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黛玉睁开眼,见宝玉怔怔盯着自己,不禁面色羞红,忙坐起来,“舅舅不是叫你去,怎么这么快就回来。”
却听宝玉道:“姑娘,小心在这里着凉。”
黛玉看了他一眼,以为又在玩闹,赌气转过头,“这里为你悬心呢,你却来打趣。”宝玉忙道,“不敢不敢,是我唐突了姑娘。”黛玉瞥他一眼,“那你休来烦我。”欲侧躺过去不再理宝玉,却发现自己竟不在房中,也未见紫鹃,正卧于山石僻处一个石凳子上,白玉兰落了一身,手中的软帕被落花埋了,分不清何为花,何为帕。
黛玉一时浑然不知自己,懵懵细想为何在此,目中无神,看似也呆呆望着宝玉。两人四眼,浑然不觉风起花落,又都多了几分痴意。忽然一声脆生生的“二爷”传来,只见两娟秀女子赶来向宝玉道“老爷太太叫你呢?”黛玉看她眼生,疑声问:“舅舅不是刚见过宝玉吗?”
宝玉却唉声叹气,“怎么好端端地叫我?”
一女子劝解道:“太太也在,莫担心。况且还有林妹妹、宝姐姐在那儿。”
宝玉转而高兴起来,“原来林妹妹也在。”欲抬脚就走,又忙躬身给黛玉施礼,“此处阴凉,久呆不易,姑娘小心身体。”而后才离开。
黛玉雾水蒙蒙,哪里还有个林妹妹,问女子:“你刚怎么说林妹妹,是又来了一位姓林的姑娘?”女子看黛玉穿戴不俗,清贵典雅。笑问:“姑娘好面生,是哪位府上的小姐。”旁边另一个小丫头插嘴道:“还能是哪位林姑娘,自然是黛玉姑娘,不过这位小姐长得也真像咱们的林姑娘。”那女子正色打断,“没规矩,姑娘的小名也是你叫的。”说罢一起欠身离开。
黛玉愈发糊涂,眼看那两女子走远,想前去一看,踏石阶而下时,却忽见假山嶙峋,错漏疏瘦,竟又不似刚才景象,贾府也未有此地。
黛玉穿山洞而过,内里水滴沥沥,洞壑幽深,回环曲折,出一山峰,眼前又一山峰,竟不能出,来来回回,忽想起幼时和弟弟家中玩耍,也是在此假山中,明明见母亲就在对面,却穿山洞不得而出。父亲说,要想出此群山迷宫,每遇拐弯,若第一次左转,则后续需处处左转,若第一次右转,则后续需处处右转,才能出此假山石林。
黛玉念此,便尝试次次左转,如此一来,终出迷宫。
眼前豁然开朗,清泉粉荷,荷叶田田,红鲤戏于此,黛玉一时恍惚,不知醒时梦中。原来黛玉扬州家中,也有一片荷花湖,周围甫以白玉兰、樱花、桃花,取名“芳菲尽”,花丛掩映中,有一小小楼厅:暗香疏影楼,以赏春景。
黛玉循□□,忽见一幼女蹲在湖边,痴痴盯着水中红鲤,痴看不够,竟还想以手触水,“妹妹小心”,又见一少年走来,小女孩转过头,黛玉着实惊得退了两步,这不正是少时的自己的吗?!
只见少年小心跨步过去,伸出一只手,小黛玉将手怯生生递给他,少年牵着小黛玉,往石桥上去,黛玉看那少年,剑眉星目,身形飘逸,眉眼间似有几分见过。正要上前,又见两位男子遥遥走来,其中一位,正是父亲林如海,黛玉手帕捂嘴,泪光盈盈,原来真是梦中,许是自己思念家乡,才在梦境中得以回乡,只是缘何近乡情更怯。
那刚才见宝玉,也是梦中吗?
既是梦中,若一时情不自禁相认,梦中人和梦外人相见,梦境岂不破灭。
只见父亲身边的男子,揽住少年肩膀,笑道:“此乃吾侄水溶。”少年欠身,“世伯安。”父亲忙扶,“不敢不敢,臣下当拜。”又看到旁边懵懂的小黛玉,教导道:“此乃小女黛玉,黛玉,见过水溶公子,山城世伯。”
小黛玉乖巧施礼,“世伯安,世哥哥安。“山城一听,哈哈大笑起来,“世哥哥安?”
