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他们接触过的类似人员已经数不胜数了。
唯独毛艳梅是无法忘记的那一个,据说每个警察刚开始成为警察的时候都会被社会上一门课,他们接触的第一个警就是他们成为警察的第一课,有的是普通的抓贼抓猫开锁,有的是惊险刺激的抓赌现场,有的是扫黄,有的是像耿童他们一样直面一名完全陷入泥泞之中的吸|毒人员。
每一位警察都会永远记得自己成为警察的第一课,不管后来发生了多少更惊险的事情,他们永远会记得刚入行时对一切都不了解时所接触的人和事。
和平区公安局禁毒大队。
解重楼叹了口气:“我是真没想到咱还能办毛艳梅的案子,这都多少年了啊?”
“她最终还是复吸了,”耿童淡淡地开口,“也不算意外,毕竟没有人能真的戒掉那东西。吸|毒改造人员回归社会后还是会有相当大数量的人会重新踏上这条错误的路,毒|品成千上万种,无论是抑制剂还是兴奋剂都会把一个原本健康的人摧残成鬼,当他们有了第一次之后,其实就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废人了。”
解重楼嗤笑一声:“所以说一切的痛苦都源于那一句自以为是的‘第一次没关系’,办案这么多年不知道碰见多少个了,每一个都泪流满面地说着一样的台词,哪一个不是有家庭有孩子的?”
墙上的挂钟悄悄走向七点半。
耿童看他一眼:“闭嘴,吃饭。”
解重楼拿起塑料勺,搅了搅已经温下去的汤泡饭,微微挑眉:“哟,还挺有孝心啊。知道我只能吃这个。”
耿童:“滚吧。”
两人说话间,朱若霞从外面进来:“你俩吃着呢。”
耿童轻轻点头:“你今晚不是不值班吗?回来找东西?”
朱若霞微微红了耳根,提了口气,镇定地走过来:“嗯。童队,我想拿一份死者档案,明天去见家属方便点。”
“好。”耿童起身,用钥匙打开立柜的第二个柜门,从一排蓝色的文件夹里取出一份,“死者之前被强制戒毒过,丈夫是农民,为人比较老实,家里有三个孩子,最小的那个应该在读小学六年级。你跟他们交流的时候注意一下分寸。”
朱若霞应声,拿着档案离开了。
解重楼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轻轻眨眨眼。
耿童埋头整理线索,笔记本上是他龙飞凤舞的草体。
“队长,问你个问题。”解重楼吃了两口又放下了勺子,直勾勾地盯着他。
这种人有事才一口一个队长,没事就是耿童。
耿童抬眸:“不吃扔垃圾桶,饭费五块钱,记得退我。”
“哎你怎么能用这种思想揣测跟你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呢,”解重楼忙道,“我又没说我不吃。”
“那你想干什么?”
解重楼一脸八卦:“你和晓晓——”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耿童:“解重楼我看你就是欠教训!”
解重楼赶紧用手护住脑袋,片刻后又小心地看过去,见耿童没计较,便放开了手,嘿嘿一笑:“好好好,不说晓晓,那咱们......聊聊朱警官?”
空荡的办公室内安静一会儿。
还好今晚也就他俩在,值班的小哥在隔壁值班室里估计啥也听不到。
耿童说:“聊她干什么?”
“朱警官喜欢你好几年了,”解重楼像个苍蝇似的嗡嗡嗡,“你不可能没感受到人家的心意吧。你看,之前你和晓晓不清不楚的时候,她也没有打扰你,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等着你回头看她一眼,现在嘛......全缉毒队都知道你和晓晓闹掰了,你这要是还吊着人家朱警官,那就太不仗义了。”
耿童一头雾水:“我哪儿吊着她了?”
解重楼抬脚就跑。
耿童站起身满办公室追这鳖孙,两人隔着一大堆办公桌躲猫猫似的:“你话给我说清楚,我什么时候吊着人朱警官了!”
“你不回应不就是吊着?喜欢就同意,不喜欢就拒绝,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总不会连个对不起都不敢说吧!”解重楼又蹿去了饮水机后头,“你就说是不是!”
耿童语塞:“我——”
他见解重楼戏谑的眼神,终于反应过来这王八羔子心里在打什么小算盘。
耿童轻笑一声,淡然迈步走到解重楼身边,伸手搭住对方肩膀,用力拽了拽:“我知道了,你借着我的名头说你自己心里话呢,是吧。”
“嗐,没有的事。”解重楼说着就要走,“那什么,我突然想起局长的命令,得去理一理这个张东伟和张那个谁的线索......”
“是吗,”耿童一把拉住他后脖颈上的衣料,“我也突然想起一件事。”
解重楼疑惑地看着他。
耿童微笑着说:“昨天朱警官说明兴街那边新开了一家蛋糕店,双人半价。”
“蛋糕店?”
“本来她和朋友约好一起去,但那个朋友这几天被叫去外地开会,没空陪她,”耿童看着解重楼,“可惜了,我这几天也没空。”
解重楼秒懂:“我有空我有空!”
