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东风吹进申屠府,那府门前的马蹄慢慢静下来。
殷漱将小申屠曛拎出房后,爬到屋脊上头,春风一吹,浅黄色轿帘缓缓而动,轿里探出一只圆润的手,这只手慢慢掀开一条缝,往外看去,车夫供凳,轿中男人踩轿凳而下,他就是赵让。
赵让从一顶紫檀软轿出来,那轿子是长形底座,四面起坡的顶盖绣着八仙图,轿身围以偏黄色的帷幔,轿帘垂着红色流苏,轿身两侧由两根轿杆捆绑在底部的边框上,轿杆两侧各站四个抬轿的轿夫,左边轿杆由两名小吏端着盖黄布的匣子,轿杆的右排由两名小吏各自捧着药罐。
赵让出轿落帘后,殷漱打量着他的着装,赵让一身黑领红衣,衣上的图案乍一看像龙却只有四爪,四爪为蟒,五爪为龙,那是蟒袍,那红色袖子与肩膀绣着各种图案,他头顶束发,那头发被玉冠圈住,一颗黑珠点缀玉冠。赵让下轿,两名蓝衣小吏紧跟他的身后。
赵让虽然为奴且无后,可是靠吃皇粮吃出来了上位者的气质。赵让下轿的姿态就给殷漱一种得意飘哥,福气膨胀的感觉,那转眸之间就能看出来他会办各种差事,看着沉稳,却不低调。
殷漱以为内侍在王宫里服侍皇帝很苦,看来他过得很滋润,就是他的口音曾让殷漱听着不舒服。
殷漱由此推出,赵让在宫中干的是肥差事! 殷漱不禁疑惑,这些人想干什么?摆了这么大的阵仗是要干什么?干什么?
倏尔,赵让缓缓抬起眼睑,看向屋脊,殷漱抓着小申屠曛埋首于瓦间,两人之间遥远的距离横亘在前,赵让不可能看见她,她也不想引起他的注意,她只能远望有度,埋低身子了。
殷漱本想带着小申屠曛一同摸瓦前往,小申屠曛推说回房,凭她目前的力量,还不能损减他这块小石墩,她侧头看他,他那小粗眉可作愁绳,他那小脸好似受颤,如临大敌。他这样慌实的脸色,倒不如早点回房,活像一条能被人任意拿取的干鱼,他这个表情,殷漱没有见过的。
赵让神情淡淡,有些急促,腿脚麻利,他双手揣于腹前,微微拘背,瞳孔晃晃,带着四个小吏捧匣捧罐的进入府门。
殷漱走檐,跟在他后,小申屠曛却溜了,她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他的身影。
算了,不管他了!
她一刻也等不下去,摸瓦而走。
那赵让的蟒袍在风中摇摆,腰线收不细,勒腰的腰带勾着一块锦玉。那锦玉摇进浅红府门,转过窗角,穿过前院,经过花园,逛到东厢房,东厢房房门的一条门缝也拦不住那块突然而至的锦玉。
东厢房里,桌上新茶冒着袅袅白烟,李黄莺一身菊服,面色不紧不慢就座吃茶,眼中俱抖,待她看见赵让进房后,她那双眼底尽是晦暗的厌嫌。
殷漱上房揭瓦,看得愣神!
赵让的左侧后方是两名小吏端匣,他的右侧后方由两名小吏端罐,四人跟着赵让前后进房,俱低着头,赵让双手恭敬地托着缚黄布的朱漆盒子,排成一字形。
赵让看见李黄莺,他抬手说:“李嬷嬷,这是陛下赐给您的礼物,”话落,他抬起脸,笑意染眉,圆润的脸庞笑得稳稳的,他说完话时,连忙走到左边首位小吏的身侧,双手掀开黄布,供她观赏,赵让笑容依旧缀脸:“这个是蜀国进贡的玉藕”他边说边指,脸上堆笑。李黄莺静静地坐在圆桌后绣着一面雪青团扇,都没看他一眼,面色却显苍白。
赵让双手轻轻拿出 ,转过身,上前一步,看着李黄莺,他弯腰说道:“陛下什么都舍得给您,刚得了新物,就命我送过来了,”说时,他的双眼眯成一条缝隙,眼缝兜着浓烈笑容,弯腰呈物。
李黄莺执针的手没有停下来,她身体一侧靠向桌子,闭了闭眼睛,冷淡地睁开眼睛,余光瞥也不瞥:“可惜我只通绣品,陛下的心意倒是糟蹋了,”她一边说着,一边低头看自己的团扇。
赵让脸色一僵,稍显尴尬,呈礼的手,停在半空。
“这么珍贵的贡品,我可不敢收,”她继续捏针走布。
赵让咧嘴一笑,胖脸堆着无限讨好之意:“陛下知道叮嘱,请您务必收下次物,老奴拿都拿过来了,总不能带回去吧,”他笑得更灿烂,笑出两排黄牙,双手又呈了呈玉藕,迫她接物。
站在门外的栝栝的心都拔到嗓子眼了,双手端着茶盘,眼眸一溜,心情沉重,还是决定闯进去,她一闯进去,就冲撞了赵让,赵让训斥她:“狗奴才,谁准你进来的,不知死活的东西。”
栝栝捧茶,迭声:“奴婢该死。”
赵让拘背转而对着李黄莺说道:“陛下的意思,您还是要服药,您明白吗?”
