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请队长不吝赐教。”谢景一脸诚恳。
白夜直直看着前方的路,手掌在方向盘上,前行调头,“农村不像市里面,垃圾都是放在专门的地方,等着来收。来的时候,他家外围院墙边堆了个垃圾堆。”白夜的声音不续不缓。
谢景听了这话,只是在心里想,我闲着没事看人家垃圾堆干什么?但是他不说,只是眨了眨眼睛疑惑地问道,“哦?”他尾音有点上扬,听起来有点讨打的意味,“然后呢?”
“……”真的想打他!
“嘶——”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刺耳声响,白夜,“嘭——”地一声拉开车门,坐到了后座的位置,冷声说道,“你来开车!”
谢景讪讪抹了抹鼻子,“我没有驾照。”
“出了事我负责。”
好吧,谢景哪知道他是突然发什么疯,只好自觉地开车了,其实他觉得自己的车技也还是可以的。反正以前开车的时候,又不需要驾照。
“那垃圾堆里面有很多的焚烧物,没有燃烧殆尽的余烬看起来应该是女孩子的衣服鞋子一类的物品,但是在他家客厅的时候,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只有男孩子的玩具,比如摆放在柜子上的玩具枪、放在墙角的玩具车一类的。”
谢景呼吸一沉,从后视镜看了白夜一眼,他正盯着窗外,侧脸在清晨的阳光中透着一股疏离冷淡的气质。
白夜接着说,“潘洪他妻子说的是自家女儿去了外婆家,但是没理由在家里面的属于女孩的东西需要销毁,并且也看不出任何这个女孩生活过的痕迹,可以解释的是——她不见了。”
这话足以让一个有正常情感的人觉得背脊发凉,但谢景还好,就是瓮声瓮气的应了一声,“哦。”
白夜疲惫似地将背脊往身后的椅背一靠,冷声说道,“虽然不知道这个朱建宾的案子有没有关联,但是既然有疑问,就一道审讯一下,也不是什么难事。”
“嗯。”谢景点了点头,“那要不你……”睡一会儿?话还没有说出口,谢景从后视镜一瞥,白夜已经斜斜地靠在车门到椅背的夹角处闭上了眼睛。
谢景下意识握着方向盘的手捏紧了一点,果然是累了吧。他微微勾了勾唇,车速尽量迅速一点,那就睡一会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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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2:27,恭海市局,刑侦支队。
“好家伙,你们都是一群神仙,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也能被你们联系在一起。”肖江辉一边把自己整理好的资料放在大屏幕上,一边飞速的搅动了两下自己刚刚泡好的老坛酸菜牛肉面,唾沫横飞地说,“那个潘洪家妻子分明就是胡说八道,她早几年的时候嫌读书累,偷偷跑出去打工,找了个男的,结果人家把她甩了后,大着个肚子回家。这种早年放在农村能被唾沫星子淹死,而且乡里乡亲的大家肯定都要背后戳脊梁骨。家里面也着急啊,赶紧给她找了个,结果她嫌弃人家老,不愿意,生了孩子后又跑了。家里母亲一生气,就说了不和她往来了。她自己倒好,还真的硬气,找了现在的男的,就是潘洪结婚了,还生得个儿子,真就没和家里面联系过。郭芹本身就不是恭海人,是外来的,她妈别说给她带孩子了,连她什么时候结婚的都不知道,简直就是满口胡言乱语!”
刑侦支队单独为特情队开辟出来的会议办公室人来人往,白夜双手抱臂,冷冷地站在大屏幕前。
“让你去查的朱建宾七月二十三号的行踪路线查得怎么样了?”
这个肖江辉倒是一时之间有些心情恹恹,“情况不太妙,当天调查相关的监控以及接触人员来看,朱建宾一天的行程大概是和狐朋狗友一起鬼混,这起儿童失踪案不具备作案时间。”
“不一定。”白夜看了看腕表,“潘洪他们什么时候带到?”
