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诡语 第58章 画壁

回到东临城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李修年将马还回到车马行，便急匆匆赶往县衙。

但还没等他走到那里，便被人从后面拉住。

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紧随其后传入他的耳中：“小年，你这火急火燎的是要去哪，还有，你怎么被雨淋成这个样子啊？”

闻声，李修年回过头来，见说话的人是李修平，不禁面露喜色，就要开口把遇到刘秀儿的事情说出来。

但他话刚到嘴边，还没有说出来，便看到迎面走来四五个人，其中两个颇为眼熟，可不正是马三才和那妓院的老龟公四爷。

但马三才不是已经被流放了吗？

为什么会出现在街道上，还如此大摇大摆……

这太奇怪了！

见状，李修年身体不禁微微一怔，眼中流露出迷茫之色，竟连自己想要说什么都忘记了。

注意到他脸色的变化，李修平顺着他的目光一起望过去，微微皱眉道：“怎么啦，小年，这几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看到马三才几人，李修年心中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但他并不是很确定，便没有说出来，而是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搪塞过去。

不过，他表面上虽然强装镇定，但李修平毕竟是县衙总捕头，一眼就看出他心里有事。

见他隐瞒不说，李修平并没有强行追问，而是一脸担忧地看着他，道：“小年，你今天都去哪儿了，怎么会弄得如此狼狈？”

李修年不想让他担心，便苦笑着摇头，道：“大哥，我真的没事，只是出门时忘了带伞，回家洗个热水澡就好了。”

说罢，李修年就要走开，但他才刚一转身，就被李修平拽了回来，只见他脸上带着少见的严厉之色，眸光锐利逼人，像审问犯人一样目光凌厉地盯着他，道：

“等等，你手里的剑是怎么回事，你真的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李修年还是第一次看到大哥生气的样子，不由呆呆愣了片刻，但他却一点都不感到害怕。

因为李修平样子虽然看着吓人，可李修年知道，他只是在装腔作势吓唬自己说出实情罢了。

而关于实情，其实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但李修年还是隐隐觉得不说来对他比较有利。

其实，从刚才看到马三才几人的第一眼，李修年便意识到一件事情，他可能穿越到了过去，又或者是进入到了画壁中的世界。

原本他并不是很确定，但是李修平这句话恰恰验证了他的猜想。

他拿着黑水剑已经有好几天了，李修平也知道这件事情，如果不是回到过去的时间节点，他不可能会开口这么问。

而他既然这么问了，还担心他拿着剑是想要与人争斗，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眼前的这个李修平，并非他所认识的那个李修平。

当然，他们也可以算是一个人。

但是，如果李修平是机缘巧合之下进入画壁中的世界的话，那他所遇到的所有人，应该都是幻象。

不管是山神庙里的刘秀儿，还是刚刚经过的马三才，亦或者是在自己面前的李修平，所有这些应该统统都是幻象。

而除了他之外，唯一一个真人，可能就是林婉儿！

李修年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进入画壁世界的，但他觉得林婉儿多半会知道一些什么，毕竟她来到这里的时间要比他长。

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找到她，问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过，在此之前，还得先消除李修平对他的怀疑才行。

于是，李修年便佯装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开口说道：“大哥，你不会是怀疑我想要拿着剑去与人械斗吧？”

“这就是一把装饰用的剑而已，你要是不放心，现在就可以把它拿走，你老弟我好歹也是读了十几年圣贤书的人，最不屑的就是用武力解决问题。”

“你要是真的这么想，那可就是看扁我了！”

听到李修年这么说，李修平这才半信半疑，道：“对你我还是放心的，但是看到你如此焦急的样子，要是不问个清楚，我心里不踏实。”

“既然没事，那就赶紧回家把衣服换了，再让你嫂子熬点姜汤喝下去，万一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好的，那我先回家了！”

说罢，李修年便转身离开，回到家里。

换好衣服之后，李修年并没有耽搁，而是直奔林府而去。

为了不引起误会，他把黑水剑暂时寄放在林府的门房，空着手前往林婉儿所在的院子。

院子里种着一株梧桐树，树下用绳子吊着一个秋千，旁边还有一个小水池子，里面养了一些水仙花。

映入眼帘的景象，与李修年在山神庙里的画壁上所看到的几乎一模一样。

见状，李修年不由啧啧称奇，随后站在院中等待，让下人去把林婉儿叫来。

片刻之后，一名身穿淡黄长裙的少女在贴身侍女小凤的跟随下来到院子里，微微欠身向李修年使了一礼，声音软糯道：“先生不是说这几日要外出访友没空讲学吗，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

听林婉儿这么说，李修年略微有些诧异，但很快就反应过来，随口编了一个理由，道：“朋友家里突然出了急事，无暇招待，我怕耽搁小姐的功课，便先赶回来了。”

