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漱犯不着热脸去贴渡厄星君的冷背,这个渡厄之职算个什么行当。殷漱才与渡厄星君作别,就看到踩着重明鸟而来的上神浮厝。重明鸟瞪着眼,“扑哧扑哧”飞走了。西子浮厝看见还在林径扫雪的殷漱,倒是欣慰,眼见她从油童到小仙到仙君靠的就是那一股犟劲,他怀着所谓的“哀其不幸,怒其蛮争”的复杂心情。
浮厝过来,殷漱恭敬执帚,把他雪靴下的雪渣,扫得一点儿不剩。
下一刻,她呈上擎天珠的木匣,浮厝一眼认出,眼色气愤到了,他只觉自己离灵床和纸钱稍近一步:“渡厄星君,来下聘了?”又听到渡厄星君下聘的噩耗,他忿忿快要气绝,搭眉问:“漱儿,你如何让渡厄星君在这里挨挨挤挤,也不迎他入殿吃茶?”
“你怎么待他?”西子浮厝打开匣子,看见擎天珠,眉目愁炸。
“师父,稍安勿躁,且受下聘礼,听我慢慢道来,对于权贵,好热之人,常设法接近,我亦是好热之仙,亦欲接待他,便与他闲谈几句,我谓神阙常开宴,仙气过盛易得脚气,他闻不得实话,我亦留不住也。师父,莫要生气,有失仪态。”
“你……”浮厝火烧眉头:“依凡俗之观,神族尊崇有权,人皆欲依附其旁,别说当他家的小孙媳妇儿,众族是巴不得的,即便是下位之事,亦有仙族争相从事。”
浮厝故意把她扫向林径外的雪渣子弹回来。
“师父……”她气急败坏。
浮厝收匣于袖,急急坐在石板上,殷漱受一通他的审问:“漱儿,你哪里知道,月漓命当如此,就算嫁去神阙苦难重重,也要嫁过去,两族婚事已是定局,你少出馊主意替她搅黄婚约,切莫替她站岗放哨。”
殷漱接话:“那渡厄星君的眼里不容一句凉言,岂有神明的胸襟,来日亦是池中之物,姑姑嫁于池中之物,何以能过得好?渡厄星君冷性如斯,姑姑温静寡言。师父,你平日百般护姑姑,爱其生命胜于己,我实在钦佩,你也不愿意她忍气吞声的,对待姑姑的婚事,师父当权衡轻重。”
西子浮厝气得说不出口,轻轻抬袖,挥倒扫帚。
殷漱道:“我便是奉师父之命,泡茶炊煮的专门招待他,他也是傲慢轻视西荒的,我姑姑应当自己做主婚事,肯与不肯,明白说出,而不是受族人所迫,来日相互怨恨。我还纳闷,从小到大,你教着我修行,我总共才学了你几种仙术,你有意保留仙术,不想教我,何必收我为徒,耽误自个儿的时间?”
西子浮厝高高举起的扫帚的放下来,教徒需有方,若是爱毛反裘,却会适得其反:“你姑姑被小爱迷住心窍,心里存着希望,把等待当作宿命,她若错失了这唯一的良配,她会继续活在一种虚幻的灵光中。你总怨我,不教你上术,你身负重塑东荒族人的使命,你宣称自己用功,你看看你体内的不息果可有进益,若基本功不打扎实,日后如何行远。”
殷漱道:“师父,你知道姑姑的软性子,她脾气好,人也温和,修炼认真,还容易信人,半点儿也不会耍心眼。这样心软的姑姑嫁去神阙,她怎么能嫁到冷漠无情的三十六重天,你把和平看得如同生命一样的重要,爱护西荒百姓就像爱护自己的子女一样,你有能力给以帮助,无须卑微的靠神女与神阙联姻。”
浮厝眼看要爆青筋,挥甩袖子转身离开:“今日,三千长阶,你扫不干净,不准吃饭,明天去给我见貔貅仙君。”
“师父…师父……臭师父。”
与此同时,重明鸟飞到幽水水畔,看见竹神靡靡过来:“你不是假扮神女在林巅打坐?”
竹神靡靡道:“我累了。”
“靡靡,你想想办法,神女离开西荒半月有余,又不着家,风口浪尖,她还不回来,怎么办?”发声者是重明鸟,个子不高,化成人形,四肢灵活,穿梭自如,羽毛似雪,尖爪精巧。
靡靡忧心忡忡,愁了好几天。
重明鸟刚从林径飞回来,那个头顶雪帚的小殿下,又招惹上神了。
竹神靡靡当着重明鸟的面摇身一变,换回自己的衣裳,酸笑:“我装得太累了,”靡靡长得清甜,性子温和,颇有耐性,她是天生地养的新晋小神,这一带的绿植小仙特别崇拜她,羡慕她。她依水而筑,住在幽水畔,以船为家,船里别有洞天,水晶台殿,很多奇物。
两人进入船殿,倚窗而坐,靡靡给重明鸟递上自己亲自酿造的玉液琼浆,重明鸟轻轻啄一口,只觉舌尖余甜不断,心中忽静。
“你别说,你还挺像神女的,”重明鸟说。
竹神靡靡凝唇而笑,那眼角小涡流光溢彩:“殷殿下,她活泼好动,丹田不稳,上神命她扫雪也有益她的修行。不过,殷殿下扫了那么多的雪,雪势渐大,像要晕倒了。”
重明鸟忙不迭地说:“她身强体壮,哪有这么娇弱。都怨她的兄长,连累我们神女月漓不顾尊仪的天上地下胡乱找他,传出去丢脸……” 重明鸟把火气撒到东里呈的身上,重明鸟揉揉左眼,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只眼睛被上神浮厝嫁接到殷漱的眼中,治疗她的伤眼,两人视灵接通的话,殷漱能见他所见,感他所感,可恶的浮厝主子!
