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厄星君本来在殷漱的房前静守,小羊波馆传出兽声,他便去查探了。果然见到,一院之隔,尽是开放式兽笼,相当热闹。
笼里的虫兽都想沾染渡厄星君的仙气,近在里面看他。群兽想竭力留他在此地,但是渡厄星君终究待不下去。
殷漱刚落在屋脊上,以头淋日风,衣袂浴光,也没雨了。以至于渡厄星君刚回院里,抬头就看见了她抬头望日的脸。殷漱以为百里浪来了,却看见渡厄星君这样渐近。
姑父!
渡厄星君身在神阙,确实很不放心未婚妻,所以特地过来看她,不过,他只能稍留一会儿,还要去灵天门送父君出远门!
这不,他刚见完忧心悄悄的群兽,便回院了,却见她一副心事沉沉独站屋脊。
他站在阶下望着她,轻轻抬手,便见到一阵迎向她的辣风散作满天里的暖阳。
他纵身一升,升至檐上:“你去做什么?”
殷漱注视他,微有思量,镇定一下,渐近的还有他的灰服,还有他手腕上的镯子,沾了清风的镯子,一半衬出深深翡色,一半衬出红色,镯上的珠子宛如滴滴清露。
今日的他,眉间似浮着醇雪。
气质出尘,若是无相仙娥见到他,也要窃取他的姿容!也许姑姑跟了他,起码至上之颜,倒也不会短了眼界。
“渡厄星君,”殷漱道:“你几时来的?”
渡厄星君:“刚来。”
殷漱问:“我刚才去吃早膳,你吃过了吗?”
渡厄星君微微迟疑,眉头一蹙:“吾绝粒养性。”
“哦,”殷漱点头,年纪轻轻就开始养生啊,“渡厄星君,吾辈楷模!”
她什么意思?吾是否太过不食人间烟火?
“渡厄星君,观你神色,神采不扬,神阙发生什么事了吗?”
渡厄星君:“近来神阙,安内攮外,吾走不开身,是难兼顾你。”
“没事,没事,”殷漱摆手:“星君站得高,当然要料理很多家务事了。”
渡厄星君只是一声“嗯。”
殷漱道:“渡厄星君所提的攮外是什么事?”
渡厄星君道:“火鸦族呈现戾气,吾协助武将温承打绝火鸦族,过于莽撞,还得回去领受深责。”
“哦,上古之始,凶族跟神阙作对的好像都没有好下场,今时不同往日了,帝宗帝后真是开明。”
渡厄星君认为她的话,颇有道理,心神定定,胜如吹了风油精,转而道:“诸仙恪尽职守,从不做不相当的事,各司神职多忧多虑,譬如凡人将领鞍不离马,甲不离身,泽被苍生。日后入阙,你便知晓了,你何时回西荒?”
这个……这个…他不光啰嗦…还擅长管人!
殷漱:“……”
紫徽神阙…谁要去那样清凉至顶、钟情僻静的地方,我给自己囤个牢房?
渡厄星君道:“这儿未免太高了些?”顿了顿:“你作何淋雨?”
“去去就来,”
渡厄星君道:“嗯。”
殷漱点头,下檐换衣。
渡厄星君转头听到身后脚声,百里浪穿一件降金坎肩,内搭一件浅金布衫,布衫套着一件绿松色背心,腰系一条黑色格子带,下配一条深金布裤。他刚入庭心,抬头看去,连皮带笑:“渡厄星君,你竟然回来了,我甚是想念你啊,欢迎欢迎,无比欢迎!”
渡厄星君对他颔首:“承君之惠,不胜感激。”
“渡厄星君,不要客气噻,”百里浪看见墙角东倒西歪的酒坛,遂邀渡厄星君上厅闲坐说话。
只见杞杞和裘惜正急急跑进庭心,拜见了渡厄星君,杞杞一脸委屈,又很担心,道:“老倌,大眼蛙带着帮手要抢我们的小羊波馆。”
百里浪一听,就不乐意了,他看一眼裘惜正,问:“大眼蛙,裘惜正,怎么回事啊?”裘惜正张口要对他解释,百里浪揪住裘惜正的衣襟,将他连襟带人拖向大厅。
四人入厅,百里浪看见连山庄的庄客和邹芝芝,邹芝芝头戴一只深褐色的嵌着蓝宝的帽,一对青蛙眼瞳,高出扁脸的鼻梁,脖子上架着一把折叠式放大镜,身穿描金梅红长衣,邹芝芝一眼不发,冷眼旁观。
殷漱这厢换好衣服,对着铜镜,照着妆容,侧头披四串茶珠,粉茶细珠卦脖,那头发及腰,她整理手臂,双面白貂变成短肩衣,一身粉丝棉裙,干净利落。她准备去找渡厄星君,延期回去的借口,借口却主动送上门。
殷漱见庄客拿出一封信给百里浪,百里浪拆开黄色信封,里夹一张红纹地契,抬眸问:“敢问庄客大人,这是何意?我们缴的灵石都作罢了吗?”
庄客道:“这是庄主的旨意。”
邹芝芝道:“没错,就是庄主的意思喽!”
百里浪道:“不是…我都救了你们大小姐的老牛产犊子,你们的大小姐答应过我,一笔勾销,怎么能言而无信?”