“我不在的这几日，小姐有好好温习功课吧？”

见李修年一回来就检查功课，林婉儿当即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道：

“当然有了，先生，这几日我一直背书背到深夜呢，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小凤，她可以给我作证！”

闻言，侍女小凤脸色微微一变，连忙开口附和道：“不错，先生，我家小姐每天都在很认真地温习功课，绝对没有背着夫人和管家从后门偷偷溜出去玩，这一点我可以证明！”

看着两人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李修年不禁笑着摇了摇头，但他并没有戳穿她们，而是让林婉儿到院子里的凉亭坐下，接着开口说道：

“小姐有认真温习功课就好，但今天我们不讲女史，我想讲一个从朋友那里听来的小故事，看看小姐有没有什么见解和看法。”

“好啊，先生，您好久都没有给我讲故事了。”

一听李修年要讲故事，林婉儿当即面露兴奋和期待之色。

说着，她还转头吩咐侍女去房间里拿瓜子和果脯，语气动作自然熟练，令李修年咂舌不已。

果然，吃瓜和八卦就是女人的天性……

看着林婉儿，李修年心里边略微有些感慨，随即不再多想，淡淡开口道：

“我要讲的是一个叫做《画壁》的故事，男主人翁是前朝一名朱姓孝廉，名字我忘了，姑且就叫他朱生吧！”

“先生，何谓孝廉啊？”林婉儿目露困惑之色道。

李修年耐心解释道：“孝廉是孝顺父母、办事廉正的意思，前朝以此为标准，对人才进行选拔，而现在，孝廉则多指举人。”

林婉儿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那这朱生长得好不好看，与先生相比，哪个更有才华？”

“呃……”见林婉儿的注意力完全不在故事本身，李修年有些头疼，随即略显无奈地开口说道：“这好像不是重点吧，还请小姐先耐心听我讲完再说。”

被他这么一说，林婉儿俏脸顿时一红，连忙开口道歉，道：“不好意思先生，我不是故意打断的，您继续说！”

“没关系，我今天不是来给小姐上课的，你不用这么拘谨，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都可以问。”

“现在我们接着讲这个故事，刚刚讲到《画壁》的男主人公叫做朱生，举孝廉之前他和朋友一起寄居在京城。”

“有一天，他们一起外出游山玩水，偶然间来到一座山中古刹，庙中并无门人弟子，只有一名老僧在此地苦修。”

“当时天色已晚，不便下山，两人商量了一下，便给了老僧一些香火钱，在古刹里投宿住下。”

“很快，天就黑了下来，老僧引着二人到禅房休息，但朱生认床，整夜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觉，便悄悄从床上爬起来，到庙里漫无目的地逛着。”

“走着走着，他不经意间来到一座大殿，见两边的墙壁上绘有精美玄妙的壁画，里面的人物个个栩栩如生，不由感到十分奇异，便停下来静心观赏。”

“而当他走到东边墙壁的时候，忽然在墙上看到了一个非常美丽的散花天女，他此前从未见过这名女子，却仿佛早就已经与她认识了很多年一样，心里边莫名其妙生出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

“朱生感到非常奇怪，便找来朋友，问他对画中女子有没有印象，但他的朋友和他一样，什么也记不起来，让他不要疑神疑鬼，还把他强行拉回床上，脱了衣服一起睡觉。”

“啊，他们怎么睡在一起啊，还脱衣服……”

“真是羞死人了！”

听到这里，主仆二人忽然一人一句，打断了李修年的思路。

李修年本来没觉得这么讲有什么问题，但被她们两人这么一说，想象力本就丰富的他当即感到身后菊花一紧，在脑海里自动脑补出一部激情四射的*****……

果然不愧是女人，天生一对探基眼，在这一点上，无论是现代还是古代，都是惊人的相似啊！

看着明显想歪了的主仆两人，李修年内心感叹，随后苦笑着开口说道：“北方人睡的是炕，比我们的床大很多，可以睡很多人的。”

“还有，不脱外衣怎么睡觉，你们都想到哪里去了！”

“就是，你满脑子都在想什么呢，小凤！”

“啊，小姐，你怎么可以这样，明明是……”

“好啦，你们还想不想听我接着讲故事？”

“对不起，先生，您接着讲，小凤这丫头要是再敢打断，我替您打她！”

见林婉儿和侍女不再说话，李修年这才接着开口讲下去：

“朱生虽然回到禅房，却一直对那画中女子念念不忘，第二天天一亮，他就跑出找那老僧，向他询问有关散花天女的事情。”

“老僧告诉朱生，庙里的壁画乃是五十多年前一位途经此地的丹青大师所画，以此报答主持的收留之恩。”

