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开着局里的车去了趟看守所,看守所那边的门卫看见来车,问他们是干什么的。
“市局刑侦,”初爻把证件和手续一起递过去,“办正事。”
门卫扫了一眼,了然:“车不能开进去。”
于是初爻和沈淮一前一后下了车。看守所的大门死死关着,是铁门,外面打了一层铝皮,底下有两个轮子,从外面根本看不见里面是什么样,只有一个小口开着,大概是专门给里面递东西用。
工作人员接到消息给他们开门的时候,笨重的大门随着轮子的运动往两侧开,巨大的响声过后也只是开了个只能容两人进的小空间,初爻走在前面,沈淮跟在他身后,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
“你们粤东的看守所弄得比监狱还监狱。”沈淮说。
初爻看他一眼,揶揄道:“这么大惊小怪,沈老师以前没进过看守所啊。”
“我只是个破搞心理的,”沈淮表示很无辜,“我为什么要进看守所,我又没犯法。”
沈淮当然不是第一次去看守所办案子了,以前各地的公安局请他去做侧写的时候他也去过看守所。但既然初爻非得问个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的问题,他也只好顺着初爻的话揶揄下去。
好在两人不是头一次互相让对方下不来台了,在这一方面,这两位可以说是极有天赋。
见到偷车团伙的时候是在半小时后的提讯室里。
面前是坚固的铁栅栏,初爻和沈淮坐在铁栅栏外的桌子面前,里面是穿着红色马甲的团伙头目。
“李磊是吧,”初爻看一眼他的资料,“我看你前科不少啊,行家吧。”
偷车的行家。
李磊也是个厚脸皮,见惯了这大场面,双手一摊就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十年前我就开始做生意了。”
“你的生意是指偷车?”初爻说。
“不,刚开始是偷电瓶,”李磊开始掰着手指头细数自己走上偷车道路的过往,“最先是我自己偷,偷了倒卖给张老板换点钱出去潇洒。后来在道上认识了点朋友,就撺掇着大家一起干,听说过十年前的电瓶车失窃大案吗,我干的。”
初爻听后微微颔首。
这种人他当警察这些年见过不少,耍赖的更是司空见惯。
一旁的沈淮也许在憋笑,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是吗,那你还挺厉害。生意发展得够大啊。”
“是啊,想当初我可是名扬粤东的老磊头,就没一个人敢在我面前撒野的,”李磊叹了口气,“可惜,后来搞扫黑除恶,把我搞掉了。不然你看看现在还有谁敢弄我。”
初爻:“你第一次被抓是因为组织团伙偷电瓶,第二次被抓是因为非法开设赌场,第三次被抓是因为在KTV里打伤了人,第四次……又是因为偷车,不过偷的是小汽车。”
李磊点头:“怎么了?”
“兄弟,”初爻忍不住嗤笑一声,“你这是打算一条路走到黑啊?除了偷车抢劫开赌场,就没有你喜欢的事想干了?”
“当然有啊,我还想月入百万泡上白富美呢,我有那条件吗我?我又没学历又没长相,我除了干这些还能干啥,我就一破偷车的,赌场不敢开了,真不敢了,”李磊说,“警官,你找我什么事儿啊。就为了听听我的光荣事迹?”
初爻冷冷地看他一眼,示意旁边的沈淮:“你给他看。”
“李磊,”沈淮将纸质版的人脸重建结果隔着栅栏展示给他,“见过这个人没。”
“我哪知道,我见过多少人了我,谁知道谁是谁,”李磊吊儿郎当地摇摇头,“不知道。”
沈淮收回A4纸:“你上一次偷车被抓之前,偷了几辆?”
“十来辆吧。”
“记得这一辆吗,”沈淮从手机里调出案子里嫌疑车辆在交警队那边留下的信息和牌照,“车牌号粤A·DL8689,奔驰C级,原车白色,后来改色成了黑色。”
李磊仔细地辨认,先是茫然地摇头,而后又点点头:“哦,那天我特意偷了辆奔驰,就是看那个标觉得挺牛逼才花心思偷的,卖给张老板可拿了八千块呢。”
沈淮拧眉:“你被坑了。奔驰C级折旧,二手不止八千。你那个张老板,估计是要把车翻新,或者取零件。”
“没事儿,我偷得多。”李磊一副很自豪的样子。
初爻清了清嗓子,沈淮立刻又严肃起来:“你把车卖给张老板,张老板有没有告诉你这车后来给了谁?”
“我哪知道他的事,”李磊说,“不过当时我把车送去的时候,张老板那边好像还来了个女的,长啥样儿我给忘了,挺高一女的,说要从他手上直接买二手车。张老板那边几乎不卖车,要卖也是给熟人,不过当时他好像接了个大单子,拆零件搞了不少黑钱,一高兴,就把我给他那辆车低价贱卖了,说是双喜临门,再说,二手生意本来也不好做。”
初爻:“卖了?你看见了?”
“不知道成交没,反正他俩聊挺好,”李磊回答,“哎哎哎这可不关我事儿啊。”
“你看见的那个女人,大概多高?”沈淮又说。
李磊:“一米七吧,不对,好像还高点,一米七五吧。留的短发,然后看着挺斯文的。”
沈淮再次把人脸重建的图纸展示给他:“长这样?”
“有点儿像,”李磊眯着眼睛,“又有点儿不像,但是……**不离十了。”
初爻颔首,与沈淮对视一眼。
沈淮放下图纸,又道:“你刚才说的那个张老板,是谁?”
“张扒皮呗。”
“说真名!”沈淮声音大了些。
李磊被吼得愣了愣,说:“这我,我哪儿知道他真名叫什么,他外号就叫张扒皮。”
沈淮:“张扒皮在哪儿?”
