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妖录 第268章 开拉门（五）

所有人都在等着肇惕将话说完。

肇惕不紧不慢走到门口，边走边盘着手上的髓玉珠：“偿罪捐国，只因容貌倾国也是罪孽。关坊主，你的玉虽好，却过硬不柔，这样的玉，不适合被打磨抛光，更不适合被人把玩于掌上。收起来吧。”

“是。”关坊主深深俯首。

关清之听得一头雾水。收起来什么？现在到底在说玉还在说人？

“王叔，冤有头债有主。既然你那爱妾之子是死于赌坊，那便让那个赌坊负责吧。”肇惕的语气到这里，像被静置在桌上许久的玉，温度低冷。

听到肇惕说出“爱妾之子”时，薄悯身形颓下。果然，这人来之前就调查清楚所有事了，大概也知道庶子当初是自愿参与到押命赌局中、最后又无力偿还赌债被抓去剖皮倒脏的。

但他仍不死心。再怎样，庶子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贵族的血脉！清坊送了江寒鲤这个清高婊-子，陪-睡赔罪都不三不四，就算是储君也不能就这样轻轻放过清坊！

“储君……”

他刚要开口说什么。肇惕便冷冷打断了他：

“顺带一提，您那个爱妾似乎也是奴籍出身。本储君调查了下，该名爱妾正是从邻国易奴里改头换面、洗籍出身的。王叔晚上入眠时，爱不爱说梦话呢？最近边境密探来报，邻国那边忽然拥有了我国好几个城市的详细地图，街道市集、城障重关均有标注。”

肇惕回头，目光冷锐，带着上位者的威严和不可侵犯。

“这张地图涉及好几个城市，你知道地图中心是哪个城市吗？正是薄王府的封地，清侨城。”

肇惕的最后一句话彻底击垮了薄悯。

关清之听不懂。但他能明确感知到气氛，形势已经开始扭转了。有这个所谓储君在，那个女人应该以后不会被欺负了！

就算是他这种十岁小孩也知道，储君是下一任的国之王，岂是薄王爷这种偏居一隅的地头蛇王能抗衡的！

关清之有个小动作习惯，那就是每次情绪一高涨，不论是生气紧张还是高兴，手上都会不由自主抓抠些什么东西。对此符渡星的头发和衣领深有体会。

暗室内门板的微凹陷处，已经被他间隔着抓了三次了。

薄王爷面如死灰，正想着如何洗清涉嫌通敌的罪名，快速轻捷的机关声传入他的耳内。

关清之站在那，与一室人面面相觑。

江寒鲤嘴角内皮都快咬破了。这孩子到底是怎么摸索出暗室里面的机关开启条件是在某凹陷处一重一轻一重依序按压的！

只能说，关清之的运气一直很好。只是体现“好”的地方有点奇怪。

谁能想到，当年暗室门打开后，以他的身高和角度看过去，第一眼跃入的竟是当时被薄王爷扇了一巴掌倒坐在地板上的煦珊。也就是多年后的现在、他再次见到的“煦堂主”。

时间回到现在。

“煦珊？”

关清之清楚看到，在他喊出了眼前女人的名字后，煦珊原本耷拉着的双眼皮一下子被挤压成窄窄一条，眼睛瞪到瞳孔周围一圈都有眼白留白。

这是惊吓的表情吗？不知道她怎样，这表情倒是真的惊吓到自己了。关清之想道。

煦珊脑海里闪过无数种可能，最终在最近十几年各式各样的碎片里，拼凑浮现出眼前与她记忆中那人性子一样差的人叫出自己名字的唯一可能性——

“你是江寒鲤的孩子？”她抖声问道，眼睛不遗余力地企图在关清之脸上找到听到“江寒鲤”三字后的任何反应。

关清之都可以从这人瞳孔中看到自己清晰完整的倒影了。

他看到自己撇了撇嘴，没有翻白眼，而是挑着一边眉问道：“江寒鲤是什么？一种鱼吗？”

“你在撒谎！你明明知道江寒鲤是谁！”煦堂主声音都变了，没有了以前的徐徐优缓，变得尖锐高亢起来。

关清之脸上显出些恼怒：“合着我说什么你都不信呗，那还问我干嘛？少来烦我。”

他说着就要远离煦堂主。不出所料，他还没完全转过身去，煦珊又想故技重施、如第一次般抓捏住他的下巴，好好看清他这张脸。

这次关清之早有心理准备，一歪头便巧妙躲过了。

他不但躲过，还抓住了煦珊的手腕，侧脸凤眸冷冷扫过。

煦珊僵住不动了。不是因为她被关清之的眼神震住了，而是她感受到被关清之握着的手腕，紧贴着一块冰凉的瓷片。

“你要是再敢对我动手，我现在就割开你的手腕。”

这块碎瓷片是关清之从房间里一个本就有缺口的花瓶上掰下来的——怎么可能，他没那个力气，当然是用术式弄下来的啦。作案时间就是在酢浆给他去拿瓜的时候。

他从小时候就学到了一个重要的人生道理：可以让别人以为你疯了、傻了甚至又疯又傻，但自己只能真疯，不能真傻。

果然自己的直觉很准。那么现在，自己该怎么处置这个煦堂主呢？

“你放手！”九堂主脸色苍白地叫了一句，马上强行镇定下来，企图和关清之谈判。

“你要是割开了她的手腕，我现在喊一声，外面走廊马上会聚集人过来。到时候你大可看看自己能否或者走出这个房间。”

“你都这么说了，那难道我现在放手，就能好好活着了吗？”关清之冷笑道。事情好像有点搞大了，怎么就牵扯到生死了？他只是想吓唬一下这群人，毕竟之后要当上花魁的话，这群人还是有点用的。

算了，他不管怎样都能当上花魁。如此想着，关清之的手更不肯松了，冰瓷片又陷入煦珊手腕皮肤几毫米。

煦珊感受得到自己手腕处的脉搏鼓鼓跳动，温热的血液此刻正艰难地从被冷瓷挤压的血管处跃动前进。但当她习惯碎瓷片的温度后，反而冷静了下来。

关清之察觉到了身边人气场的变化，疑惑地看向了煦珊。

他看到煦珊被挤成一条线的双眼皮，像被抻紧后放松回弹的橡胶，慢慢下垂变松，一点点恢复了那令人十分不爽的高高在上的审视眼光。

不愧是当了那么多年花吟的人，心理素质确实不错。关清之想道，毕竟要是自己当了那么多年花吟，可能第二年就气死了。

“你是想为江寒鲤报仇？”煦珊带着毒蛇般的眼神发问。

“我是不想让你再捏青我完美的皮肤。”关清之带着白眼回答。

看到这个白眼，煦珊更肯定了。她眼前这个美到性别模糊的男子，绝对是江寒鲤的儿子！这孩子是她和……

“放手。”

门口传来的声音打断了煦珊的思绪。她感觉到关清之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在听到这句话后有微妙的力道变化。

煦珊一下子听出了来者是谁。她转头看向门口，脱口而出：

“坊主。您来了。”

关清之却没有转头，脖子跟着他忽然虚散的目光一起凝在原地，依旧没有松手。

站在门口的人见他这样，带着点无奈轻叹一口气，用让在场所有人震惊、带着点宠溺的语气说道：

“我说放手。听到了吗？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