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漱来到脏水洞,见脏水洞劈出许多新洞收留战俘,她把买来的蔬菜荤肉交给一只小狸妖,才到洞内,就见一个女子冲出来:“恩人,受沈梦儿一拜。”原来那女子就是沈梦儿,只见她一张乌口,瘦唇扑簌,枯发斜飞,天麻手背,腰可见骨,沉沉贝裙,裸裸细足,自洞里出来,请殷漱进洞安坐,烛芯似拜了三拜:“若非恩人姐姐救我们,我们就要受鞭刑了。”
殷漱看那沈梦儿时,一身瘦弱,满面暗光,问了姓名,果然是胡家茶楼的沈老头的女儿,这不是巧了。
沈梦儿倒地拜她,殷漱连忙阻她跪地:“姑娘,你无须多礼,举手之劳罢,我刚好经过的,”沈梦儿道:“恩人,请安坐,你听我说,我初到这里来找爹爹,被李纯押到此地作红牌儿,贞洁旦夕尽毁,今日碰见恩人,得知爹爹无恙,我怎能不拜你。”
殷漱道:“你不用拜我,也不用拘谨,你的贝裳是从何处得来?”
沈梦儿道:“我刚来欢都,被一个浮浪子弟欺负了,有一个仙子救了我,她把自己的衣服给了我。”
殷漱问:“那个仙子叫什么?长什么模样?”
沈梦儿道:“这个不曾问,救我的仙子浑身融着珠光,好生美丽。”
她一定是姑姑,姑姑离开欢都了吗?
殷漱问:“胡家茶楼做贩茶生意的沈老板是你爹爹,我也是受他委托,带你离开这儿。”
沈梦儿道:“恩人见过我爹爹,我沦落到这里,如何有脸回去?”沈梦儿提了袖子,眼神不定。
殷漱道:“不消多虑,我们自会安排的,你是女儿当陪侍你爹爹,而不该下侍旁人。”
沈梦儿道:“爹爹的恩念,我即使以死来报答,也偿还不了恩情。我一条粗命,丢在这儿了,何足挂齿,只盼爹爹长寿永吉。”
殷漱道:“你想见爹,你爹也想你,你自己的命不愧于谁的眼光,什么能托于孝心之上?”
沈梦儿愁上眉头。
殷漱转而一想,洞外那些踩着沙砾劳作的战俘为何不进来一起吃饭?
她神色平静,走到洞外:“一起吃饭吧?”
话落,那些劳作的手,一刻也不敢停下,无人接话,无人应答。
殷漱道:“我买了烧鹅,你们尝尝味道,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口味?”
小狸妖上前阻止:“姑娘,你不可以和战俘一起吃烧鹅,这是有**份的做法,他们只不过战俘,受些饿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殷漱凝视着他,见他的眼中漏出一些忤逆天命的反骨。
领头的战俘,缓缓道:“姑娘,这瘟水舍是在战场上将我们打趴下来的,就算我们只想当回普通人,也没有资格了,我们的贱命随时可以拿走。”
殷漱站在他们的面前,却比往常安静:“留下来吃饭,摘不掉身份就不能吃饭了吗?是我邀请朋友来吃饭?”
被驯化的战俘跪倒在地,以头磕地,不敢沾染她的脸面,他们平时只吃米糊,而且采用定量的方式,每个战俘只有一次吃米糊的机会。瘟水舍的厨妖用铁锹将米糊均匀地铺在铁槽里,铁槽里都是剩饭剩菜,到了饭点,随着一声口哨,战俘争先恐后地涌出来,铁槽附近变成一场抢食大战,没有人知道下一顿会是什么时候?
那些瘟兵面对以绝食相威胁的顽固战俘,为了杀鸡儆猴,就用铁锤敲掉他们的牙齿,用漏斗将铜汁强行灌入战俘的腹中,逼他们就犯。老少妇孺直接扒进猪槽,嗜血的闻床怪也在随时等候瘟兵的命令。
殷漱看见那些劳作的疮手,眼中一动:“受了那么多伤,不补一补的话,怎么扛起更多的重活呢?跟我去吃饭!”
“姑娘……这个……” 小狸妖眼急,这些战俘贱惯了,贱惯了是他们的姿态,他们就连自己的尊严都不敢声明一下,怎么能去吃她的一顿饭。
小狸妖被牛翚指派给脏水洞,小狸妖知道李脆一直是舍王的贴腹袍友,谁也不敢怠慢他,而今又多出一个叫殷漱的姑娘?那夜,牛舍王出现在瓷堂门口时,对她另眼相看,可见她在牛舍王眼中的不一般,难道牛舍王的口味变了?口味转正了?
