这件事,假如他借着自己之前在医院里积累下来的人脉买通了当班护士呢?”解重楼一摊手,“现在护士的生存难度太大,各种学历歧视和考核轮番着来,更别说不少还是合同工,工资又少得可怜,凶手要是说动了谁和他一起干这种掉脑袋却利润大的事——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啊。”
耿童沉默一会儿,大约是觉得有点道理。
他敲敲桌面:“办案你得讲证据。”
“凶手死了,这就是证据,有人要杀他灭口,多半是因为毛艳梅的死闹大了,触及到一部分人的利益,或者说凶手背后还有一个更大的组织,”解重楼道,“不然他不可能恰好死在我们调查期间。”
“死因呢?”耿童问。
“枪杀。”解重楼道。
耿童微微抬眸:“枪呢。”
解重楼一脸尴尬地拿起桌上那份之前被耿童摔了的文件:“现场没找到啊,尸体抬回来之后王姐看过,说死亡时间在昨天上午的八点,生前四小时内曾注射过一定剂量的海洛|因,但不致死,应该是瘾上来后找了谁买东西,在家里吸的。除此之外,弹道分析也出来了,你看看。”
129、
纸张哗啦啦地翻过。
痕检科动作倒是很快。
耿童看完后有一种这个世界疯了的感觉:“你的意思是,凶手被7.62毫米的子弹射穿了后脑勺,而且还是我们警方自己的□□,抵着他的后脑啪地一下就造成了贯穿伤?”
“凶手后脑的大片烧伤痕迹做不了假。”解重楼说。
“现场还发现什么了?”耿童问。
解重楼:“今早我去踩过场子了,什么也没有,出租屋里甚至连打斗痕迹都没看见,唯一的可疑之处只有窗台上的半枚脚印,脚印是向外的,干掉他的人估计是跳窗跑了。”
耿童陷入了沉思。
既然如此,那就说明杀掉了毛艳梅的凶手在那天夜晚之后并没有选择很快逃离本市,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里,甚至很有可能压根就不把毛艳梅的死当成一回事,在那之后又有什么人去找了凶手。
出租屋内没有打斗的痕迹。
那只能说明要么是此人以一种不容易被人察觉的方式潜入凶手家对其下手,要么是凶手自己主动迎接对方。
解重楼见耿童百思不得其解,便将现场照片用磁铁吸在了一旁的白板上:“我让痕检备份了几组照片。”
“附近没有能直接照到这栋房子的监控,凶手家住在六楼——从六楼跳下去难度有点大啊,这人是练过的吧。”耿童轻嗤一声。
解重楼:“没准呢。”
“门锁没有被撬动的痕迹,门外的地垫摆放整齐,屋子里的陈设没有可疑之处,茶几上放着两杯水,”耿童再次开口道,“王姐说凶手生前四小时注射过海洛|因,疑似是和什么人交易过,难不成真是凶手自己给人家开的门?但为什么对方交易后要杀掉他?”
解重楼拇指抵着下唇:“我觉得我们更应该想想为什么警方的五四会成为杀死他的工具。现在咱们的枪大多换成了六|四式,是因为五四式杀伤力太猛才淘汰下来的,但即使是淘汰下的手枪,每一把也都有编号。”
“内部的那个蛀虫干的?”耿童很快否认了自己的想法,“不可能,内部的问题早就暴露在大家眼前了,那个人要是选择在这种时候狗急跳墙,只为了杀掉一个有可能知道安瓿瓶来源以及背后那群犯罪团伙的小喽啰,有点太小题大做。再者他如果是被交易对象杀的,而对方手里却持有我们的五四......那缉毒队内部岂不是要翻了天了!”
解重楼深吸一口气,道:“不一定,也许是他自己在家嗨着呢,突然有人找上门拿着五四要杀他。”
耿童不语。
“要不要排查一下谁的枪丢了?”解重楼问。
耿童沉思一会儿。
他摇摇头:“暂时别打草惊蛇。”
解重楼点点头。
耿童又问:“你带的那批人里都有谁?”
“不至于吧,都是咱们一块儿出生入死过的,杨国富、孙乐乐他们,”解重楼道,“这些人都不能配枪。”
耿童微微颔首:“我知道了。”
解重楼一脸疑惑:“你知道什么了?”
“没什么,”耿童话锋一转,“现场只有半枚留在窗台上的脚印,现在的技术手段应该很难鉴定出来脚印属于谁,最多只能模拟出嫌疑人的身高体重,再精确一点不过是走路姿态,对案情只能起辅助作用,与其在这上头留心,还不如暂时把注意力放在凶手本人身上。”
解重楼:“怎么说?”
耿童将白板上的磁铁拿下来一块,把那张凶手倒在血泊中的照片取下来放在桌上:“子弹贯穿了他的整个头颅,导致出租屋里连天花板上都是他的血迹。而他生前是一名肿瘤科医生,却不知为什么放弃了稳定的医生工作选择在家中躺平,但又不愿意过着每天穷困潦倒的生活,最终走上了这条一旦踏上就无法回头的犯罪道路。我很好奇,离职后的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又是通过什么样的方法取得的盐酸吗|啡注射液。”
“家属在楼下等着了。”解重楼说。
耿童颔首:“你去安排一下。”
“好。”说着,解重楼推开门就要走。
耿童想起什么,忽然叫住他:“等一下。”
解重楼出门的脚步一顿,回过头:“怎么了?”
“朱警官那边怎么样?”
