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心者 第1章 重逢-1

“喝！”

徐总摊在沙发上，一手摸了摸自己浑圆的肚子，一手晃晃悠悠地拿起酒杯，眼神迷离，但仍不断地向程沛劝酒。

他推脱不过，只得象征性地抿了几口。身旁的男孩紧贴着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眼中倒映着KTV里的色彩。程沛回以一个颇有分寸感的笑，从容地将酒杯喂到了他嘴边。

酒不自醉人自醉。杯内水面轻晃，摇乱几抹艳色，年轻男孩眼里也带了一丝雾气。

他趁机捏了捏右耳的黑色耳钉，那实际上是一枚骨传导微型耳麦。耳麦那边，“咚咚”两声敲击传来，该行动了。

程沛借着男孩搭在他肩膀上的力，轻轻推开一段距离，小声说道：“我去个洗手间。”对方借着酒劲比方才更放肆了些，咬着他的耳朵说：“好。”

程沛推开门的那一瞬，整个人立马精神了起来。脱离包厢内的灯光，他挺直脊背，大步向着KTV走廊的另一侧走去，和方才的游刃有余判若两人。

待到周围安静下来，他开始和耳麦那头的黎北洋警官对话：“怎么样？”

“报告老大！还有20秒......”

“成功了！”孙祁警官小声欢呼。程沛的两名手下猫着腰蹲守在“银河”KTV外的车里，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着。

他靠在走廊的墙边，等待目标出现。酒精的作用让他的大脑有些麻痹，阻碍了思绪的运转。尽管如此，他还是在脑中迅速梳理了一下目前掌握的线索—

三个月前，济城市公安局局长沈启海命令刑侦二支队、以及程沛带领的技侦支队，一同调查长期纵容违法活动的网站“红栅”。“红栅”网站成立将将一年，就迅速占领了论坛类网站的一席之地。究其原因在于，除明确被禁止为违法的内容之外——

红栅没有规则。

红栅具有上千个大大小小的“枫林圈”，每个圈子没有话题的限制，只是由不同的用户聚集在一起而已。即使实名制早已普及，但红栅的每个用户都可以选择隐藏动态，也可以随时注销账号，如滴水入海，消失在茫茫互联网里。甚至，基于积沙成塔的创造力，“枫叶”们发展出了一种由中文字变体出的文字，不时与网络流行语混杂使用。

由此，红栅自成结界，自由之翼下，亚文化便像野草一般疯长，渐而失控。谣言、指控、捕风捉影，近一个月来，数起冲突、自杀等社会事件背后，总追得到红栅的某些帖子作为源头。

互联网犯罪的难点就在于，需要满世界寻找嫌疑人。数次被强制关闭的红栅，眨眼间，就另借一个网址死灰复燃。程沛他们费尽力气，好不容易破解了红栅整整五层的保护性程序，才定位到红栅核心人员之一：投资人任天意的身上。

任天意今晚会在这家KTV出现。这是他们利用一段病毒代码，从任天意的红栅账号中得到的消息。

为了不打草惊蛇，程沛联系父亲的好友徐叔来到这家KTV，其他人则部署在外面，等候他的行动信号。徐叔是看着他从小长大的，对他的喜好一清二楚，意会地安排了几个男孩来陪酒。他不好暴露自己有任务在身，便饮了几杯。

程沛向来不大守规矩，出任务不忌烟酒，沈局开会时总得批评他两句。今天要是失手，沈局非得气得把保温杯摔了不可。

他靠在走廊旁，盯着消息中提到的307号房，右手随意地扯松了领口和袖口，为一会儿可能出现的追逐战做准备。

此时，一个端着果盘的服务生低着头，匆匆从他身边走过。随着距离逐渐缩短，两人擦肩而过时，程沛低头隐约看到这个青年的小臂内侧有只花纹复杂的猛兽纹身。

这身影莫名触动了某处开关，回忆带着些钝痛涌上来。他自以为是酒精作用，闭了下眼睛，等抬起头时，人已经消失在转角了。

这个纹身是......

