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域,你到底想干嘛?”
童苏阴沉地跟在参域身后问道,手就要搭上参域的肩将他硬掰过来。
参域叹了口气:“童苏。你最大的毛病就是,从来不会好好听人说话。”
“哈?你确定不是在自我介绍?我什么时候不……”
童苏的话还没说完,参域转过身,几乎是故意将自己的肩膀送进童苏伸出的手掌内。童苏像摸到了滚烫的烙铁般赶紧缩手。
看着童苏的反应,参域慢慢展开淡笑:“我从一开始就说了,我知道童芜在哪。可惜大少爷都没几分耐心请我坐下来好好谈,我这位客人只能自己想办法登堂入室了。”
童苏紧皱着眉,登堂入室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不对,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参域到底想干什么?
时隔多年,他们之间还隔着许多笔账尚未清算,这人便自说自话地在凌晨的山路上截下他,跟着逛了一天街不算,还要跟着他回家。
童苏承认,他确实不懂疯子的思维。
暮云黄粉,日光在云层间折射出万般色彩,最终混为夜色。远远的山巅云际,传来尖厉刺耳的枭叫声。
童苏猛地抬起头,这是妖的叫声。
“我等下再跟你算账。”
他正打算大不了废掉一条腿、全力冲刺回去时,参域的扇子又在他前面挡住去路:“欸,急什么。”
参域握扇的手一转,指尖之间赫然是一枚闪着灰紫光芒的念珠。
还没等童苏开口,参域的指尖便轻轻一夹。念珠便化为无数发光的碎片,于腕间掉落一地。
山上传来极为痛苦惨烈的声音。被活活架在火上炙烤、被万箭穿心勾胆、被从头扒下全身皮,都发不出这样苦烈的死前哀嚎。
童苏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汗毛从脚底立到头顶。
参域却是十分注意地观察着他的每个表情,像在收集什么东西一般。看着童苏短短几刻间变了数回的脸色,他表情却是很受用的样子。
“你不会真以为我会放妖伤害童家主和童夫人吧?”参域嘴角尚带着血丝,格外殷红,说话张嘴时带着几分破碎。
“开个玩笑而已,童苏,放轻松点。你以前可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参域说完这轻飘飘的话便继续往山上走去。
童苏心情复杂地盯着参域的背影,随后转身向山下走去。他今天买的东西还没拿回来呢。
等他从山脚收拾了东西回来时,嘴角叼着冷掉的上吊鬼的童苏在半山腰上看到了坐着等他的参域。
他眉心跳了一下,装作没看见,吸着奶油继续上山。
而参域笑眯眯地看着童苏一路上来,又在他走到自己身边时,特地挑好了能够并肩而行的时机站起,继续一路前行。
童苏瞥了他一眼,站定道:“你到底来干嘛的?要是说童芜的事,现在赶紧说完赶紧滚。我娘按人头做的晚饭,没你吃的份儿。”
参域听后,开口的第一句竟是:“这几年,你好吗?”
童苏莫名其妙:“比你脑子好多了。”
这人脑子是真的有病透了。他嘴里的上吊鬼说不定都比他脑袋份量沉。
“也是。日子再难过,好歹有自己的父母兄弟在身边,怎么也不至于过不下去。”
听着参域话里话外的意思,童苏眯起眼睛:“你想说什么?”
参域手上摇着扇子,带动其肩膀上披着的童苏外袍在晚风中摇曳不止:“童芜这几年在外面过得怎么样,你这个最疼爱他的大哥难道就不想知道?”
