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藤和童萝这几天可比妖七或关清之都要忙。
以今天为例,展现他们充实的一天。
早上。
童藤和童萝依次在床上睁开双眼。两人的眼睛都还蒙着一层水雾,衬得灰色的那只眼瞳越发润。
说是依次睁眼,其实童藤只比童萝领先一点时间,真要计较起来,怕是连一眨眼都没有。
二人又是几乎同时转头看向对方,童藤抢先一字说道:“早。”
每天早上,童藤都比童萝醒得早是雷打不动的惯例。就像当初出生时,童藤的位置就是要比童萝领先一个身位,更早睁眼看到这个世界。
童萝曾经疑惑过这点。但百思不得其所,遂放弃。
“今天你要去干嘛来着?”童萝揉着眼睛问道。
“去吊桑山叫人回来,顺路去接人。”
“好。那我去清坊那边,差一点就能找到都烟子了。”
“他真留在清坊那边玩?”
“闭眼道士,随身带拂尘,不苟言笑。特征都对得上。”
“行,老样子,晚上亥时前回来。”
“嗯。”
二人交代完今日各自的行动路线,便起床洗漱,穿戴整齐后,开门各奔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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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蝉?你在吗阿蝉?”童藤走到吊桑山山腰处,见一片农舍映入眼帘,便开始放开声音喊人。
听到他的声音,陆续有几间农舍打开门窗,或探头查看,或走出人来。
“诶,我在!”终于有一间农舍的窗内探出阿蝉刚长出一寸发的毛茸茸头。
童藤便迎着山路两侧农舍里其他村民投出的目光,走上前去。
他看到了其中一间农舍中,站着阿柿和姗娘。她们两个脸上已没了初次见他时的热情烂漫的脸。
遥遥望去,只有两双抬着的黑沉沉的眼睛,带着畏缩和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童藤在心底叹了口气,蚕妖蜕变为蛾妖,妖七的意外出现阻挠了他欲将其置之死地的行动。但蚕妖虽然还活着,却被妖七带离了这座山,也相当于带走了这整座山里人们的生计和希望。
在这两个小姑娘眼中,自己大概相当于剥夺了全村人在乱世中时代赖以谋生的饭碗。真是罪过一桩。
“童藤大哥,你快进来,我刚好烧了一锅粥,可香啦。”
相较于村民的沉重忧虑,阿蝉作为一个外来者,倒是显得无忧无虑。这不,他正探出半个身子搭在窗框上、拼命朝童藤挥手呢。
童藤看着他的短毛球头,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阿蝉是在妖七进去驯妖那天来到这里的。
而阿蝉也是妖七的三个悬金队友中、唯一一个被他托付给自己,让自己“好好盯着”的。
妖七明天就要出来了,他们说好在玲珑筵上相见。
吊桑山头东侧的太阳升到满山废蚕枯树之上,照在阿蝉满脸的笑容上,二者皆纯净得仿佛不掺杂质,熠熠生辉。
但不知怎的,也许是心理作用,童藤觉得阿蝉的笑还有一点和清晨的太阳很像:看起来很灿烂,但实则没多少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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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这酒好冷。”童萝缩手贴在自己温热的脸颊上,抬头问伙计,“你们店大清早的给客人喝冷酒?去给我热一热。”
“这可真对不住。马上去热。”
伙计点头哈腰,拿着酒壶走了。转身走了没几步,就忍不住嘴里碎念:“也没见过连着好几天大清早来喝酒的啊。”
童萝听到了。他耳朵好使得很。
但他没空管这些。他手指还贴在脸上,顺势就将自己的脸埋在手心里,对坐在自己对面的人说道:“姐姐,你很困吗?”
对面哈欠连天的女人话都快说不利索了:“我说公子,您可别涮奴了。您连着点奴快一周了,每次什么都不干,还点一桌好酒好菜。谁大早上的吃脆皮乳猪啊?您就直说吧,到底为什么点奴这一周,是看上奴身边哪个姐妹想赎身,不好意思直接找她才来找奴的吗?”
