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能找到那儿也是迟早的事情,那姑娘心高得很,反正我现在也被抓了,罪名是跑不脱了,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刚开始包她,但是她不愿意,气节挺高。不过没用,就一时的,我大把大把的给她砸钱,我知道她在学校里面,要是一下子有那么多好东西,肯定会被人怀疑,所以我从来不送浅显的,就是带她出去玩,小女孩嘛,花点心思哄哄就好了。”邹新万手搭在审讯桌上,直愣愣地看着对面的杨卫。
“后来呢?”
“还能怎么样,我花那么多心思,不就是希望到最后可以接人。不听话没事,染点毒就好了,到时候性子再倔的人都会乖乖听话的。”他好像想到什么,往前凑了凑,说道,“我要是主动配合,交代罪责,能算戴罪立功吗?”
杨卫刚想骂人,耳机里传来白夜低沉的声音,“给他说可以。”
“算。”杨卫问道,“你要交代什么?”
“其实朱建宾这小子是他爸介绍给我的,就是那朱勇,他是我的老熟客了,而且日子久了,他自己也像分一杯羹。我就给他说,行,没问题,但是要自己找货源,而且还得调/教得听话。后来听他说起,好像把那个姑娘整得要死不活的,啧啧啧……”邹新万无所谓地说。
审讯室内外所有人的心都是一沉。
其实早在白夜在柏图山庄发现周曼的照片的时候,联系到之前在她嘴里面发现的U盘,他多多少少也能猜测到一点了。
因为在刘佳丽这个案子中,现勘取证发现的那个用来蒙住她眼睛的丝巾,当时U盘里面也有一张类似的。可能确实也如谢景说的一样,吸毒的人眼中的景象和普通人看到的不一样,那些看似光怪陆离的照片,在周曼眼中或许就是她平时生活的凭证。
话说到这个地步,基本上所有的事情都算是理清了,也只差田富刚的女朋友李文敏那边了。
杨卫站起身,“你知道那个女孩死了吗?”
邹新万嘴唇微微抖动了一下,“是,我知道。可是死也就死了,我也没办法不是吗?而且——”他迎上杨卫的眼睛,“我确实是贩毒,还教唆未成年吸毒,等着我的无非就是关个三四十年,要不就是无期。但我也只个分销商而已,买卖生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所以田富刚就算他是吸毒死了,也怨不到我的头上来,更不要提那个小姑娘。”
杨卫一个凌厉的眼神扫向了他,“你把你容留卖/淫这个给忘了吗?你等着用你的余生赎罪吧。”
邹新万微微皱了皱眉,然后低低埋下头,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审讯室单面玻璃外,白夜摘下耳机,疲惫地揉了揉额心。
这起由拘禁强/奸引发出来的贩毒容留卖/淫数案终于初步结束侦破,进入了审讯阶段。
直到审讯完了李文敏,后续的侦查终结报告还等着供录完整审讯下来才能处理。这其中得经过多少道手续,估计又是得加班不少日子了。
特情队三楼浴室里水声停止,基本上这里也算是他们第二个家了,平常的洗漱用品换洗衣物也会买得有。
白夜随便洗了个澡,换了身T恤,套了件外套——他买给谢景,谢景又给他穿上的那件,心情还算愉悦的下班了。
以至于还在二楼加班的吴钟洁拉着赵冬冬一脸的蒙圈,“我没看错,刚刚那个差点哼小调的人是老大?”
赵冬冬更是一脸蒙圈,“这我哪里知道?”
肖江辉笑得一脸慈祥,“这就是你们这些单身狗的不对了,你们不知道家里面有人等着的好处,就像是有把钩子勾着自己的心肝脾肺肾一样。”
“咦……”吴钟洁起一身的鸡皮疙瘩,“老肖,能好好说话不?”
肖江辉瞄了瞄楼道,确定白夜是真的下班了,神秘兮兮地说,“难道你们没有发现咱办公室今天早上队长出去回来后少了个人嘛?”
赵冬冬,“???”
吴钟洁,“?!!!”