“你要说就赶紧说。从刚刚开始你一直问我想不想知道,我想不想,你不知道?”童苏冷冷道。
而参域却转而说起了另一个话题:“不光是童芜,满家主,啊不,满菱这几年怎么样,你就不关心吗?她好歹是你的妻子。”
参域不提则已,一提起满菱,童苏的心便开始钝痛。童芜和满菱,是他心中永远放不下的弟妹,如今却被参域当玩笑,当试探的刺刀,一刀刀往他心上戳。
童苏闭上眼,再睁眼,深压着的眉眼透出如墨沉郁:“参域。我说最后一遍,我没心情跟你玩文字游戏。从现在开始,你要告诉我什么就直接说,不说给我滚蛋。再这样聒噪刺探,我今天就是回不去了,也要跟你做个了结。”
说到最后,童苏的话语中是带着咬牙的愤恨的。两年多前那个夜晚,他还记得。
参域是如何把童家当作玩意儿般翻手玩弄的,他也记得。
这两年来每个晚上,童苏都被噩梦缠身。而每个梦的内容都是惊人的一致。那就是无能的自己。
他一直以来自视过高。到头来,输的时候也是脸着地,格外难看。想要保护的东西,也统统被人碾作脚下泥。
参域看着童苏的眼神,却是另外一种感受。
他的眼里有什么呢,嗯……有愤怒,有沉哀,更有不甘心。明明是只最骄傲的小兽,却依然在狠狠被羞辱到遍体鳞伤后用最凶悍的嘴脸面对外界。
但少了点什么。少了那味,可不行。
到头来,还是需要他亲自烹调。
参域合扇,微仰下巴直视童苏。
“我知道童芜的下落和行程。我也知道他这次行程的终点,必死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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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必死的决心,方能置身死地而后生。当然,我还没接近过死,这是我从人类的兵书上学来的,你可能用得到。”洪覆坐在桌上,微笑传授着自己的心得。
童芜默默无言。
“那条狗身边,还有另一条狗。”谈起当朝之王,洪覆总是如谈犬豕的语气。
“那条护着它狗主子的狗,才是你需要当心的。”
童芜和洪覆二人游猎也有两年多了,但今天还是洪覆第一次主动提起关于王身边那个神秘护卫的事。
上次提起,是在八年前他们初次相见时那一句轻轻带过的“到时候他身边的那条走狗也要出来咬我了”。
童芜低下头思考了一会儿,抬头问道:“王身边的护卫,是不是也是妖?”
他没办法想象有什么人类能对洪覆造成接近于震慑的威胁。
“是。”洪覆答得干脆。
“那你和那只妖卫,之前认识吗?”
童芜问到点子上了。他看到洪覆的表情一刹那扭曲了下。
“认识。”
“你们以前是朋友吗?”
听到童芜的问话,洪覆愣住了。随即他大笑起来,笑得脸上的人相都有些收不住,五官随着大笑的表情不停变化,眼长眼短,唇厚又薄,短短十几秒内,竟变化了十几张人脸。
他好容易停下来时,表情仍有些控制不住,导致呈现在童芜面前的,是半张讥诮的笑脸,和半张冷若冰霜的凝视。
“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我和他,就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看来关系还挺好的。童芜心想。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独木桥上遇仇人,冤家路窄。”洪覆用手慢慢推移着脸部的肌肉,重新捏脸中,“你们人类就是太过弱小,才会产生这么多对仇家的形容语。”
他大手覆滑过,又是那张丰神俊朗的脸。他已经用这张脸十几年了,也算是突破记录了。
“要我说,在确认仇人后,怎么能再在独木桥还是其他地方仇人相见?自然是一次斩草除根到位,以后再也不用看见让自己不痛快的脸。”他阴恻恻地说道。
童芜看着洪覆用着这张温润雅厚的脸说这些话,低眼无奈地笑了。
想了想,童芜还是决定不告诉洪覆,他和他口中那位“朋友”、或者说“仇人”,之前刚好分侍二主卷入王权斗争的情况,就是属于“冤家路窄”。而且不考虑到伤亡,还是欢喜冤家那种。
“总而言之,你的实力已经差不多了。只要稍加技巧,完全可以把那条狗踩在脚下。”洪覆信心满满地得出结论。
童芜不知道得用怎样的“技巧”,才能把几乎和洪覆同一等级的妖“踩在脚下”。
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回了句“嗯”。
他没有别的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