殷漱道:“你们就当我有图谋,目的不纯,领神司要是怪罪你们的话,他总会来找我。”
战俘不禁感到为难,仿佛有未知的恐怖在周边潜伏。
殷漱的声音响在她们的耳畔:“那我也不吃了。”
战俘身子一抖,面对她的说辞,虽不想承下人情,这个陌生女人总会毫不犹豫的一而再,再而三帮助他们,却让他们更加恐惧,恐惧这忽然而至的善举,恐惧这里拘人的困境,时刻担心自己突然成为最最尖锐的匕首,去做出癫狂的不得不做的事。
殷漱都如此说了,小狸妖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
殷漱吩咐小狸妖,烧火做饭,战俘提物进洞,李脆继续躺平也不管他们,小狸妖一头摆下酒坛,一头铺好荤肉,极快摆餐上桌,桌上摆数只碗筷,碗里铺菜肉等物,殷漱要请客,当然不能不请李脆,有了烧鹅,当然能惹起李脆的注意。
小狸妖将饭菜果酒端上来,众人轮番把盏,吃肉吃酒。
殷漱把烧鹅带来了,李脆当然闻到了,他不情愿地坐起来,靠着桌子吃,躺在椅上吃,吃得上头,吃得饱了,吃得累了,回洞复躺,最惠李脆的只有躺平。
饭毕,战俘去干活了。
这三百五十六个战俘的床就像叠罗汉似挤在新洞内,洞内摇摇欲坠的床铺,翻身都是一种奢望。
李脆睡的那张席子比小狸妖的头油还油,殷漱不敢摸,她是爱干净的,也是最爱摸珠子的。最妙的是,脏水洞有鱼皮珠,这下忽然多出满洞的战俘,足足可以霸占几十个洞,躺进去就能喝上洞顶的鱼皮珠,把鱼皮珠卖了能赚些灵石。
鱼皮珠是流下来,有些战俘来饮一口,自己从洞顶喝走,从头到尾都不用麻烦李脆挪一分位置,离一片地。这鱼皮珠简直就像天河流下来的,当然要身心投入的尝。
李脆能躺在席上喝珠,张开大嘴,“咕噜咕噜”一口喝光,不会乱动。
殷漱叹为观止,眼中佩服,不由地问:"这些东西也能做保镖吗?"
李脆道:"当然不能。"
殷漱问:"会不会堵住闻床怪的鼻子来?"
李脆道:"当然会了,你就算被闻床怪叼到嘴里了,喷它一嘴,你都能从它的鼻子里活着出来。"
殷漱道:"原来是这样。"
李脆道:"你试过了?"
殷漱笑道:"这儿有这么多的闻床怪,你偏偏就这么躺着,怎么能生龙活虎,它怎么肯放过你。"
李脆道:“脏水洞的水和别的水没什么两样,但看水的人不一样,水也就变得特别了。”
然后,李脆慢慢张嘴,一口一口吞珠入肚,吞了几口,眼睛也不想动了。
这是一个新鲜的下午,殷漱闪身去了连山庄的小院子,只见一个丫鬟来禀:“大小姐,大夫人和二夫人过来了,”彼时连山奈心事迷乱,脸色烦躁。另一个丫鬟翠袖忙端上清茶,连山奈大饮三口,遂给璃璃喂水。
窗外明亮,两个夫人才到门首,揭起帘子,走将进去,夏芎芎笑着:“阿奈,你的璃璃真是长胖了,要添大衣了。”
殷漱可不想遭殃,这可是连山庄,稍有不慎,地仙总能识破她,她闪进翠袖的手镯上,又看见了那一头活泼的牛。
翠袖是连山奈身边的丫鬟,一张巧脸,肢体轻盈,见到夫人,就来下拜,当下茶果已上,立边听禀。
两位夫人居中坐定,殷漱的目光夏芎芎笑道:“这小牛犊要多拜拜我们阿奈,若非阿奈垂救,它怎能活到今日,它得了阿奈的照顾,也是修了多世的福气,”嘴角一扬,接着道:“小的比老的要长得精一点儿,不愁穿的了。”
“小妗子,你要给我的牛做衣?”
夏芎芎脸色上尬,答应了一声“是。”
南荣朵肃容道:“平时你见街上流浪的猫狗,都要捡回来,亲喂亲养不会疏远。知道的,只当你宠养畜生,心里有光。不知道的,还只当庄主养教失过,没给你配婚,长此以往,陪侍你的都是一些不会言语的,也是不妥的。”
“本小姐会搞定自己的终身大事,关别人鸟事,”连山奈抱着璃璃,摸着牛毛。
南荣朵念叨:“这话不能这么说,阿奈,我不是自恃长辈的姿态管你,庄主操心你的终身大事,你总不能一直花时间养牛,你把那一头老牛拉大了,难不成你还要给小牛养老啊。”
夏芎芎看一眼南荣朵,笑了起来:“阿奈,大妗子也是为你着想,你若为一只牛,把自己给养瘦了,漂亮的衣裳就穿不了,还把自己的大事给耽误了,也不划算了!”