“咋了?咋了?”吴钟洁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肖江辉迎着风,一脸视死如归,“怀了,在家养胎。”
·
咔哒——高档公寓的指纹门锁自动打开了。
下午市局忙得一塌糊涂,通知过来的受害人家属在市局堵了个水泄不通,相关涉案人员也已经差不多被逮捕。
不过就像是吴钟洁原先担心的一样,对于那些嫖客来说,他们大可以规避责任,说是自己不知情,甚至还可以大言不惭的说是双方都是自愿的。
光线相较于客厅显得晦暗的玄关里,白夜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脑海里突然想起下午被逮捕过来的那个中年男子说的话,“我不知道啊,她说她喜欢我,我要是知道她是专门干这个的,我肯定不干。吸毒的不得好死,她们就是这个社会的蛀虫。”
“大家都是男人,欢场作乐罢了。”
“我挺喜欢她的,我还想过以后和她结婚呢,可惜了,染上毒就可惜了。”
白夜垂下眼帘,掩了掩自己的情绪,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回来了。”
他把外套往玄关衣架上一挂,谢景穿着上次白夜给他买的睡衣,从厨房走下来,手里端着一个彩绘的大瓷碗,“回来了,吃饭吧。”
厨房下方没怎么用过的餐桌,此刻桌上摆着才刚刚炒出来的菜肴,在沙发旁的落地灯下还微微氤氲着热气,周围仿若都弥漫上了暖烘烘的光晕,厨房里电磁炉由于刚刚下锅,电量带来的细微的嗡嗡声的动静都还没有停止,给人一种活泛温热的感觉,让人心口蓦然一烫。
谢景微微腾了腾位置,把装着汤的大瓷碗放在正中央,“本来是打算给你炖大骨汤的,但是想着最近烦心事太多了,所以就炖了个苦瓜汤,降降火。”
白夜嘴角不自觉浮起一丝肉眼几乎难见的角度,他随手把手机放在沙发上,走了过去。
“你喝过吗?喝习惯的人会觉得还好,但是喝不惯的人就是真的苦了。幸好我还没有做……”
谢景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就被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从后裹住了,身体向前被顶在桌沿上,白夜才刚刚洗完澡的身上微微发散着好闻的清香,从上至下笼罩了谢景的全身。
“喝得惯,你做的都喝得惯。”
谢景歪头微微挑眉,眼底闪烁着戏谑的神采,“那你不怕我下毒啊?”
白夜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你不告诉我,我就不怕了。”
谢景没忍住,笑骂道,“那你岂不是要被我毒死。”
白夜问,“你舍得啊?”
谢景在桌子上瞄了几眼,夹了一筷子土豆炖牛腩的土豆塞到他嘴里,“好了,赶快洗手吃饭吧,免得待会儿饭都冷了。”
两人吃饭的时候默契地保持了食不言寝不语的优良特质。等吃完后,外面天已经全黑了,客厅里电视开着,两个人肩并肩站在厨房里洗碗。
“你做饭确实挺好吃的。”白夜小声凑到谢景的耳边说,然后把刚刚清洗过的碗递给谢景,“怎么做的?”
谢景拿着擦碗布,擦干净水珠放进消毒柜,“熟能生巧,做多了不就好吃了。我又没有住校,不能吃食堂,不是自己给自己做,难道还等着天上掉馅饼啊。”
“可是我一点不喜欢洗碗。”
“???”谢景一脸几个问号,“这两者有关联?”
“肯定有啊。”白夜手上还沾着洗涤剂的泡沫,就直接抬手拧了拧谢景的脸,“你看,以后要是都是你做饭,那我肯定不好意思再让你洗碗,然后肯定就是我洗,你说对不对?”
别说,确实是挺有道理的。谢景莞尔,“那你家里面不是有洗碗机嘛,还有就是,我觉得你做饭也可以,咋俩可以换着来。”
白夜怀疑地眯起眼睛,“真的?”
“真的,真的。”
“那你是决定和我在一起了?”
谢景手一顿,空气好像是突然凝固了,一种有点暧昧又微妙的氛围无端地混合着外间电视的背景音渗透出来。
“诶,对了。”谢景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往外面避了避,“你们审讯结果怎么样?是李文敏吗?”
一丝丝酥痒混合着酸涩的滋味冲上喉头,白夜看着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白夜作为一个已经是进入家里催婚年龄的成年男子,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够很快调整自己的情绪。他把橱柜收拾好,“嗯,解决了。”
谢景照样是窝在自己的小沙发上,“所以田富刚是怎么死的?”
沙发边上的灯光已经开到最暗了,白夜一双长腿直直伸着,他双手交叠靠在脑后,那样子,直接可以拉去拍封面大赏了。
“田富刚一开始就是死因明确的,附近所有河段的监控都看过了,确实不存在被他人杀害的可能,而且整个案件涉案人员盘查下来,最有可能的李文敏和那个皮条客邹新万在当晚都有不在场证明。”
谢景盯着电视看了会,喃喃道,“当时唐副支不是分析了可能是毒品混吸导致的吸毒者活动加剧嘛?”