童萝摇了摇头,坚定道:“不是。”
女人更加惶恐和迷惑了。这么多年,她什么客人没见过,唯独没见过花钱什么都不干、只想点菜的客人。
哪怕眼前这位公子这几日只是找自己发发牢骚聊聊天,她都不问了,只会安心扮演一朵解语花,陪笑陪聊陪掏心窝子。
而这位一直挑白日时辰点她的公子,每次坐下后先花半个时辰细细研读今日菜单,还会一直询问伙计菜的构造和做法。但最后点菜时他往往不加挑选、而是豪横地全部点上。
至于菜上来后,就更怪了。他不找她聊天,也不让她夹菜,更不允许她陪酒——即使他会把每种酒都点上三坛。
而接下来,便是从白日一直坐到傍晚。童萝也不等菜上齐,上了什么吃什么,还不是全吃,也不喝酒。
根据她这几日的观察,这位异瞳公子不碰甜口和辣味菜,倒是嗜酸。他就这么坐一天,慢悠悠地吃菜,菜冷了就叫伙计进来端去热一热,继续吃。吃到黄昏快挂灯时,开始打包没动过的菜,然后很有礼貌地和她说声再见,就走了。
……怎么就走了啊!女人心内无限哀怨,这么好看多金的公子,就、就算是让她免费,不,倒贴一点钱睡也是可以的!
今天先上来的菜是蟹蓉汤包,是童萝爱吃的。他刚夹了一个在醋碟里蘸,便听到对面传来十分幽长的一声叹息。
童萝很诧异地抬头。他这一周坐这可不光光是来吃饭了,也会时不时和坐对面的女子聊几句,但每次都感觉她对自己聊的话题兴致乏缺,便渐渐闭嘴了。
但今日的叹息语气过于幽怨,感觉还隐隐掺杂着几分对自己的不满,童萝少不得过问道:“姐姐,怎么了?”
女人恻恻抬眸:“公子总唤奴姐姐,可是嫌奴年纪大了?若真如此,坊内还是不缺年纪轻的姐妹的,奴总不会因羞藏贤,会举荐给公子几个好姐妹的。”
童萝吓得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女人见他如此,又是叹气。每次都是这样,接下来这公子又要开吃一天了。
谁知,她没等来动筷夹菜声,却听到了落箸于碗音。
“姐姐,我觉得你就很好了。我不会点其他人的。”
看着童萝真诚的脸,女人有几分感动,也有几分无奈,遂发问道:“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桂花。”童萝自信答道。
“是木樨!”女人十分绝望。
童萝尴尬地低头吃汤包。咽下去后讷讷道:“桂花和木樨,不是一种东西吗…?”
“公子,就算是同一种东西,您就不觉得桂花叫起来很乡气吗?”
“不会啊。桂花又香又好看。”童萝一脸欢快的笑,看人时总给人一种他全心全眼都是自己的错觉。
好吧,木樨承认,对这样的公子,她还是说不了什么重话的。
“公子,恕奴多嘴问几句。奴见您并非不通情理之人,能否告诉奴,究竟为何点奴吗?您出了这么多钱,就为了和奴天天吃饭吗?”
“对啊。”童萝认真答道。
“可是您在吃饭时,并不怎么与奴交谈。公子若只是希望有人陪您一起吃饭,为何不换人、而是日日都点奴呢?”
问到这里,说木樨心中没几分肖想是不可能的。虽然她比起坊内平均年龄,是大了几岁,但说到底,她今年也才刚满二十。
烟花迷眼地,有这么个俊雅知礼的公子连续一周来找自己,不动手动脚,不口舌轻薄,反而白日相约、只吃饭品酒,说她心内没有悸动,那便是绝对的谎话了。
童萝听了她的问题,殷红的嘴角尖尖,往上一翘。
他一黑一灰两只水汪汪的荔枝眼,盛满了木樨含疑带问的倒影。
“那是因为,姐姐你的价格最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