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3：灰白之寂 第12章 夏邦篇12：走错路

73、

邢辰回到报社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黑灯瞎火，楼上是楚飞的鼾声。

他用老人机自带的手电筒照着路，避免磕到碰到什么，一路从一楼上到三楼，经过楚飞房间的时候，房间内的声音更大了。

他现在只想睡几个小时，然后不要被报社里的两位看出端倪。

来到自己紧闭的房门口，他一手拿着老人机，一手握着钥匙往锁眼里捅，老旧的门吱呀地打开，在寂静的夜里划出一道令人牙酸的声音。

“四点十五。”

邢辰进房门的脚步一顿，下意识回眸。

当看清身后站着的是谁时，邢辰忍不住攥拳：“人吓人吓死人知道吗。”

袁知许还是之前那副斯文败类的样子，这一次没有抽烟也没有玩打火机，他们之间隔着手电筒的光，楚飞那让人想冲进去打他一拳的呼噜声一下比一下高。

“你最近经常忙到这个点，”袁知许双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眸子里闪过一种冰寒的光，“这段时间有什么大新闻吗。”

邢辰懂了。

特意来兴师问罪的。

邢辰靠在自己房门口：“没有。”

袁知许稍稍眯了眯眼睛：“那奇怪了，没有需要你去采访的大新闻，报社也从不强制员工加班，怎么这几天总是看你一个人神神秘秘地出去，又神神秘秘地回来。”

“袁知许，”邢辰语气平缓，但能听出一丝不耐烦，“你家住海边？”

“只是问问，毕竟你这作息......可都快赶上猫头鹰了，”袁知许温和一笑，忽然走近一步，与邢辰几乎脸贴着脸，鼻息打在邢辰耳边，“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邢辰别开脸去，推了他一把：“那我还想问你呢，你又为什么每天神神秘秘地出来进去，这个点大家应该都睡了吧，你放着好好的觉不睡，跟踪我做什么。”

袁知许摊摊手：“跟踪？你看见我跟你了？”

“你！”

“那就是没看见，”袁知许忽然用两根手指轻轻捏住他的下巴，“邢大记者，无凭无据的事，是不能被认定的。”

邢辰被捏住下巴的某一瞬间愣住了。

他觉得袁知许眼里的光如同审视，但他确实没什么好被审视的。

没等他开口，袁知许就放开了他，低低地笑了两声，走了，背影消失在走廊上：“邢大记者，融不进去的圈子不要硬融，做不了的事情不要硬做，到最后粉身碎骨了，可不要怪别人没有给你选择的余地。”

邢辰蹙额站着房门口。

袁知许......这个人到底在唱哪一出？

74、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的时候邢辰洗漱完下楼，袁知许的房门关着，邢辰觉得凌晨的事有点不对劲，想找他问问那番话到底什么意思，但敲了几次门都没人应声。

这个长臂猿，又隐身了。

此时楚飞已经在楼下捣鼓起他那个泡水后快死掉的小老婆了，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看邢辰，一脸的懵：“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邢辰说，“怎么了？”

“哦，没什么，”楚飞一边拆小老婆的零件一边说，“我还以为你昨晚出去和谁**一刻了。”

邢辰拍上他的后脑勺，嘲他一把：“你又看的什么垃圾狗血电视剧。”

楚飞无辜地说：“你本来就快一晚上没回来啊，平时你都不这样的。呵，男人，只会为自己心爱的人打破原则！”

有点道理。

邢辰头大：“那你说说，我为谁打破原则了？”

“嘁，不知道谁家的幸福姑娘呗，”楚飞说着，忽然凑近他些，满脸的八卦之相，“不信你看长臂猿，平时看着端端正正一表人才吧，背地里天天去和人小妹妹亲亲热热，哪次回报社不沾一身脂粉味？啧啧啧，万花丛中过啊万花丛中过。”

说完，他叹气地摇摇头，就好像看着自己不成器的大儿子一样。

邢辰轻笑一声：“那倒是。”

“不过最近我怎么觉得......”楚飞神情尴尬，“你的风格也逐渐朝他的方向靠拢了？一连三四天都是凌晨才回来，又不加班又没新闻可做，除了去潇洒好像也没什么能让你挪动脚步的了吧？”

邢辰拧眉：“你见我身上有女人的味道？”

楚飞还真抓着他的胳膊上下闻了闻，而后笃定道：“你换烟抽了？”

空气好像陷入了某种凝固当中，两个人对视一眼。

末了，楚飞终于恍然大悟：“合着晚上你**一刻的对象是个男人啊！卧槽邢辰，你可以啊！”

“滚吧。”

75、

邢辰嘴上说着，眼神却缓缓冷了下来。

连楚飞这个神经大条的二百五都注意到了自己这些天来的不对劲，袁知许那种人只会比楚飞更早注意到，甚至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第二次上缉毒队的事。