“你刚才还说你得去理一理张姓两兄弟的相关线索,”耿童道,“能挤得出时间么。”
“著名的文学家周树人先生曾经说过,”解重楼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愿挤,总还是有的。”
耿童放开解重楼:“喜欢朱警官?”
解重楼点头。
耿童无语:“我就知道。”
109、
说完后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解重楼自嘲地笑一声,靠在墙边点了根烟。
耿童看向他:“什么时候的事?”
“也没多久吧。”
“说实话,”耿童拍拍他肩膀,伸手,“给我也来一根。”
解重楼没好气地把烟和打火机一起丢给他:“自己点。”
啪——
打火机轻轻一响,尼古丁的味道散开。
解重楼咬着烟:“当年老袁在外头卧底,对外说牺牲了,连他父母都瞒过去了,但实则生死不明的时候。那段时间队里的人都挺低迷,没精打采的,我也想过如果有一天我面临老袁那样两难的境地,是先顾家人还是先去执行任务。”
“要是父母还在的话,”耿童两指夹着烟,一丝烟雾从唇间逸出,他温和的眸子里含着某种久违的情绪,沉默几秒,沉沉地叹了口气,“......没办法,已经踏上这条路了,先有国才有家,违背祖宗不养父母,死了也只能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但这个不孝子我是当定了。”
解重楼嗯一声:“老袁跟你一个样。他爹妈都不知道他卧底的事,组织又不好和叔叔阿姨说实情,毕竟那种事情,少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保障,也算是对家属的一种保护。”
“那会儿连我们自己人都不知道他在那边怎么样,消息完全闭塞,是活着还是死了都不知道。”耿童说。
解重楼笑了一声:“我那时候是真傻,抓了个马仔,又气又急,再加上老袁的事,在审讯室里差点把那马仔给撅了。后来你让我出去冷静冷静,我就一个人坐在楼梯上哭。”
“你还哭了?”耿童轻轻挑眉,“我怎么不知道。”
“这种事我能告诉你吗,我也要脸的好不好,”解重楼淡淡一笑,“丢人是丢人,那时候我想辞职的心可不是一点半点,咱们干缉毒的,工作环境真的太压抑了。”
耿童颔首:“是挺压抑的。”
解重楼又道:“你猜那天我遇到了谁?”
“朱警官。”
“对喽,”解重楼揽住他的肩,“当时朱警官从审讯室里出来看我的情况,我立刻就把头低下去了,太丢脸了——但朱警官她只是拍了下我的胳膊,塞给我一包纸,然后......”
耿童觉得有点扯淡:“然后你对她的情感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这也不算是我喜欢上她的直接原因,喜欢是循序渐进的过程,再加上大家一起共事那么久了,不可能完全没有感情,”解重楼说,“你能理解我吗?”
耿童:“嗯。”
“那我的遗书上再多一个名字。”解重楼看着他。
“我知道了,”耿童夹着烟轻轻掸了掸烟灰,一缕细碎的烟灰轻轻落下去,“如果朱警官结婚了呢。”
解重楼思索一会儿。
他道:“万一结婚对象是我呢?”
“那等你不幸壮烈之后,我会帮你照顾她。”耿童说。
解重楼故作轻松地搂着耿童:“你还没说过你有什么遗愿。”
耿童轻笑:“一定要立遗嘱吗。”
“从踏入缉毒一线的那一刻开始,咱们就得安排好身后事了,现在铁三角就你没写过遗书,”解重楼推着他往办公桌边走,“我的都反反复复写了好几版了。”
明亮的办公室里,解重楼丢给他一支笔:“快写。”
耿童微微抬起双眸,对上那双清澈的眸子。
“我不知道写什么。”
解重楼:“张东伟和张光明两兄弟敢堂而皇之地带着毒|品深入内地,他们背后的势力绝对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现在局里已经发了通缉令,我们只有硬碰硬地把他们带回来,根本说不清什么时候......咱们就会死在这条路上。”
其实他们谁都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只不过懒得承认而已,都想着还有以后。但这条战线上荆棘遍布,哪来的偷得浮生半日闲,只有头破血流和牺牲,每一位倒下的,都是往后筑起的边境高墙,他们的血肉,他们的命,从宣读完入警誓词的那一刻开始就永远和家国社会挂钩。
耿童接过了那支圆珠笔。
他打开了自己办案常用的笔记本,翻到最后一处空白页。
提笔。
——下辈子,还做中国缉毒警。
110、
邢辰在报社里忙活着,忽然莫名其妙地有些鼻酸,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感觉自己的心似乎短暂地抽搐了一下。
袁知许推门而入,目光与邢辰交汇。
邢辰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袁知许:“那边出事了。”
“你好好说话行不行。”
“之前抢劫未遂的放出来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袁知许说,“记得之前中医院门口死的那个人吗。”
邢辰左右看看,确认楚飞不在:“记得。”
“那行,”袁知许道,“晚上老地方,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问,好好演你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