“大妗子,你看来心情不错,大妗子家的老人白事做完了吗?”连山奈坐在椅子上,略略弯腰,从边几上抓过干粮子给璃璃吃,在墙上留出一抹淡淡的影子:“小妗子,你还是多做一些衣裳吧,你的衣裳款式都看尽了。”
“阿奈……”
不一时,连山奈大声问:“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还有什么事?”
夏芎芎方欲跪下时,早被连山奈一把抓起,夏芎芎抬起手掌,委屈起来,行此大礼,必有事相求,且是难事。
南荣朵解劝住夏芎芎,夏芎芎暼一眼连山奈:“阿奈,我是个只会做衣的小妇人,但得几处店铺寄托精神,你的二舅舅做什么不肯依我,要关我铺子。我此刻都不知道怎么办,阿奈,除了你以外,没人能帮我了。”
“小妗子今日过来,就为了这一件事?”
“阿奈,你小妗子与你二舅舅吵得厉害,她想拜托你跟二舅舅讨个情面,还是让她继续开店做生意。”
翠袖给两位夫人斟上茶,殷漱闻到香料,大小姐房间里的香,果真特别,像都梁香和丘隆香还有异香的合成。
殷漱看见夏芎芎的衣品,那些钗环裙袄,见之心动,上身脱俗,夏芎芎见连山奈不为所动,更委屈了:“要是二舅舅疏忽你的请求,我自当不怨的。”
“好吧,本小姐去说说看,”
夏芎芎点了点头,抬袖擦泪:“阿奈,我搬去偏院住些日子,我可不敢留庄里了,省得气病了。”
“小妗子,随便你吧!”
南荣朵道:“好了啦,就这么说定了,阿奈有这片心,你也别招她难受了,”说着两位夫人作辞,翠袖引她们去歇了,连山奈将璃璃送至牛棚,只听得门人来禀,有个男人要见她。
原来方才百里浪来到街上,避树后打一看时,只见一个黑汉子,通体黑糊糊不着一丝白肉,拦着连山庄的庄客在店铺前焚衣。
为头的小庄客道:“你们都来打劫夫人的铺子。”众庄客一齐拖棍拽桶,都来烧夏芎芎的美衣店时,黑汉子见了,撇下轿子,手边绰了棍子,着地打将过去。
众庄客见他面色凶猛,发声高喊都跑了。店老板叫苦不迭。吵闹里,那黑汉子奔出店门,奔到门前,摸着空空的马车,手上绰了棍子,托地跳上镫子了,把棍子打向那马,跑飞了。
百里浪再看时,也跟了过去,到得庄门,右手一掏,从腰里掏出鬼公盏,嘴里嘀嘀咕咕。
庄客看见他,欲上前问:“又是你,你来干嘛?”
百里浪不打算备细说清楚:“我来找你们大小姐的。”
庄客看时,口里拦道:“你有什么资格来找我们的大小姐。”
百里浪忙接话:“你别这么说,我有东西给她。”
庄客提防着:“连山庄大小姐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吗?”
百里浪晃晃头,又是这一套说辞:“我也不想见,我这个东西要见她,”
庄客觑眼一看:“你的东西,还要拿到大小姐的面前丢人现眼,大小姐是不会来见你的,也不会收你的东西,你快走吧!穷光蛋!”
百里浪很生气,抬起了手:“你说什么?穷光蛋也是你叫的,”
庄客尖锐的说:“叫你穷光蛋,你敢怎么样,你浑身上下哪都穷瞎我的眼睛了,滚吧!”
“哼,”百里浪扭头:“没素质,你这个霉庄里的霉人。”百里浪离开了连山庄,坐在路边的石墩上想着,我讨什么欢心,讨到什么好果子吃了吗?别让我再见到那个大小姐。
殷漱正从连山庄出来,看见一个背影,疾步上前:“百里浪?”
百里浪听到好厮熟悉的声音,连忙回头:“小蓑衣仙子,你不是在波馆吗?”
“我刚去了一趟牛鼻洞,你手里是什么东西?”
百里浪掏出一只盏子:“这个是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我是捡来的,看起来值钱又不值钱的样子。”
“百里浪,我听说衙门的活尸已经用了药,他们能醒过来吗?等到天黑之后,我想去最初发现活尸的地方看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双棠棠的尸体。”
“好啊,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