但那件事他谁都没告诉，楚飞只以为自己是因为钱包被抢配合调查才那么晚回报社，袁知许二十四小时有二十小时都不在报社里，自己的事他又是从哪里知道的消息？

原本邢辰可以不放在心上的，说不定是从街坊那儿得知。可今天凌晨的时候自己和阿更见面分明数次确认过身边没有异常，回报社的时候也是特意走了另外一条小路，甚至还多次回头看有没有人跟着自己。

袁知许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

最奇怪的一点，即使他去外面潇洒完回来刚好撞上自己，从正常人的思路来说顶多是打一声招呼就各自回房间，但袁知许却堵了自己的门，语气和神色都带着冰冷而威慑的气息，这根本就不是正常同事间会发生的事，再加上最后他跟自己说的那一番莫名其妙的话，实在是想不让人多想都难。

楚飞捣鼓小老婆的动静还在继续，看邢辰半天没说话，于是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哎，哎！”

邢辰猛然回过神。

楚飞指着满桌子的零件：“帮我拿一下光圈。”

“我看你还是另娶新人得了，”邢辰随手将桌上的光圈递给他，“费这么大劲，修好了吗。”

楚飞：“看来你还是低估了我的实力。知道我楚飞外号什么吗。”

“什么？”

“楚霸王！在雄鹰报社里，所有的摄像机都由我楚霸王一手掌管，在这方面我敢称第一，就没人敢称第二，”楚飞一脸得意，“古希腊掌管摄像机的神大概就是我了吧。”

邢辰手中动作一顿，侧眸看向他，眉头微微皱着：“那可能是因为整个雄鹰报社穷到只有一位摄影记者吧。”

“你别拆我台啊。”

邢辰扶额：“那你的小老婆什么时候能恢复工作？”

楚霸王：“相信我的技术，一个人，一桌零件，一个夜晚，一个奇迹。”

76、

楚飞的话大概是真没错。

一个夜晚确实能创造奇迹。

晚上的十点半，楚飞修好了小老婆，邢辰编写好了之前洪水的文字版采访，抬眸看一眼时间，又看一眼正抱着小老婆亲亲我我的楚飞。

他披上外套决定出去，刚到门边的时候楚飞忽然在后面叫道：“你这时候出门啊？”

“嗯。”邢辰微微回眸。

楚飞道：“最近市里有点乱，你没听说吗，治安和特警一趟一趟换班巡逻呢，好像是为了上次恐怖袭击的事。晚上还是少出去吧。”

“你管我？”邢辰反问。

“不是，你出门到底干什么，”楚飞走过来搭着他肩膀，“你又没女朋友又没老相好，难不成你真往长臂猿那边靠拢了，要出去找——”

邢辰淡定地看着他：“你凭什么觉得我没对象？”

楚飞微微张嘴：“真有啊？”

“器大活好，威风堂堂，”邢辰随口胡诌道，“您老就别操心这么多了，回去抱你的小老婆吧。”

说完他就走了，背影消失在浓密的夜色里。

楚飞独自风中凌乱，片刻后他终于反应过来，幽幽地吐出两个字，差点咬到自己舌头：“卧槽。”

冬日夜晚寒冷的风呼啸着吹进报社，他砰地关上门，搓着手往炭盆边走，顺便看一眼自己那个刚刚复活的小老婆：“你说，他是不是联合长臂猿一起孤立我呢？”

77、

路上，邢辰迎着寒风，走在和平大街喧闹的夜市里。

冬天很冷，但是这里的人为了维持生计还是选择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出摊，大排档和各种小吃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附近的工地还在一刻不停地施工，他在人群中穿梭而过，来到玫瑰酒吧门口，推开玻璃门。

里面的世界就是另外的一番天地，吵吵闹闹的摇滚乐和DJ疯狂的喊麦，还有舞池里尖叫的人们。

没有亮堂堂的灯光，只有五颜六色的镭射灯随着摇滚乐不断乱晃，听两秒就觉得头疼。

玫瑰酒吧应该是刘三火的老家，但不知道为什么缉毒队还没有对这里下手。

他按照约定来到前台。

“先生，点单还是......”