“毛艳梅的家属也在,”解重楼道,“朱警官和他们聊了好一会儿了,应该快结束了。”
耿童点头:“行。”
130、
杀害毛艳梅的凶手名叫马来,现年三十岁。
在得知杀害自己家人的凶手家属就在公安局时,毛艳梅的家属非常气愤,差一点当场与另一方的家属动起手来,好在被局里的辅警拦下,双方的火苗这才没有进一步燃烧。
朱警官站在一号接待室门口看了几眼,而后推着刚才冲出来、怒火中烧的毛艳梅家属进去,顺手关上门。
耿童下来的时候还能听见毛艳梅的母亲歇斯底里的吼叫声——声音穿透了门锁,她扬言要弄死凶手,凶手死了那就弄死其家属,总之要为自己“无辜”的女儿报仇雪恨。
“人安排好了,在二号接待室,”解重楼一边掏钥匙一边说,“这个马来的家属倒是挺明事理的,比毛艳梅她妈不知道好了多少。”
耿童斜他一眼:“少废话。”
解重楼嘴角弯弯:“知道了。进去吧。”
门被轻轻打开。
耿童信步走进,只见接待室的墙角瑟缩地坐着一位身形佝偻的老年人,在看见耿童的那一瞬间明显地打了个冷颤。
耿童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开门见山道:“你是马来的家属?”
“是。”
“你知道这一趟找你来是干什么吗。”耿童说。
那老人家点点头:“我晓得。”
耿童又道:“知道这里是哪儿吗。”
老人家木讷地看着耿童。
一旁的解重楼解释道:“和平区公安局禁毒大队,你儿子现在牵涉在一桩跟毒|品有关的大案子里,他把毒品卖给别人后实施了杀人的行为,后来又被其他人找上门报复。”
那老人家其实早就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解重楼再说一遍相当于再次唤醒了他给自己设下的洗脑包:“我儿子不会的,我儿子不会的......”
“事实就摆在那里,”解重楼铁面无私地说,“你儿子马来确实犯罪了,也确实已经死了,根据我们的调查,杀害他的很有可能就是他那条贩|毒链上的某个人,是因为他先动手杀了毛艳梅导致事态扩大,所以他才会被其他犯罪分子盯上,动机是为了灭他的口。”
接待室里登时陷入到某种安静的气氛中去。
耿童看一眼解重楼,又看一眼面前坐着的人,下意识翻了翻手中的档案。
马恨生,男,现年65岁,小学文化,夏邦市金砂县小王镇三宝村人。
此时的马恨生沉默地坐在椅子里,仿佛公安局的椅子对于他来说是这一辈子从未坐过的新鲜物,但这样的新鲜物并非他所愿意的,他坐在这上头如坐针毡,浑身的冷汗都一层一层地下来。
失子,子罪。
养不教,父之过。
那一刻所有的压力都向他倾注,千言万语只剩下几个字。
他带着一点希冀或是恨铁不成钢,小心翼翼地抬眸看向眼前的警察:“我能看看我家来来吗。”
耿童摇头:“不能,法医还在解剖,在这起案件宣告结束之前,你都见不到你儿子。”
马恨生颓丧了起来。
耿童淡然开口:“我听说你儿子之前是个医生?”
“是。”马恨生眼里又亮起了光。
他好像很骄傲他的儿子曾经是个医生的事实。
131、
耿童:“那为什么又辞职了?”
马恨生眼底的光又消失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耿童与解重楼对视一眼。
马恨生又道:“他就是不听话。”
又是那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马恨生捏紧了拳头:“当医生多好!我辛辛苦苦供他吃供他穿,没想到供出了一个白眼狼!”
声音回荡在不大的接待室里。
耿童:“他现在不跟你一起住?”
“对,两年前他从中医院辞职之后就搬出来了,”马恨生说,“其实我们家在市里贷款买了房子,不过还没有装修,一家人暂时先住着,说好等他结婚的时候重新装修当婚房用的,我们都说好了,谁知道他......”
耿童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你们一家几口人?”
马恨生眼神躲闪,道:“三口。”
耿童看着他的眼睛:“到底几口。”
“五口,五口!”
“说实话。”耿童的声音冷了几分。
见瞒不下去了,马恨生才道:“八、八口!”
八口。
这个概念有点难以想象了。
“八口人?”耿童有些意外。
“马来是我们家的长子,他还有两个妹妹,”马恨生说,“之后我媳妇又生了几个,但这不是刚好碰上不让生二胎么,怕罚钱,就、就没敢往上报,一大家子躲躲藏藏的。再加上我媳妇她老妈身体差,每年总是得时不时往医院跑,所以我才让我们来来学医——”
耿童没说话,解重楼在旁边情忍不住开了口:“生那么多有什么用?”
“家里干农活不能没有男人啊,我和媳妇身体都不好,来来后面的几个都是女孩,女孩能当顶梁柱吗?女孩嫁出去了就没用了,还是男孩好,多几个男孩多子多福。”马恨生道。
解重楼不敢苟同。
其实耿童看出来了。
这是一个在孩子童年时期就喜欢揠苗助长的大男子主义父亲,过多的压抑堆积后所产生的结果无非就是一个。
那枚藏在孩子心底的定时炸弹随着年龄的增长不断放大,最终在他完全有能力掌控自己人生的时候轰然爆炸,比叛逆更猛,甚至已经达到能判死刑的程度。
耿童合上手中的档案:“马恨生,你了解你儿子吗。”
“了解。”马恨生这话说得有点心虚。
耿童:“两年前他从中医院离职,完全偏离了你对他的要求和期望。这期间你就没找过他?哪怕一次都没有?”
马恨生想了想:“没......不,我找过。”
“所以你其实是知道你儿子离职后近两年的情况的,况且你这样的一个掌控欲过于旺盛的人应该也做不到完全对自己的孩子不管不问,”耿童淡淡地看着他,“马来这两年里大概接触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你不可能完全不知情。”
马恨生有些手足无措:“警官,我......”
耿童冷冷地看着他:“说说吧,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他吸|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