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心者 第33章 入镜-2

如陷入暗无天日的寒潭冰窟，所有感官都被牢牢堵上，心跳与思绪从沉没到窒息。冥冥中，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呼唤着什么。

“程队长……”

“儿子……”

“咚”的一声巨响，橙红的光线从外部涌向双眼。

头痛再次来袭，程沛不由得让自己稳定了一会才敢睁眼。这次，眼前矗立着一栋黑黢黢的建筑，银色的窗沿作零星点缀，冷硬又显得科技感十足。建筑前方的石碑上，飘逸的书法组成几个大字：C国国家第217号研究所。

不远处，传来几声车辆的鸣笛，他下意识侧身让了让。一辆银色SUV漂亮地打了个弯，停在了大楼门前。

驾驶座上的人率先下车，他身着标准的警局制服，姿态挺拔，亲自为副驾开门。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小个子身影从副驾上钻了出来，脚踩运动鞋，怀里抱着大号的笔记本电脑。

助手从楼里一路小跑，出来迎接：“杨教授，已经按照您在路上的指示修改好了实验条件，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现在。”杨霁岚直接站在原地打开笔记本，向助手展示了一张复杂的化学结构式。她眉眼间的纵深十分明显，乍看过去像混血，屏息蹙眉间情绪比他人更显棱角，压迫感便来源于此。但其实，杨霁兰个子并不高，如果抛开这些外在的气质单看长相，又有些像橱窗里的手办娃娃。

程沛站在原地，就这样看着活在二维照片里的人站在他面前，仿佛她短暂生命中平平无奇的一天。

“小伙子，你是……来咨询的？”

看着这位年轻人一直站在这里，目不转睛地盯着研究所的方向，身为警察的责任感让程钦主动前来询问。

“嗯。”程沛的第一眼，落在那件与他完全一致的天蓝色制服上。

“来找……杨教授。我是G大的学生。”

“她呀，成天都泡在实验室里。今天晚上，我们家里还有些私人的事情，可能没办法解答你的问题了。”

“明天去学校办公室找她吧。”

他的模样丝毫未变，有来自军人骨子里的清俊挺拔，有身上这件制服赋予他的圣光。唯一的不同点是，父亲似乎看起来要比卧室里挂着的结婚照疲惫一些。寒潭此刻终于有了重物坠落的回响，许多问题、许多声称呼堵在嘴边，终是哑口无言。

“你们感情很好。”半晌，程沛只说出这么一句。

程钦朗声笑道：“谢谢。其实，我们已经有孩子了，晚上是回去给小朋友过生日。”

“有……什么心愿吗。”

“健康快乐长大吧。我们两个的工作都有些危险，所以，起码希望他能平平安安。”

空气带了些蒸腾的酸意，倏地钻进呼吸里。程沛三岁前的记忆几乎为零，他不记得自己有过一场父母都在场的生日，这么多年来也从不过生日。他一度认为那些带着生日帽、拍手唱生日歌、在烛光中许愿的场景永远是别人的人生，如今才得知“这个世界”也曾有过一回，忽然觉得这些童年时幼稚的遗憾被填补了上来。尽管，上个世界里，阖家团圆的“程沛”不是我，现在的“程沛”小朋友同样不是我。

“祝他生日快乐。”

“三岁。”程钦轻声道：“还是小男孩。”

他们并肩站在天幕下，仰头看着研究所大楼，长影并立，构成一幅在现实世界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合影。

突然，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头痛袭击了他，这次的痛感更加强烈，以至于他躬下身，用力按着太阳穴。父亲的嘴一张一合，却像一出沉默的哑剧，直到一声爆炸的巨响轰然传来！

墨色大楼被烈火拦腰斩断，爆炸后的烟尘在空形成滚滚黑云，上半部全部陷入一片火海。烈火在风中肆虐，发出狂妄的尖啸，风声鼓鼓雷动，与撕心裂肺的求救声响彻天际。

“那是霁岚的实验室……”

火光在程钦眼中跃动，他不敢置信地念叨了这么一句，而后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火海！

“小伙子，快报警！”

快报警，快救人……他想在身上找到什么通讯工具，可偏偏什么都没有。烈火中满目鲜红，疮痍遍野，头痛越发严重。他似乎听到火场中父母的哀嚎，听到他们正在呼唤自己的名字。他看到两个人在烈火中狂舞，皮肉烧焦、撕裂，火舌一舔，**血肉便成灰。当痛感达到顶峰时，连视线都一并模糊，意识便被烟尘淹没。

画面轰然崩塌，眼前第二次陷入黑暗。

“程沛……程沛……”

“做噩梦了吗？”

这次醒来时，程沛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只觉喉咙干燥无比。那场大火仍历历在目，惨烈的呼嚎再次响起，于是他下意识想抓住什么，便朝身边某个温热的存在扑了过去，甚至没看清是谁，只把人死死搂在怀里。

对方将他急促的呼吸兜住，心跳沉没入水，洗净火场沙尘。最悲壮的失去是得而复失，方才的火灾场面令他久久不能平复，只得无尽汲取身边人的力量。

“醒了就好。”

