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海市。
暴雨肆虐冲刷着,卷集着落叶泥沙湍急向前,哗哗汇聚成河流冲向远处深重的暮色。
“嘶……嘶……呼呼……”有人大喘的声音在林间响起,不过这声响淹没在满世界的大雨声中很难听清。
女子一边奔跑,一边回头,荒野夜色黑沉,磅礴大雨模糊了视线,她目光所及之处,其实是看不清什么东西的。
但是她知道有人在跟着她,甚至她都不确定那是谁,或者到底是不是人。
长时间不知疲倦的在山林奔跑已经让她的小腿满是划痕,衣衫也凌乱不堪,更不要提还能看出什么长相美丑一类的了。
人往往在怀着求生的**的时候,本能里面带着的潜力总是无尽的。
“沙沙——”一阵沙沙声传来,女子步子一下子顿住了。
她条件反射似的,下意识用力扣住了树干,指节白得发青,雨水流经,顺着手臂滑到手肘滴落,几乎形成了一股小水流。
女子肯定自己听到了这个声音,这不像是雨水打在树叶上的声音,更像是有人在草丛中行走所带来的。可是雨声声音实在是太大了,她根本无法辨别这个声音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
“沙沙——”
雨声伴随着冷风,足以让人全身冒鸡皮疙瘩,她用力咽了口唾沫,“谁?是谁在哪儿?”
暴雨中没有传来回答。
女子下意识连呼吸都屏住了,她四下巡视,捡了一根木棍拿在手里,背靠着苍天巨树,以此尽量给自己带来微小甚微的心理庇护,“到底是谁?”
天地雨幕冲刷,四下没有回应,足足过了大半分钟,女子握着木棍的手稍微卸了点力气,就在这时——
近在咫尺的树丛猛晃,电光闪过,女子青白的脸上,眼睛瞪大,瞳孔模模糊糊地映出一具黑影。
“啊——”
撕心裂肺的尖叫划破雨幕,电光过后的轰隆雷声混合着哗哗大雨,转瞬盖过了令人心颤的余音。
·
“咚——”谢景没留心卫生间的门没开完,自动合上了,导致才刚刚起床脑子还不灵光地直接撞在了门上。
白夜闻声从开放式厨房走下来,“你怎么下来了?不睡了?”
“嘶——”谢景小声倒吸着气,揉着额头愤恨地看了看卫生间的门,然后重重地关上了,“我睡不着,想着和你一起去上班算了。额角的都还没有好,现在额头又撞了一个大包。”
白夜忍笑,“你过来,我看看有没有给你撞出包包。”
谢景还真的揉着额头,站在下一阶把头凑到白夜跟前,“喏,你看有没有嘛?”
“嗯。”白夜点点头,“我哪天得空了,把那门给卸了,给你出出气。”
“……”
白夜继续进厨房准备早餐,“你真的不再休息休息。”
“那哪能啊,昨天队长大老远跑来接我,还不是弄到大半宿才睡觉,你都不嫌累,我怎么好意思在家里赖床。”
仔细想想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谢景又接着上去洗漱完,换好衣服,然后自己给自己简单包扎了一下,“队长你是要在家里吃早餐吗?”
“我自己是打算在家里吃的,不过你一起的话,我没做那么多,现在也懒得叫外卖了,去局里吃吧。上次好不容易给你买的豆浆,你都没有喝成。”
“你自己亲自去买的?”
白夜语气极其自然,“不然你以为是天上掉下来的?”
“啧啧啧。”谢景颇为感叹,被抓这一次,很不划算啊。
白夜微微一笑,转身上楼去拿车钥匙了。谢景摸着下巴琢磨着,感觉脖子那印子明明应该不会消得这么快的,怎么刚刚厕所镜子里一看,都消得差不多了?
“不过消了也好。”谢景郑重地点点头。
谢景知道那时候白夜清楚自己是被谁带走的,可能会想办法来找自己,但是也就像当时滕至晖说的一样,他自己也没有把握白夜会为了他和执令司对着干。
所以,谢景其实是挺纠结的,而且当时也没有怎么过脑子,导致直接就和黎宪他们起了冲突。谢景倒是知道黎宪这个人,虽然脾气暴躁了一点,也动不动就喜欢出手教训人,但是对他还算是可以。
毕竟当初他刚刚答应为执令司做事的时候,乃至于到了后面,都是黎宪在其中帮他安排一切事宜,让他可以顺利的使用现在的这个身份出来读书。
所以,对于黎宪,一方面谢景也算得上感激,但是他说话真的是太冲了,这点谢景是真的忍不了。
再加上当时真的是怕万一执令司的人耍手段,直接给他打针麻醉剂连夜送去零港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要是以后再也见不到白夜了,那可怎么办?这个才是谢景当时想得最多的问题。
所以,拼着这口气,他那时候给黎宪说的话,也不完全是放狠话,他是真的打算拼个鱼死网破的。
更或者是,哪怕是到最后自己吃力不讨好,也没有看到白夜来找自己,那大不了就这样算了。在一起的时候,考虑的都是得过且过,不在一起,还能怎么样,肯定也是将就过啊。
所以,白夜来得这么快,而且准备还这么妥当,对于谢景来说,其实是很惊喜的。起码也能间接证明了自己在白夜心目中的分量,还是十分可以的。
明确心意是一回事,为了这份感情实质性的行动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嘴上说说谁都会,不管是冠冕堂皇还是甜言蜜语,大家不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早高峰马路上,谢景思前想后,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我想过你会来找我,但是你确实是来得太快了,而且还安排得这么妥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不对劲了?”