殷漱看百里浪面色蔫蔫,渡厄星君打量着殷漱,欲问问她,欢都有无她要找的人或物。
百里浪就要揪庄客的衣襟,被杞杞卡住腋下,往后拖动。裘惜正连忙走去,横身挡在百里浪的腰前,止住他的冲动。
杞杞把百里浪扣在胸前,裘惜正道:“庄客大人,您请宽心,地契之事,我们照办,请坐请坐,”裘惜正随即走到桌边,端过一张凳子,抬起手掌,取出仙壶,倾酒入盏。裘惜正将仙盏递给庄客。
百里浪定睛一看,庄客裤兜前的灵石,闪出光芒,他的灵石被他私吞了,百里浪就要发作,杞杞横身拦他。
那庄客饮酒后,裘惜正送他出馆,邹芝芝也走至门口,裘惜正道:“庄客大人,我们波馆四处颠簸非常曲折,好不容易找到好地,刚想落地生根却没了地契,百里浪心里些些失落,庄客大人回庄复命,望善言则个。”说着,裘惜正朝庄客递出一支上上签,送上吉势,庄客收礼上马,自行离去,裘惜正再次揖拜,邹芝芝恭送庄客。
殷漱倒是想出许多臭主意来教训一下那位庄客,她对上渡厄星君的视线,临时起了退意。
庄客却才走罢,百里浪恼色翻倍,就凳而踹,拿过桌上的地契,撕扯起来:“忒也欺负人。”
百里浪扭头道:“邹芝芝,这儿没你的事。”
邹芝芝道:“百里浪,我还有一个救你的办法,”他竖起中指,对着百里浪的鼻眼,傲慢地说。
不能指望他的办法,殷漱说不上来,反正邹芝芝一脸凌相。
百里浪笑笑,道:“邹老板,什么办法啊?”邹芝芝张着黄牙,那下巴的强须有了勇气,得意极了,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得罪连山庄的大小姐,还想在欢都立足啊,趁早把小羊波馆卖给我。”
果然,殷漱看见渡厄星君也眯起眼来,这种程度的有理有据的逼买逼卖,已是人间正道。
百里浪转眸一看,邹芝芝掏出一张十万两人面币,邹芝芝嘴巴一哆,像是吹哨,瞪大眼睛,眼白全露,颧骨一缩,道:“我告诉你,你现在不把小羊波馆卖给我,它要是贬值了,我以后就不要了啦,而且,这个地皮已经属于我的了,这是地契,”邹芝芝向百里浪努嘴,咧嘴地笑,颇为激动,激动起来,他脖子的青筋都隆高了。
百里浪懵逼:“你要我卖馆求荣啊!”
杞杞两枚油油的眉毛跟着苦恼起来了,扭头看着受惊的百里浪。
百里浪身后的裘惜正默默无声,垂下眼眸,权衡利弊。
“可以啦!”邹芝芝张嘴假意安慰他,那喉结格外刺眼:“ 你想在欢都谋生,就得学会变通,嘿嘿。”
裘惜正默默走过来,垂头丧气道:“百里浪,我们务实点吧!”
杞杞递给他一记白眼。
百里浪道:“不行。”
邹芝芝长着一双蛙眼,人中两撇胡须,说:“你卖不卖啊,不卖的话,你可就变成穷光蛋了,这里也变成一堆破铜烂铁,我是不会回收的,我给你三天时间,你考虑清楚,你得罪了连山庄的大小姐,能活着就不错了,”邹芝芝拿出脖子上的放大镜抬到鼻尖前,他的视线跃过镜片向百里浪说明情况。
杞杞竖起中指,戳了戳邹芝芝,道:“你太不仗义了,我老倌平时没少帮你,”杞杞非常生气,裘惜正拍了拍杞杞的肩膀,想劝住他。
杞杞扭头:“我有没有说错啊?”裘惜正没有回答杞杞的话。
邹芝芝捏着地契,把地契挨在前胸,凶巴巴道:“过来,过来,都给我过来,识时务者为俊杰,仔细看一看价钱。”
裘惜正一听,心底一动,脸上笑容徒然冒出更多的喜色:“邹老板,说得对,说得对,我们以后还要靠你提携。”
邹芝芝伸着左手,甩着食指,命令他们,道:“三日后,我来收馆,你们想清楚,要不要卖馆,我准许你们继续打工,留你们一个安身之所。”
杞杞努嘴尽力控制自己发作的嘴巴。
百里浪恶意瞪他,邹芝芝得意出门。
三竿晌午,几人围桌吃饭,百里浪道:“渡厄星君、小蓑衣仙子,让你们见笑了,我会安置妥当馆子,我们先吃饭吧。”
殷漱忙说:“好。”
百里浪忽然想起一事,道:“杞杞,下午我同你一处要去干事。”
杞杞道:“老倌,老乡约我,下午见面。”
百里浪道:“行吧!行吧!我本来想去庙里烧炷香。”
裘惜正道:“下午迟了,你明天早点起床,去拜庙门,烧炷头香。”
饭毕,殷漱和渡厄星君商议定了,道:“渡厄星君,我就不和你私走,只恐那个邹老板来找百里浪的麻烦,我也能做个打军,他平安保馆,我再走脱,也不迟啊。”
“嗯,”渡厄星君道:“浪兄自有道理措置他的馆子。”
作为穷光蛋的百里浪还能有什么办法,他已在考虑要不要接受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