狂乱世界中的镇定剂一惯发挥着自己的功效。温濯新用手顺了两下他的背：“这段时间你总休息不好，去和老师申请休息一下吧。”

程沛没有应答，就这么感受着此刻最“真实”的存在。这里是程沛的房间，每个周末他都会和温濯新过来住。卧室里光线昏暗，窗外有隐隐雨声。他的手顺着面前人的小臂摸索到手腕、再到手指，空空如也的触感，令他刚平稳的心跳再次漏掉一拍。

这个温濯新没有采集芯片，没有戒指，还停在不搀杂质的22岁。他不知眼前的温濯新属于哪个“程沛”，但绝非自己。

“媳妇儿。”

“嗯？”温濯新在怀里动了动，吻了下他的喉结。

这是第三个世界，也是他最清醒的一个世界，清醒到连头痛的感受都被具象化，像有个拿着锤子的小人在他脑袋里四处乱砸。他想做点什么，去破坏这个世界两人分离的结局，但遍历章节，都找不到合理的休止之处。他们的故事原本沿着两条轨道疾行，在被一颗篮球砸歪后相交，而后背道而驰，恍如流沙，无论如何都抓不住。

别加入海特，别离开。哪一句话都无比苍白，因为他根本不知缘由。

“夏天别去操场散步。”

尽管有些无厘头，但不论哪个世界的温濯新都任他天马星空。他只当爱人还沉浸在噩梦里，估计是梦到了什么相关的情节，只应道：“嗯，好。”

说罢，头痛再次宣战，脑中杂音开始扩散，倒计时开始，这个世界的时间便在宣告耗尽。钟声敲响前的最后一刻，程沛低头吻了下怀中人的额头，而后闭上眼睛，纵身拥抱黑暗。

“咚——咚——”

这次不再是具象化的世界，而是不断闪回的画面。一片黑场中，灯光亮起，他先是看到一位女子迅速撂倒了一个人，而后用手中的戒指抵上猎物的脖颈。她面色冷漠，用袖口擦净脸颊上的血，抚上左手的戒指，收回尖刺。

温濯新从猎物身上拿走一管晶体，仰起头仔细观察。试管的暗影落下，夺去他眼中人类本应有的温情。

而后，灯光熄灭，再次亮起。他来到G大的室外的篮球场，看到一个身穿球衣的程沛正在和队员们说笑，风和日丽，阳光正好。和躺在地上的老八打闹两下之后，眼前的程沛丢出一颗超远三分球，稳稳落入了篮筐。篮筐的另一侧，温濯新穿着白衬衫，与球场旁擦肩而过。之后，他不论丢出几个球，都精准入框，不由得兴奋地和队员击了个掌。

灯光开始急速闪动，这一次，数个记忆中已经逝去的身影如丧尸般扑了上来，淹没了眼前快乐的自己。他看到那些熟悉的面庞一个个变得狰狞可怖，领头的两个尤为激进，正是自己的父母。他们拖着被烧为焦黑的残破身躯，向他一步步接近。

“这是你的世界，这才是你的世界……”

“你谁都救不了……”

“不如毁了自己。”

不是，绝不是。程沛越是尝试反抗，这个声音就越是明显。世界之外是什么？

是实验……是实验。我并不活在这个世界，我是来参加实验的。这是天空基地利用共感技术进行的实验！

觉醒时间：一小时二十九分零三秒。

电子大屏上，属于程沛的那一行数据停止了跳动。就在这瞬间，温濯新一把推开实验场地的大门，飞速跑向程沛的位置。他熟练地关闭正在运行的仪器，把趴在桌上的程沛扶起来靠向自己，打开感应框镜探测生命体征。

“报告主人，目标一切指征稳定。”

他长舒了一口气，用手贴上程沛的侧脸，眼尾柔光闪烁，静静看了他一阵。而后，他的眼神转为愤怒，狠狠抛向位于实验大厅二楼的一扇玻璃。

玻璃背后，杨霁明负手而立，垂眸与场地内的温濯新对视。这是块单向玻璃，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的人，这样的设计很符合杨霁明的性格：始终处在掌控状态。所以他淡然接下温濯新漫无目标的怨恨，丝毫不以为意。

此时，杨霁明的手机收到一条新消息。

M：他的数据还不错，测试通过。

看到这条消息，杨霁明的脸上不悲不喜，也没有回复。他匆匆关闭手机，继续拧着眉，盯着场地里的动向。

温濯新将程沛从座位上扶起来，架着人往前走。他的身高比程沛要矮一些，身形也更瘦，自然略显吃力，脚步缓慢。

杨霁明看着两人往外走，拿出手机，给周万昭拨去一个电话。

“小周，删除今天星云系统内关于实验室的监控录像。”

“责任我来担。”

米娅：程队的数据也太强了（T-T） 我为什么是六小时啊啊啊啊！

俞峤：已经很不错了，小孩子不要内耗。

米娅：师父呢？快告诉我快告诉我……

俞峤：你师父是训练营第一，你觉得呢？

米娅：原来那个记录就是他的 T-T 师父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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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入镜-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