“这个我有考虑过,但是当时监控可视的条件,看着田富刚那样子并不像吸毒的,所以目前存疑。而且无法证实他杀的主要原因就是,在当时发现田富刚尸体的河段搜寻,并没有发现类似凶手脚印、血迹、指纹或者毛发等痕迹,田富刚尸体上也没有发现其他人的残留DNA。”
“那李文敏在这起案子中是充当了什么角色呢?”谢景偏过视线看向白夜。
白夜又将双臂抱在胸前,“要不要猜一猜?”
谢景沉思了一会儿,“那李文敏和田富刚应该就是类似于包养的关系吧,而李文敏这个人,应该和邹新万也有接触,或者直接一点,李文敏就是通过邹新万认识的田富刚?”
虽然不明显,但白夜浅红的唇角确实弯起了一道弧度,“你猜得不错。”
白夜抬手按在太阳穴上,“李文敏最先开始还不承认,但是经侦抽调的银行流水,在朱建宾交代的时间节点后,确实是有一笔二十万的入账。当然,她最先开始的时候还嘴硬,只不过已经联系了她家里面,她家庭条件确实是一般,所以那辆车虽然是在她的名下,但是付款的钱还是田富刚掏的。最为关键的就是,她确实是不知道田富刚已经死了,就和田富刚联系,当天呼出的没有实名制的黑卡,在她的手机槽里面。”
“嗯。”谢景点点头,“但是我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李文敏在不知道田富刚已经死了的情况下,就敢说自己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也就是因为这一点,我才怀疑田富刚的死不单纯,她是敢肯定田富刚不会暴露自己?”
“敢!”
谢景眼睛眯了眯,在等着下文。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拐卖妇女、儿童的,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情节严重的处十年以上,或无期徒刑,但在这起案件中,实施犯罪的主要罪责人是朱建宾,田富刚被抓了也完全可以说自己不知情,更何况他还给了受害人潘娇娇家里面一大笔钱,如果到时候真的要闹起来,其实对他还是很有利的。”
谢景听得仔细,从身后摸了个靠枕抱着。
“李文敏之所以笃定田富刚不敢供出她的原因就是——”白夜半垂着眼帘看着他,“她怀了田富刚的孩子。”
谢景吸了口气,“这样啊。”
“那当时和田富刚一起去潘娇娇家里面的女的又是谁?”
“一个会所洗头妹,拿了几千块钱去租的,她开始也怀疑是拐卖,不过看田富刚给了人家十万,就没担心什么了,开开心心的陪着演完戏,拿了钱就走了。”
谢景似乎有些感慨,叹道,“哎,人啊。”
白夜敏感地追问道,“怎么?”
“我在想,这样是为了什么呢?感觉也没有得到什么啊。”
白夜似乎在思索适当的措辞,他微微往后靠着,“可能是为了钱吧,就像那时,人心这种东西,如果是带着**。”
谢景笑了笑,“我知道,你说过——”他顿了顿,“人心难满欲壑难填。”
“是啊。”白夜往后倒,头靠在沙发背上,“也不是只有毒品这种东西才会让人上瘾,金钱、权利、性,哪样没有瘾呢?”
谢景把下巴搁在靠枕上,“队长。”他叫了白夜一声,说,“那些在柏图山庄发现的女孩的照片,有联系她们家里面的人了吗?”
白夜抬头看他,其实他不太能明白谢景为什么有时候会叫自己的名字,有时候又称呼自己为队长,不过这个问题,问出来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他说道,“联系了,基本上都是瞒着家里面的人偷偷的,也有几个联系不上,赵冬冬他们那边在处理了。不过——”白夜话锋一转,“你反应为什么这么大,当时真的是有点把我吓着了。”
“什么?”
“你只是看到照片,然后就吐起来,怎么?条件反射?还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他不会说,白夜在心里想到,谢景是不会告诉自己的原因的,他大概率会搪塞过去。
“你们没有联系到当事人,有没有已经不在了的?比如周曼这样的?”
他果然没有回答,不过也确实有,白夜眯了眯眼睛,“当时照片上的女孩核实身份后,发现有个女的,早在一年前就已经自杀了。”
“我知道。”
白夜有些意外,“嗯?”