他抚上耳钉，接通对讲：“喂。”

对面的黎北洋激动地回应：“哥！那孙子出现了对吗！”

“我碰到‘猫’了。”程沛望向青年消失的方向，冷静说道：“给我打起精神盯好了。”

孙祁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我艹，老大，他们都闻着味儿来的。放心吧！这回绝对不能让他们抢了先！”

“哥，什么图腾啊？你看到了吗？要逮任天意这个级别的目标，起码得是前十五的猫吧！”

程沛努力回忆着方才看到的纹身：“豹子或者老虎之类的，有伪装。”边说着，307号房有了动静，一个微胖的男人裹在不合身的T恤衫里，探头探脑地走了出来。他和一名路过的服务生打了个招呼，不知在询问着什么。

程沛想要的可不止是任天意这么一条小鱼。服务生作出一个指引方向的手势，他猜测任天意是在打听一个更方便打电话的地方，而不论他联系谁，都将是“红栅”案的重大突破。

任天意最终被带到了一个远离嘈杂音乐声的安静角落。程沛不敢跟得太紧，恰巧一旁有几个黑着灯的空房间，他挑了个预计能听到声音的位置，闪身躲了进去。

耳麦那边，小黎警官的声音响起：“哥，他上号了。在和卡尔玛讨论红栅遭到攻击的事儿，咱们刚放的那段代码果然有效果。”

“尽快解码。”他简短地命令。

房间内漆黑一片，门半掩着，走廊的黄色灯光顺着门缝淌进来，将远处喧闹的音乐声融去粗粝的棱角，变得柔和舒缓。一个人影无声地趟进这篇灯光里，顺着门缝，轻巧地钻了进来，像只柔软的猫。这人身体的一半落在灯光里，一半则没入黑暗。

程沛在光亮从他身上溜走的瞬间，看到他仍身着方才那身服务生的服装，清晰的下颌线、紧抿着的唇角，以及那双总是外露着情绪的眼睛，此时却被一副透明框架遮了起来，神情晦暗不明。

程沛迅速反应，一把握住了来人的手臂。此人反应同样不输，但碍于较后出手，略占下风，被程沛反手按在了墙上。

对方还想反抗。程沛的声音在漆黑的房间内清晰、准确地从他头顶传来：“是我。”

是你。

他们距离如此之近，被堵在墙上的人在听到他的声音后，不安分的反抗动作逐渐停了下来。

原本至少应该有一句客套的“好久不见”，再是相拥而泣互诉衷肠，千百年来，爱侣久别重逢，似乎当如此才配称爱过。

但两人散得平静。一个模糊的侧影，两个不轻不重的字，已经足以相互让对方认出自己，由过往亲密的瞬间带来的熟悉感，随着时间变得亲昵不再，反倒平添几分尴尬无措，谁都没有继续开口。

脸上的透明框镜、手臂上的猛兽纹身，加上现在在他指间隐隐闪烁着的暗红色光点，都象征着某个特殊的身份。原来，在他们成为陌生人之后，程沛从他人口中听到的传言竟都是真的——那个向来成绩排在第一名的尖子生，居然选择了同时放弃G大的公招保送，选择了加入传说中“吃人不流血”的海特公司。

在一起大致两年，程沛与温濯新说是恋人，事实上呆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也就半年左右。身边的朋友经常吐槽他们比那些整天黏在一起的情侣要“正常”多了，除了周六日偶尔出去吃饭看电影，平日里总是各忙各的，还不如室友亲密。

程沛从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温濯新比他大一届，两个人上课和各自的社团都不在一起，时间都不富裕。恋爱不该带给对方负累。

只是提出开始的是温濯新，最终提出结束的还是温濯新，理由是两人对未来的规划不同，一个众多情侣分手时都用过的理由，冷静克制。程沛当然也没什么好纠缠，任由对方说出最后一句再见，挥手作别。

如今看来，温濯新所说的未来不同确是事实。从公安系的G大毕业后，他顺利成章进入济城市警局，温濯新却走了完全不同的另一条路。

灯光落在温濯新的手臂上。

他的手骨节分明，线条一路延着白皙的皮肤向下，直到左侧的小臂处，被那个形似花豹的猛兽纹身打破了精致感。程沛右手抚了下耳钉，当着温濯新的面发问：“海特排名至少前五的猎捕者，图腾是猫科的猛兽，查一下。”