“嗯?”白夜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不算吧。”
谢景能够给自己找一个比较完善的理由,就是白夜其实早就知道他以前做过的事情了,只是一直没有捅破,也一直准备着要出什么问题了,好给自己收摊子的打算。不然哪里可能这么及时?!
“是吧?”谢景心想,白夜这也太沉得住气了,居然能忍住好奇不问自己。
“我知道你肯定有事瞒着我,但是我也没特意猜是什么事情,我主要是想着也许有一天你能主动给我说才是。毕竟这样才有意义,不是吗?”
谢景瞅他一眼,大概是我没有想到你居然是这么文艺的白支队长的意思。
“不过,你去让雷处帮忙,他知道是帮我,会不会不太愿意啊?”虽然谢景也听杨卫提起过,白夜和雷珩这两人关系挺好的。但是毕竟对于雷珩来说,他不过是一个见过几次面的,甚至可以直接说是陌生人的人。
“是啊。”白夜相当直接。
“……”谢景一时之间有些无语凝噎,他侧头看了看窗外,“那你是怎么说服他的呢?”接着谢景望向白夜,一脸的不可思议,“你不会……不会是为了我出卖色相吧?”
白夜冷冷道,“雷珩别说是出卖色相,我出卖肉/体也不管用。”
“哦……”谢景这一声意味深长,“那你到底是怎么说服他的?”
“也没有怎么说,他一听说是和执令司有关,就答应帮忙了。他和执令司那边不对盘,这个也不是什么秘密。”
“这样啊。”谢景也不好问什么不对盘,反正也不关他的事情。
白夜大概是怕他有心理负担,解释道,“十方会那边对口的是陵城有关部门,而雷珩管辖的丰益特别行动处就是隶属十方会的下级各处。所以如果是雷珩这边出面,执令司那边要应对的势力会大得多。相比较而言,他们就不太会硬碰硬了。至于雷珩请沈部帮忙这件事,你完全不用担心,沈部这人比较好说话。我当时本来是打算去找路局的,但是你应该也听说过,这位路局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所以我怕耽误时间,就直接让雷珩去找沈部帮忙了。”
“一下子牵连了这么多人吗?”
“是啊,所以,谢景——”白夜直视前方,微微一笑,轻声叫着他名字,“你不要让我失望啊。”
谢景目光微微一动,心里有些发热,他微微抬起眼眸看白夜,嘴唇阖动,良久轻轻,“嗯。”了一声。
辉腾稳稳当当地停在特情队白夜的专属停车位上,谢景对着后视镜盯着自己的脖子左右看了看。
白夜内心还是做好谢景有可能搬来和自己住的情况的,所以偷偷摸摸地准备了好几套新买的衣服,当然,这次他是完全按照谢景的码数买的。毕竟队长和下属穿同一件外套乃至于内勤外勤、技术、法医、禁毒的人都看到了。虽然白夜不介意这种被抓包的事情,但是毕竟谢景比他更顾忌这些。按照白夜的说法,就是,毕竟我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对象的存在,当然是要多多考虑另一半的想法,这样大家才能和谐友爱的相处。
现在谢景穿着长袖T恤,下身是深蓝色警服长裤和软底系带皮鞋。他真的是属于那种平常的时候就算是随便穿点什么看着都挺出彩的人,更不要说现在还从里到外仔细的收拾好了。无论是从他流畅的腰腹线条还是被裤子修饰得纤长的腿,无一不勾得人心痒痒。
白夜眼瞳里像是淬了一团火一样,微微别开自己的目光,“别看了,看不出来,要是真看出来了,你说你洗澡没洗干净就行了。”
“……”卧槽,白夜你居然能说出这种话,难道是因为我昨天让你给我嗦几个草莓,结果上去迷迷糊糊就要睡觉,你就存心打击报复?
白夜解开安全带,“好了,赶紧去办公室吧,我给你买早餐去。”
“诶诶!”谢景在他打开车门下车的空档一把拉住他的手,“我这两天不在,你怎么给他们说的啊?”
“没怎么说啊,我说我带你回去办外籍居住证去了。”
“可是我情况有点特殊啊,我早的时候都不知道执令司那边不让我考公职,我原先还想着自己要考一下的,或者是直接去考外籍居住证什么的。所以对应的我都知道一点,黎宪既然是把你给我提交的申请滞销了,赵冬冬他们就不会好奇原因?”
“也没怎么好奇吧?”
“嗯?所以还是有点好奇?”