“因为她住在我的隔壁。”谢景轻轻地呼了口气,“我也是一直以为她是因为男朋友的问题才自杀的,但是我在那叠照片里面看到她了。很可笑,对吧?”谢景似乎是想要应景的牵扯一下嘴角,但是实在是没有力气,就这么斜倚在沙发靠背上,面容素白,“我不知道她是死了多久才被发现的,我只记得,她躺在沙发上,割了腕,血就这么流了一地,也不知道当时她会不会觉得痛?”
“谢景?”白夜不确定的喊他一声,刚想起身过去,被谢景微微摇头制止了。
“死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在可控的情况下去死。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意外让我就这么死了,所以不会觉得害怕,可是如果是想着自己去死,那我真的是怕得要命。”谢景顿了顿,看向白夜,眸光有些晦涩难辨,“所以,如果是要自杀,那得有多大的勇气啊。”
“谢景!”白夜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双手撑在沙发扶手两侧,由上至下看着他,“这不是你的错,你别想这么多。”
“嗯嗯。”谢景点点头,“可是你知道吗?她问过我,活着是为了什么,我告诉她,活着是为了活着。是不是这样?”他好像不是在寻求什么答案,谢景的视线涣散,飘忽地看着白夜的脸孔,但其实他的眼睛里面什么都没有,瞳孔是没有聚焦的。
他现在的情况不太对劲,白夜扶住他的脸颊,强迫谢景看着自己,然后低头,抵着他的额头,“是这样,你没有说错。”
谢景好像漂浮在混沌的温水中,意识黑暗昏沉,“所以她自杀了。”
是因为这个?就是因为这个,所以当时才反应这么大的吗?
白夜微微皱了皱眉,他捏住谢景的下巴,抬起他的脸,就着这个姿势低头吻了上去。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接吻,但算得上是第一次这样深入,几乎是想要迫不及待的带着渴求去攫取。谢景低低地呢喃了一声,“唔……”这个姿势导致谢景的肩背和腰线都后仰悬空。白夜感觉到谢景怀里的靠枕落了下来,柔软地砸在他的脚背上,然后那本来是抱着靠枕的手勾住他了脑后颈。直到谢景因为呼吸不上来,按住白夜的肩头推了推他,两人才分离了这漫长的纠缠。
谢景自下而上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呼吸有些沙哑急促,连带着胸腔剧烈起伏。他抬手抚上白夜的眉骨,喘息半晌,才笑了笑,“没事的,你别皱眉。”他一下一下地把白夜皱着的眉宇微微抚平,“皱眉不好看,你笑起来才好看。”
闻言,白夜确实是想笑一笑,但奈何怎么样都提不起唇角,只能是目光从谢景那年轻的眉眼轮廓、挺直的鼻梁上来回逡巡,“你吓到我了。”
他们两人距离非常近,天花板暖黄色的光晕倾洒在谢景的脸上,而因为白夜的遮挡不透光的地方,又显出了极淡的黑色阴影,明暗交错中,谢景无声地笑了笑,小声说,“对不起。”
白夜略微靠近,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谢景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借着这个力量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我要回去。”
回去?是因为那个女的吗?白夜几乎是一瞬间就在脑海里面猜测了起来,因此他不假思索道,“我陪你。”
“不。”谢景撇开自己的视线,“不用。”
“那我送你过去?”
“不用的。”谢景语气轻浅,但是十分坚定,“我一个人去就行,我上去换衣服了。”说完,他绕过白夜,去了二楼。
他下来时,白夜还在客厅中央站着,并没有坐下。谢景看了他一眼,直奔玄关,“那我走了,你记得早点休息。”
“等等。”白夜走过去叫他。
谢景微微一愣。
“把衣服穿着去。”白夜指了指衣架上挂着的外套,眼底的笑意背逆着光,“记得上班不要迟到。”
“好。”
“咔哒——”直到电子门锁扣上。
顶层复式走廊墙壁雪白空旷,谢景垂手摸了摸外套的扣链,背靠在墙上,深深呼了口气,仿若虚脱一般,良久才直起身子往外走去。
白夜垂着眼睫,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他知道此刻谢景的身影正在渐渐远去,消失在夜色深处。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望着脚下黑夜中一望无际的路。
没关系,即使是带着秘密,我也不会让你独自一人。
那些湮灭在长夜不为人知的过往,永远不会成为阻挡你向着光明而去的镣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