少年也笑道,恭敬还礼,“妹妹安。”
说罢,几人下石桥,朝百川堂走去。
原来,林府尊自然之法,庭院分为芳菲园、青玉园、问菊园、绮梅园,取四季之景,每园又有暗香疏影楼、百川轩、沃云阁,立雪堂,以赏景会客。平日,父亲最爱在百川堂和文人好友共谈诗词国事。
黛玉悄悄随后,一路柳挡花遮,青玉园竹林婆娑,黛玉见几人进了百川轩,忽想起此番年幼,岂不是母亲也在,便穿过青玉园,近宅院,透过镂空花墙,果见一清贵妇人斜坐于院中石床翻书,黛玉泪如雨下,哽咽不止。
真是“上天知我忆其人,使向人间梦中见”。
黛玉梦中疲累,正值凉风起,手中一松,软帕被吹落在地,跟着风在地上飘了几步,此时水溶正出来探竹景,不想一脚踩上,忙欠身拾起手帕,一眼望到泪眼婆娑的黛玉。
且说黛玉风姿绝代,此刻梨花落雨之态,恰如天上仙子,水溶一时看痴,又见黛玉面上泪痕未干,取出自己的手帕,欲给黛玉,又止步,将手帕置于旁边矮树枝上,轻言:“姑娘莫哭。”
黛玉未言,正欲回头进宅院见母亲,忽觉脚下一空,良久,听人不住喊:\"姑娘、姑娘。”
黛玉睁开眼,眼前逐渐清晰,是紫鹃,再环看,已是潇湘馆内,原来梦已醒了,只是再轻抚脸庞,仍有温泪。紫鹃关切道:“姑娘是梦魇了吗?”
黛玉问:“此时几刻了?”紫鹃道:“已是辰时,姑娘从三姑娘那里回来后睡下,此时才醒。”又伺候黛玉抿了一口茶,待黛玉喝罢,放好茶杯,脸上似有不忍,“刚有人传话,林老爷寄书信来,染了病,请姑娘回去。”黛玉一听,五脏六腑翻了个儿,急火攻心,一口血吐出来,慌得紫鹃忙叫人,雪雁跑去找凤姐、贾母,招来太医,幸亏只是一时气血攻心,开了几味药,宝玉也忙忙赶来,折腾到半夜才各自安息。
贾母另遣鸳鸯、凤姐收拾打点,又不放心,命贾琏陪同前去,仍叫带回来。一应土仪盘缠,不消烦说,自然要妥帖。
临行前一晚,凤姐吩咐一同前行的昭儿,“在外好生小心服饰,时时劝他少吃酒,别勾引他认得混账老婆。”一时说的贾琏和平儿都笑了,昭儿忙不迭点头:“小的知道,小的知道。”
贾琏道:“行了,不过出一趟远门,又不是没出过。”
凤姐道:“这要去,恐怕也要一个来月,听说最近一些地方不太平呢。”
贾琏叹气,“谁说不是呢?也不敢和老太太说,怕她忧心,倒是昨天父亲和二伯叮嘱了几句。不过一路上各府官员都有认识,已派了人去打点。”
且说怡红院里,宝玉在床上长吁短叹,黛玉要走,自己虽不自在,争奈父女之情,也不好阻拦,只是今日见林妹妹眼睛哭得肿桃一般,也不知如何劝起,自己也在那里跟着落泪,反倒徒增几分伤心。
这日恰是晴雯守夜,听他长吁短叹,知是为林姑娘伤心,起身下床点好一支眠静香,掖好被子,伺候宝玉喝了一杯茶,宝玉这才慢慢睡去。
谁知一觉醒来,清晨竟狂风大作,晴雯、袭人等早早起来,吩咐小丫头们门窗关紧,晴雯看了一眼院子,风风雨雨,树叶花朵被打得七零八落,“忧声道:“记得林姑娘是今日起身,这天儿当走不了了。”
且说大雨滂沱,正是几家烦恼几家愁,几家侥幸几家兴。
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