对面的人闻言动了动，终于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开口：“程队。”

“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程沛没有应声，不动声色地靠近半步。黑暗庇护的房间里，呼吸声清晰可闻，他轻轻将一枚纽扣型追踪器粘到了温濯新的衣角上。

与此同时，耳朵里传来小黎的一声惊呼：“是爱丽丝啊，爱丽丝！”

“什么？”他按了按耳麦，以为自己听错了。

温濯新此时安静地靠在墙边，无言的黑暗里，两人之间只有那个红色的光点，以呼吸的频率不断闪烁着。

“前五名的......”孙祁警官的声音充满难以置信：“就是海特公司连续三年霸榜第二名的那个爱丽丝！”

小黎警官在键盘上飞速敲击代码的手停了下来，满脸惊愕地将头凑向孙祁的手机屏幕，又一次惊呼起来：“我草......哥，真是啊！海特公司公布的排行榜里，前五名，只有她的图腾是猫科的！”

他一把推开孙祁的头，盯着屏幕继续念道：“新闻里说，这黄金五猎手里的第二位‘鬼相爱丽丝’，是个手段狠辣、行踪隐秘的大美人。”

“老大，你加油。”孙祁顿了顿：“实在不行，就出卖一下色相吧。”

问题接踵而至，程沛不禁细细打量了一眼过去的爱人。借着微弱的灯光，他只能看到温濯新将脸偏了过去，似乎不愿多作解释。

如果今天温濯新的目标也是任天意，那么他必须把猎物引出警方的包围圈，创造至少5分钟独处的时间。程沛侧着身向门外瞥了一眼，任天意还在走廊尽头烦躁地踱着步子，紧紧盯着手机屏幕。他按了按腰间别着的枪，对耳麦那头询问道：“还有多久。”

“五秒。”温濯新突然接过程沛的问题。

话音将落，瞬息之间，温濯新以一个极其柔软的资质从他身边钻了出去。原本还在低头踱步的任天意，此时却像见了鬼似的，眼看着有个人直直朝他冲过去，被吓得大喊一声，转而打开一旁的窗户，从窗口一跃而下！

温濯新像阵敏捷的风，迅速跟着任天意跳窗。程沛紧随其后，这里毕竟是二楼，他的身材要比前两个人更高大一些，落地时双腿不由得被震得剧痛。街道夜色正浓，灯光交错中，他清楚地看到刚跑出去不远的温濯新步伐如飞，背影在他眼中一闪而过。

程沛紧随两人其后，冷静指挥道：“大孙，给吕队的人报位置。”

多亏了方才贴在温濯新身上的追踪器，孙祁盯着屏幕，抓起另一个频道的对讲麦，冲刑侦的援兵们喊道：“目标通过安乐街与伏慈路交叉口后，正继续沿伏慈路向北逃窜！我们老大吩咐，跟在后边的人别伤了！”

后面那句是孙祁的妄自揣测，他单纯觉得......老大应该会怜香惜玉吧？

济城市公安局里，谁没听过技侦支队长程沛的大名？那可是个出任务时肋骨被打断都不吭一声的狠角色。刑侦的小伙子们面面相觑，没人敢对最后一句命令发表异议，只是乖乖听从指挥，一脚油门追了出去。

警笛在济城市上空响彻，兵分几路，向程沛他们的方向包围而来。黎北洋窝在车里，半晌发出一声惊叹：“我去，爱丽丝真不愧是......排行第二的猫。”

“啊？怎么？”正在开车的孙祁忙问。

黎北洋点了几下笔记本屏幕，示意给他看。只见这是一个网页版的论坛，一眼乍看过去，铺满了加粗大号的帖子名称。网页最上方有一个古老的广场喇叭功能，右侧则是红色的实时滚动的热点，毫无美观可言，充满不协调的凌乱感。

两个遒劲的书法字体躺在页面左上方：“红栅”。

黎北洋点开广场喇叭功能的历史记录。几分钟前，他们几人都待在银河KTV的时候，居然有一个实名用户，在红栅论坛发布了一条大喇叭公屏信息—

“任先生，银河里，我在看着你。 -Alice.”

猫咪是不能惹的，很容易炸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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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逢-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