“至于画中女子的身份，他也不清楚，但那丹青大师临走之前将作画的画笔留了下来，并且留下一句话，只要有人能够将笔从砚台上拿起来，便能发现隐藏在画中的秘密。”

“可惜，这么多年过去，古刹里虽然来了很多香客，却一直没有人能够成功将画笔拿起来。”

“老僧见朱生对壁画感兴趣，便鼓励他去拿画笔，因为他其实也很想知道，那位丹青大师究竟在画里藏了什么秘密。”

“朱生对丹青大师的秘密没有兴趣，但他迫切地想要知道令他感到不安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于是，他便和老僧一起来到那座大殿里面，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拿神案上的画笔，结果竟然轻而易举地把它从砚台上拿了起来。”

“然而，画笔虽然拿了起来，但朱生却没有发现画壁里的秘密，对于那散花天女，他依然一无所知。”

“为了解开秘密，朱生茶不思饭不想，在神殿里面壁三天三夜，整个人浑浑噩噩，就如同丢了魂一样。”

“他的朋友怕他这样下去会活活耗死在这里，便苦苦相劝，让他离开，但朱生却不为所动，一定要破解出秘密才肯离开。”

“见朱生仿佛着了魔一般，他的朋友很是着急，怒骂那老僧害人，一怒之下，将那画笔折断，随后把朱生打晕，直接扛下山去。”

“回去之后，朱生因此生了一场大病，昏迷了整整七天七夜方才苏醒过来。”

“醒来的时候，他忘记了古刹的经历，重新恢复平静的生活。”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直到半年之后，他忽然在房间里找到一支断成两半的画笔，这才回想起来在古刹里的经历。”

“朱生并没有因此责怪友人，但还是不死心地瞒着他偷偷跑到山上，想要解开隐藏在画中的秘密。”

“可当他到了山上，却震惊地发现那座古刹竟然消失了，原来的位置已经变成了一个大湖，湖水幽深广阔，不可见底。”

“朱生把这件事情告诉友人，但那位朋友却完全不记得两人一起到古刹留宿的事情，认为他这是做了噩梦，误把梦里的事情当真。”

“朱生无法说服友人，便拿出画笔，但他的朋友却说这是两人在湖边捡到的，让他不要整日神神叨叨，多花点心思在学业上面。”

“虽然友人说的信誓旦旦，但朱生并不认为那是他的错觉，便找到匠人将画笔修复完整，随后来到山上，在湖边搭了一座木屋，整日在屋里作画，画那古刹的建筑，还有那美丽女子的画像。”

“他的朋友拿他没有办法，便只能由着他在山中独居，隔三差五派下人送些粮食过来，有时候自己也会上山，劝他回去，但朱生一直没有理会。”

“就这样大概过了十年，朱生画工进步神速，渐至炉火纯青之境，友人见了，惊叹不已，提议他拿画作去卖，换取钱粮。”

“朱生本来不允，但一想到友人这几年的资助，便同意帮他画一些花鸟风景绘画作为补偿，至于有关古刹和那壁中女子的画作，则全部被他一把大火烧掉。”

“刚开始学画画，朱生只是想要找到隐藏在画壁中的秘密，以及古刹消失的原因，但随着后面画画的时间越来越长，这股执念渐渐转变成怨念，他开始痛恨那个留下画笔的丹青大师。”

“因为如果不是他，朱生的人生绝不会变成这样，但他已经浪费了十年的美好光阴，他不甘心就此带着困惑离去。所以他不停地画下去，以这种方式与那不知名的丹青大师进行对抗，却反而越陷越深，再也无法从中挣脱出来。”

“就这样不知不觉又过去了十年，某一天夜里，朱生正在屋里作画，画中依然是他记忆里古刹的全貌，但就在他最后一笔画完之后，纸上却是突然亮起一道无比璀璨耀眼的金色光芒。”

“紧跟着，他便无比震惊地发现，那座古刹竟然从纸上飞出，越变越大，最终落在屋前的湖水上面，将其取而代之。”

“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古刹，朱生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足足等了二十年才等来这样一个最接近答案的时刻，哪里还顾得了其他，当即拿着画笔冲进那个绘有画壁的神殿里面。”

“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神殿两侧的墙壁空空如也，并无任何画像存在。”

“看着空荡荡的神殿，朱生若有所思，随即拿起画笔，将脑海里的壁画还原出来，但画到那散花天女部分的时候，他却是猛然间怔住。”

“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正在重复着一百多年前那位丹青大师所做过的事情！”

“在他脑海里，仿佛有一道闪电一闪而过，朱生瞬间明白了很多事情，慌忙将手中的画笔丢了出去。”

“而也就是在这时，他眼中的世界骤然崩溃，待得意识再次恢复清醒的时候，他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所经历的一切原来不过就是一场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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