竹神靡靡心疼重明鸟,只得安慰他:“谁让你眼睛多啊,瞳色那么滋润!”
重明鸟催她: “你快回去,上神来找月漓了。”
“你不早说,”竹神靡靡闪身而去。
竹海上屋,靡靡戴着面纱,乔装神女月漓打坐。屋外的浮厝面色沉沉,也不打扰她,幻出木匣,顷刻之间,木匣辗转送到靡靡的身边,靡靡松一口气,眉头一舒。
彼时,殷漱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半醒半睡:“怎么这么冷啊,”她披上床尾的一件回纹蓝披风,慢慢低头,看一眼身下毛绒绒的毯子,伸手掀起白毯的一角,下面铺着方形冰垫,冰垫闪蓝光。她伸手摸了摸冰垫,一下子冰冷,手指猛然缩回,她握拳放入口中取暖:“又是睡在冰垫上。”她起身下榻,扶住门框,左右张望,卻不见师父的踪影,她看见西袖殿中央飘着暖香,右边两对千枝梨花烛跳动着,案上擺著一捆竹筒和幾只小红盏,左边则是九叠雲锦屏风。她想起师父的警告:“日后凡事要向为师父匯報,若言行有所偏差,我仍会将你逐出西荒。”
紫徽神阙,三十六重天中间竖一根创世天柱,轻烟成霞,碧空清透,云瀑浮动。当紫徽帝宗的声音在沉寂的空气中回荡时,意味着帝宗即将到来,百官跪迎。帝宗坐着一顶金中带紫穿瀑吞雪的金轿,驭风而来,来至朝会殿,帝宗坐于金轿,坐北向南,金轿之下,以帝宗为中心,文官排列在东边,武官排列在西边,天将温琼其麾下统领着数十上百灵兵,担任护法安保等神职。地官中的灵君,灵兵,灵兵不计其数,一重一重的卷烟之下,微末小神站在滚动的澄海云之中绵延不绝。
今日朝会的主题就是神族边界小族战事又起,谁来出任大将军率军出征。
帝宗的意思从儿子之中择一贤者担任,帝宗的话才开始,就看到太子开小差,于是点名让他回答。
太子柏煌执笏出列,并不惊慌,双手作揖,微微低头,复又抬头:“还是先让马元帅来说,他掌管神族兵部。”
帝宗伸手掀帘,观他一眼:“吾想听听你的见解。”
太子柏煌说:“这带兵主帅不用冲锋陷阵,这满朝文武谁能闲过我儿子渡厄星君。”
帝宗搭着脸看着他:“不妥,扶颛不日就要成婚了。”
一旁的文官跟着吆喝:“不用小天孙出动,没有武力也能打胜仗。”
渡厄星君出列,帝宗下轿,立于玉阶,渡厄星君行礼:“帝宗。”
帝宗仪态威严,面容慈善,欣慰地看着眼前一身正气的孙子。
渡厄星君身形结实,容貌出众,已到了适合大婚的年龄,婚姻大事该提上日程了,不能派去战场。
太子柏煌不敢多话,他与儿子不冷不热,他总觉得儿子自那一场神魔大战之中侥幸回来,就变了样。
帝宗问道:“你父君说,今日你去见西荒神女了?可还满意?”
渡厄星君眉头一蹙,将那日扫雪的月漓神女的容貌好生回忆了一遍,倒是想不起来,只记得她聒噪,他抬手敬揖,道:“满意。”
帝宗关切道:“配你怎样?”
众天官鸦雀无声,专心来听。
太子说:“儿臣听闻,西荒神女,温良大方,温柔敦厚,她与我儿堪称天造地设的一对。”
帝宗关切道:“扶颛,是吗?”
渡厄星君思索一番,垂手恭敬,道:“是。”
两班文官和武官,奉承道:“太子所言甚是。”
“仗是打不完的,难道要小天孙迟迟不婚?”
“我等早就听闻,西荒神女才貌双绝,仙术精湛,都想目睹一番啊。”
帝宗道:“那就着吉官择良辰完婚。”帝宗搁一边还没说话呢,只听背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太上老君道:“太子的话,至为允当,只是渡厄星君战功扬扬,也得给别人机会啊,老臣保举一人必能胜任。”帝宗看见他就头疼,不用猜就知道这老头又来保废元帅仲琅的,仲琅是帝宗的二儿子。
“仲琅又思动了,他想驭马疆场,将来好带兵又来逼宫?他想骑马,那就让他去拜弼马温为师。”
太上老君吓得扑通跪地:“臣收回奏请,帝宗不要虐待废元帅啊。”
帝宗知道跟他讲道理没用,于是,让天兵赶紧把人提走,提下去休息。
“叔琨,你说说看,谁出任大将军为好啊?”
叔琨是帝宗的三儿子,他抬袖作揖道:“儿臣举荐温琼出任大将军。”
帝宗露出欣慰一笑,这才是仙君气宇。
太子柏煌闻言一惊,诧异望向温琼,温琼垂手作揖,最后,大将军的人选果然就落在了温琼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