栝栝站在李黄莺的后面,每次李黄莺喝药后,就会骂她的公子。栝栝真不希望她吃药,遂给她递茶,李黄莺终于转头,肃脸看她:“我不喝。”
这话好像说给赵让听的,赵让瞥瞥小吏,转过头,说道:“陛下自个儿心疼您,知道您的药苦,陛下体恤您自小体弱,特地命太医重新给您开了新的药方,陛下拉不下面子,所以,还得命老奴委屈您饮药,我好回去交代!”
“哦?李嬷嬷喝了这么多年,身体都不见起色,还是不喝好得快哩!”栝栝站在李黄莺的身侧,她也不想此时冒尖,可是李黄莺喝药后,她的公子就得跟着送掉半条命。
“放肆,来人啊,把她给我拖下去,关起来,”赵让一边命人拖走栝栝,一边继续催李黄莺。
栝栝急得跺脚想逃了,她被门口的家奴拦住逃路,押出房去了。
李黄莺捏着针,也不回赵让一句话。
“老奴才服侍陛下多年,陛下的心意,老奴知道,嬷嬷也知道,何苦为难老奴呢!您要是不想喝一碗,您喝半碗,这总可以吧!”赵让变脸极快,口吻带强迫之意。
李黄莺的针头穿过扇子扎破手指:“我今日不舒服,你先放着,我迟点喝。”赵让左右为难地说,时而看看小吏,时而看看李黄莺,赵让脸色一愁,眉眼似哭苦:“哎呦,我说嬷嬷啊,陛下,可是命我亲自看着您喝,您哪能不喝啊。”
李黄莺吸吮手指,抚一下扇面。
殷漱就着瓦片,往下看去,不就是一碗药吗?用得着出动这么多人?她小时候吃阿娘做的药,那都是嚼着吃,直接泡水喝的。这不就是一口闷的事情吗?这整得上刑场一样?
于是,她转身离开,回到西厢房,小申屠曛就案抄经。
不一会儿,家奴引着赵让来到西厢房。
殷漱没处躲,万般无奈之下,她躲进里间的干爽浴桶里,那小申屠曛脸骇眼乱的样子也令殷漱的灵台一亩紧张起来了,她趴在桶壁,眼观四方,一闭嘴门,闻听地响。
赵让推门而入,一脚进闼,眼中奋疑,看见小申屠曛坐在案前抄佛经,他脸上春光融融,挺着腰背就对着小申屠曛嘘寒问暖,随手翻看他誊写的佛经,微微满意,还让小申屠曛把佛经上的字解释给他听,一释一嘘一问,赵让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了。
殷漱听到小申屠曛念《般若心经》还是梵文版本,她就有些头晕泛闷,念什么经,能不能把虔诚搁心里呢!
等书案后的小申屠曛支支吾吾地把《般若心经》念毕,赵让脸色不悦,他抬起左手掐住小申屠曛的一条胳膊,右手翘起兰花指弹他的额头,似弹弓攻肤。
小申屠曛的面目赤红起来,赵让又嫌弃他写的字,太过潦草,太过敷衍,不成大器,殷漱见过小申屠曛的字,他字迹不草啊?就是有点强迫症,他的字总喜欢一笔连到底。
赵让又罚他把《般若心经》重抄二百六十遍,嘿!太监果然心思阴毒啊!
殷漱以为罚抄这就完了,没想到死太监不光弹他的额头,还使用语言暴力冷嘲热讽他。
“小公子,您体弱多病的,虽说抄了心经不一定就有福报,能养口气也是好的。”
“小公子,您有业障,一看便知,相信老奴的话,您上辈子的业障没还散清,轮到这辈子来还。”
“您啊,一看就是有无常二爷跟着的人。”
殷漱眼中一急,竟然把她同牛头马面混为一谈。
这厮不光会语言暴力,竟还会动起手来,只见赵让抄起一卷佛经就狂撕,撕完甩到小申屠曛的脸上。
殷漱忧心如焚却不能莽撞!
累累经文,撕潮不断,百篇字卷像雪絮散飞在他的眼前!
殷漱按耐不住想冲出去!
监从外来,上有大佬,怕是整个大梁朝中都没有谁能跟他站着交谈的。
殷漱的心孔似被灌入滚烫的沸水也要镇定下来,那抓着桶壁的手指,微微攥紧,未出一声。
那赵让连连摇头,推门而出,一去不回头。
合门数声“砰砰”作响。
接着,屋外传来杜护院谄媚赵让的声音,赵让交代他看守小申屠曛,佛经抄不正,就不准他出院,也不准给他送膳。
殷漱爬出浴桶,想追去踹他,把人困在院中也就算了,还要蹲房思经,不给饭吃。
死太监的虐人指数十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