邢辰：“我找人。”

前台听他说完，脸色微微一变，随机拨动桌上的电话机，啪啪按了几个数字，对着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然后放下了电话，朝邢辰点头：“您要找的人在六楼五号包厢，往左转坐电梯就行。”

他什么话也没说，抬腿往电梯那边走。

当上行键按钮被按下的时候，门内传来一阵属于机器的沉闷响声，而后电梯门叮地打开，他就像一个被操控了的傀儡缓缓进入电梯，紧接着便伸手按下数字六，在一阵漫长的等待里，电梯门终于再次打开，楼下的吵闹声也被隔绝，前面是安静的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

邢辰深吸一口气，迈出了离开电梯门的这一步，不知不觉间冷汗已经出了一身。

五号包厢就在走廊的尽头，他穿过漫长的走廊，脚下的触感很不真实。

叩叩叩——

“进来。”里面的人懒洋洋地说。

他伸手推门，门吱呀地响，甫一进去，他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双腿也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浑身的鸡皮疙瘩都浮了起来，从天灵盖直射而下的发麻感瞬间贯彻全身。

“怎么站在门边不敢动了，”坐在沙发上的碴子沉沉开口，“这就怕了？觉得我们会吃了你。”

邢辰紧紧攥着拳头，喉咙莫名干涩，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抬眸对上碴子视线，深吸一口气调整好了情绪，低声一笑：“不。我这就进来。”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朝碴子走去，最后站在茶几前。

脚边一个跪在地上流着口水神志不清的人忽然挺直了腰，一边阴森森地发出如野兽般怪异的声音一边脱掉自己的裤子，抱着茶几的腿猛蹭，又哭又闹。

邢辰微微皱了皱眉

碴子对此视而不见，给身边站着的两人一个眼神。

那两人立刻把那个发疯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提了起来，一左一右拖进了旁边的卫生间，砰地重重关上门。

邢辰气息一凝。

碴子哈哈一笑：“吓到了？”

“没有。”邢辰说。

“那就好，”碴子双腿打开，双手撑着，从下而上盯着他看，那个姿势就像是即将咬人的狮子，就连眼神都可怕得似乎要把邢辰看出一个洞来，“没想到你居然还真敢来。”

邢辰陪着笑：“碴子哥，我说好认您做大哥的，怎么可能反悔。”

“这里的东西你都看见了，”碴子换了个姿势，翘起二郎腿，“我呢，也不喜欢为难人，现在你要是想走，没问题。”

邢辰对上碴子视线。

而后他垂眸看一眼桌上地上散落的东西，额头沁出一颗汗珠，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着，又攥紧了，嘴唇也抿成一条直线，双腿不住打颤，却又竭力稳住身形。

他就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这伙人怕不是在这里聚众吸|毒。桌上是已经打开了的毒|品包装袋，地上滚落了几根针筒。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刚才那个发疯被拖去卫生间关着的应该是过来买毒|品的人，碴子神色如常，说明没抽。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性。

碴子手头的货纯度不一般，不然也不会把人折磨成那样，而且还只允许买家在他眼皮子底下抽。但是从阿更的口风来看这个碴子并非什么大老板，就连刘三火也只是个普通下线，否则的话当时就不止是把刘三火以抢劫未遂的理由拘进看守所那么简单了。既然如此......

他们手里的东西应该是从其他有能力的上线那边拿来的，而关于那个上线的情况，就连缉毒队也一无所知。

难怪缉毒队现在全部的精力都用来盯这帮人了，敢情是要放长线钓大鱼。

碴子现在给邢辰一个选择走与不走的机会，说不准就是试探。要是这时候扭头就走，也会因为目睹了他们的秘密而被灭口，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上：“碴子哥，什么走不走的，我既然来了，那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随后邢辰轻笑一声：“我走了，明天就会死。”

碴子：“看来你也不算蠢。”

“只是不知道碴子哥想让我交的投名状到底是什么。”

“不是想加入吗，反正你也看见这些东西了，”碴子阴侧侧地笑，“刚好我手上有些散货，等到凌晨五点的时候买家就会在夏邦城郊的小树林里等着接头。货量呢，不算多，也就五十克......”

邢辰越听越觉得恍惚，是一种即将窥破命运但又无能为力的感觉，双手攥的拳头愈发地紧，大腿不断发抖，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打湿，汗珠顺着头发滑到眼角，不均匀的气息一下接一下。

最后，碴子嗤笑一声看着他：“这个活呢，就交给你了。我会亲自盯着你的，完不成的话，我就......”

碴子抬手比了一个打枪的动作，用冰冷的气声模拟着开枪的声音：“砰——”

邢辰顿时浑身过电般发麻。

碴子哈哈大笑着，笑声越来越放肆。

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在邢辰心底崩塌了，他脑子里只有那个警察说过的话，仿佛昨晚在快餐店里的那一幕正不断重演。

——“他们让你干什么。”

——“没有任何一条法律说为公安做事的线人可以堂而皇之地越过红线去干超出法外的事。”

——“你如果敢犯罪，我就敢亲手把你抓回去。”

碴子扔给他一个封装袋，他险些没能接住，手心全是汗，都快忘记自己该如何呼吸。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他不想做这些，也不愿意再做线人，他只想穿梭回刚来夏邦的时候，告诉那时候的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要和那个缉毒警察产生任何接触，永远都不要。

或者穿梭回更早一点的时间，拒绝电视台领导派给自己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