白夜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激灵,下意识摸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唐显。
谢景见有人给他打电话,也只好作罢,往办公室指了指,示意自己先进去了。
白夜点了个头,等谢景关闭车门后,接了电话,“你有毒吧?你禁毒到我这儿是隔了几千几万米?你还打电话?”
“不是,你说话能不能客气点的?”
“行行行,有什么事?”
“雷珩找你有事。”
“他有事怎么不给我说,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说你可能还在忙,就来找我了。不过我说你今天不轮休,肯定要来市局上班,我就打电话给你试一下,然后你就接通了啊。赶紧过来吧,我看雷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整个人白得像刮瓷了一样,要挂要挂的,到时候死我这儿我可不负责。”
白夜不敢耽误,他真的挺感激雷珩的。雷珩说了自己要回堰江,结果现在又跑来恭海,肯定是连夜过来的,相对的应该没有怎么好好休息过。
白夜把电话挂了,赶紧往禁毒那边跑过去。一到地方,唐显正在自己办公室门口和内勤的小警花唠嗑。见到白夜过来,也没顾得上聊天了,指了指自己办公室里面,“在里面躺着呢,对了,你待会儿最好请人吃顿饭啊。”
白夜懒得搭理他,推开门进去了。雷珩看着果然是跟要挂了一样,看得白夜都觉得有些于心不忍,“诶,要不要我给你弄杯葡萄糖水喝一喝?”
雷珩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莫要整这些花里胡哨的咯,我连夜给你打出来的,你自己收着吧。”他递过来一个文件袋。
“什么?”
“你让我查的关于谢景的东西。”
白夜心下大惊,“你?你什么时候权限这么高了?”
雷珩实在是没有力气,轻声道,“你觉得可能吗?”
白夜之所以吃惊,不是没有理由的,是因为谢景当时是执令司那边管制的,那么相关的资料神都那边查不到,肯定是只能在执令司查。他当时让雷珩帮忙的时候也只是顺嘴提了一下,想不到雷珩还真的去帮自己查了。不过也正是因为是在执令司,除了执令司以外的人,其余的人都是没有权限的,所以,雷珩能查到,白夜才会这么吃惊。
“问题是你就是查到了啊。”
“哎呀,不说了。我难受,我现在感觉我可以直接猝死了。”雷珩说完直接躺唐显办公室沙发上了。
“那行,你躺着休息一会儿吧,我到时候给你叫餐过来。”
雷珩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白夜四处看了看,从架子上翻了块也不知道多久没洗的小毛毯扔给雷珩,然后就出去了。
唐显还在门口聊天了,看到白夜出来,顺嘴问了一句,“诶,怎么,雷珩找你什么事?”
“没什么,你看着点,让他在你这儿休息一下,别让人去吵他。”
唐显觉得莫名其妙,他的办公室又不是谁都可以进去的,但雷珩现在看着确实虚,所以唐显顺杆爬,点了个头,“知道了。”
·
“哟,小景来上班了啊?!”
“啧啧啧,你们看,这额头都贴着纱布了,小景你也忒惨了点。”赵冬冬说着,竟然抓着袖子就要擦眼泪。
“……”
吴钟洁拿着一盒还冒着热气的小笼包放在谢景的桌上,“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老大说了他会帮助你的,你还有我们呢。”
“…………”所以,白夜到底是说了什么。
谢景想了想,故作很为难的样子,“所以,你们是都知道了?”
“嗐!”杨卫老大哥似地拍拍谢景的肩膀,“没事的,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有些事情,想开了就好,虽然知道你比较难做人,但是这个也不全是你的错,你就不要埋怨自己了。生活还是要往前看的。”
想开了就好?比较难做人?不全是我的错?埋怨自己?往前看?!!
这些个词汇用法,能让谢景脑海里面可以自动播放一出家庭伦理爱情商业大片了。
谢景抿抿唇,委婉表示道,“其实我还是多多少少觉得心里有点难受的,毕竟这个主要原因是在于我。”
“别啊。”赵冬冬一抹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有时候这人太优秀了,确实是一种罪过,但是大多数时候,你还是很棒的。不要因为这种不和谐的事情就伤害了自己。”
吴钟洁终于忍受不了,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唔……你实在是太惨了,简直就是家门不幸。”
不是,什么玩意儿?怎么家门不幸都出来了?
越说谢景心里越没有底,正好他瞥见白夜往三楼去的身影,讪笑道,“那啥,我去净化净化我的心灵,不要为我担心,我们还是一群友好和蔼的同事。”
谢景出了门,飞快的把白夜往楼上拖,看到四周没有人,把他往房间一推,抵在门后问道,“我亲爱的队长,你到底是给我的同事们说了什么啊?我怎么感觉他们对待我就像是我痛失爱妻一样。”
“瞎说什么,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嘛。”白夜一手捂着眉角,肩膀微微抖动,“我真没说什么,我说的都是你给我说的。”
“我给你说什么了我?”所以你承认你是我妻子?谢景很显然抓住了奇怪的点。
“你那次让你同学来找我,让我去接你说的啊。”
“……”谢景的表情出现短暂的失忆现象,反应过来后,“?!!!”
他惨不忍睹的捂了捂眼睛,“没错,没错,家门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