“他有个车行,就是摩托车专卖店,”李磊报出一个地址,“在人民路往下那一带,店面很大,旁边是个药房。张扒皮自己是店老板,他表面上做的是摩托车正经生意,查不出什么来的。但私底下跟我们一起搞倒卖二手车和零件的活儿。”
沈淮点头:“你要是敢骗我,你就完蛋了。”
李磊赶紧摇头:“哎哟可不敢可不敢,我李磊能在监狱三进三出都是因为识时务,懂吗,识时务者为俊杰!哎警官,我这话说给你听,回头姓张的不得揍死我。你要是真查出什么了,你可别说是我告的密……”
“知道了,”沈淮面无表情地站起身,“你当我们警察傻吗。”
李磊龇牙一笑:“青天大老爷,我就知道你们很讲人性!那我,我可以争取轻判不?”
沈淮侧眸看他一眼:“我又不是法官,你这声青天大老爷还是等着回头上法庭再跟人家正牌法官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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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的时候他们带着线索回了趟市局。
初爻在上楼梯的时候看他一眼:“没想到你这闷骚还有点搞笑天赋在身上。”
沈淮:“闷骚?”
“你成天勾引我,怎么算不上骚,”初爻说着,靠在楼梯扶手边点了一支烟,“不过你这审讯能力确实不赖,当时同意把你留在特案组,没留错人。”
沈淮微微一笑,倾身上前,双手撑在初爻两侧的扶手上,微微俯身,勾着脖子亲昵地凑上去,嘴唇贴着初爻的嘴角,轻轻一抿便把初爻嘴里的那支烟叼了过来,含着深吸一口气,然后才腾出手夹着烟,烟雾在两人之间散开。
初爻皱着眉:“沈老师。”
“我越界了,”沈淮夹着烟把他抵在楼梯扶手上,另一只手轻轻点着他的唇,“可是,我们不是家人吗。”
那双眼睛很漂亮,确实是一眼就不能忘的,要是面前的是个女人,初爻扪心自问早就带着她上民政局了,哪儿还用等到今天。
初爻狠狠一咬牙,红着一双眼睛:“沈淮,是你逼我的。”
……
沈淮只觉得嘴唇痛了一下,在品尝到血腥味之后释怀般微笑起来。
初爻一把推开他,怒视地看着,又嫌弃般地擦了擦自己的嘴:“我说过,你不可能变成女人,要跟我发展暧昧关系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你也看见了,我对你根本下不去嘴!除了咬你一口之外什么都做不到!沈淮,你他妈就这么急于跟我发展一段关系?你贱不贱啊你!”
初爻几乎是吼出来的。
直到他把一大段话吼着说完,楼道里响起一点回音,沈淮才有所动作。
“你没擦干净,”沈淮嘴巴破了还面带着微笑,伸出修长的手指蹭了蹭初爻下巴,“生气了?骂爽了?但这回可是你咬了我,还咬出血了。我活了二十五年,头一次被人按着亲,那个人亲了我还把我给骂了,初队长,这笔烂帐,你想怎么跟我算呢?”
沈淮生气了,而他生气的时候,却是微笑的,不知道是因为被咬了生气,还是被骂了生气。
初爻火还没消下去:“你!”
“我什么,我这种条件,有车有房单身未婚,整个粤东都找不到第二个,怎么说都是你占我便宜,”沈淮轻笑一声,“初队长,这一次可是你欠我的,你想用什么补偿?用你那点丢进垃圾桶我都不稀罕看的工资吗?”
“你羞辱我?”初爻冷冷地看着他。
沈淮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用审视的眼光打量初爻:“初队长,请你搞清楚,你也就外形长在了我的审美上而已,除此之外,你的一切在我这里都约等于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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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互相对视,初爻气笑了,笑了半天。
沈淮沉默着,眸子里没有半点平时的温和。
初爻最后发狠地把他推着往后退了几步,死死按着他的肩膀:“约等于零是吧,长在你审美点上是吧,一个月四千五的工资在你眼里就是一团垃圾是吧!老子没见过你这么臭不要脸的!白他妈活二十五年!连最基础的尊重是什么你都他妈不知道,你还好意思跟我耍暧昧?”
“没人教过我要怎么追求一个不喜欢我的人,也没人教过我要怎么尊重那个人。”沈淮的气息打在初爻脸上。
沈淮被初爻死死按着,明明只要往前一推就能离开初爻的桎梏,但他没有。
他用那双漂亮得让初爻自我怀疑性取向的眸子继续看着初爻,继续用那高高在上但又小心讨好的语气说:“如果不是你咬了我,还骂我贱,我也不会……”
初爻按着他肩膀的手微微收紧。
“我们都别生气了,”沈淮说,“你咬了我,我们扯平。干脆在一起吧。”
初爻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
沈淮叹了口气,垂眸看着比自己矮点的初爻,低声用蹩脚的粤语道:“初队长,我中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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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说出那句喜欢你的时候,初爻第一次觉得大家日常用来交流的话还能以这种温柔的形式出现。
初爻只是顿了一下,放开沈淮,用粤话低低骂了声:“你条粉肠啊,当我是水鱼,搵个富婆日日食软饭?”
“……”沈淮觉得自己又莫名其妙被骂了。
然而初爻只是笑了一下,靠在他旁边的墙上与沈淮并排着,再次点起一根烟。
这一次,他点完烟之后自己抽了,然后夹在手里,淡淡瞥沈淮一眼:“俾我谂下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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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淮有些疑惑。
初爻嘲笑地点了点他肩膀:“就你那蹩脚的粤东话,还他妈夹着北方口音,老子听着都难受。现在又听不懂了?要不要我给你翻译?”
沈淮:“……要。”
“我刚刚说的是,”初爻道,“我可以考虑这段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