赵冬冬从办公电脑后探头一瞟,答道,“快了,已经在路上了。”
吴钟洁拿着个平板电脑在办公室四处游动着,“来来来,市局门口大排档,一人点个菜,可以配个汤,手快有手慢无啊。”
肖江辉手里端着的老坛酸菜牛肉面瞬间索然无味,“你点外卖你居然不知会我一声,钟洁你太不地道了?!”
吴钟洁一脸莫名其妙,“谁知道你要开小灶?”
肖江辉嗦了一口泡面,“你管我这个叫开小灶?那你那个直接就是下馆子了!给我点个那个萝卜排骨汤!”
吴钟洁手指飞快的一顿操作,“还要别的不?”
“不要了,诶,队长我给你说,除了这个,因为刚刚时间有点紧,其余的信息我才安排探组下去,得稍微等一下。”
谢景给自己点了个鱼香肉丝,抬头一看,只见白夜和肖江辉两个人站在办公室前面的大屏幕投影前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说什么,动也不动的。谢景微微皱了皱眉,想了想,又加购了一份香干腊肉和两份蟹味菇豆腐汤。然后把平板递还给了吴钟洁。
“诶。”他从自己办公桌后探出身子点了点赵冬冬肩膀,“潘洪还没有到,他妻子郭芹不是带过来了嘛?怎么不审?”
赵冬冬看了白夜一眼,“老大没有让审,这我哪里知道啊。他肯定有自己安排呗,你今天可别去惹他,我感觉他今天有点心情不好。”
这话说得谢景有点心虚,“队长他不一直这样的嘛,哪里心情不好了。”
“嘿,那我还能害你,老大他今天典型的生人勿进,你可给我悠着点啊,你现在可是重点隔离对象!”
谢景倒没注意其他的了,就留意到对象俩字了。他原先是怎么会脑子一时不灵醒就冲动了呢?就他和白夜在这样的环境下,如果真的是在一起,被人发现那不是迟早的事情嘛,现在仔细想起来,还是有点后怕。
谢景转移话题,“你别老拿上次的事情打趣我行不行,我又不是故意的。”
赵冬冬挤眉弄眼还想说点什么,吴钟洁冷不防一巴掌拍他背上,“别发神经,吃什么赶快点。”
赵冬冬收了心,赶紧去看菜式去了。
“嘭——”的一声,技侦主任黄彪一下子推开门进来,顿时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黄彪自己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老脸一红,不好意思的摸摸头,“那啥,你们忙啊,我找你们那个谢景小同志一会儿。”
谢景皱着眉,一脸蒙圈,抬手指了指自己,“找我?”他和黄彪不熟啊,就上次审朱建宾的时候在监听室打过一个照面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交集了。
“诶!”黄彪点点头,“对对对,我就是找你,赶紧来,找你有点事呢。”
谢景从办公桌站出来,但是也没有急着过去,往白夜的地方看了看,但是白夜没什么反应,看来是不介意的。他这才朝黄彪摸过去,“黄主任有啥事?”
黄彪大主任很明显非常的高兴,“我跟你说,上次我给你们队里面打听,都说你还是单身呢,这不我就为了广大群众谋福利,正好我表妹要来局里给我送饭,我这打算让你俩见一面,要不我说,我表妹这个人那就是勤快。”
谢景,“……”就是想给我介绍对象你不直说?
他刚想拒绝,冷不防脖子被人一勾,白夜劈手就把谢景拽了过来,冷冷道,“工作做完了吗?他叫你出去你就出去?”
“我?”谢景喉咙卡了卡,他这琢磨着自己也没有啥工作啊。
黄彪嘴都气歪了,“嘿白夜你是发神经是吧,我这前几次约着你去见我表妹你不去,现在我让人小景去,你搁这儿上什么火呢?”
白夜斜觑他一眼,“你当市局是你开的相亲事务所?回你办公室去,别堵我门口看着闹心。”
别说,黄彪主任的身材确实是挺能堵门的。
黄彪主任大怒,“白夜你太不是人,你怎么还人身攻击呢?”
白夜显然是懒得浪费时间和他唠嗑的,他把手上的资料卷了卷,拍了拍谢景的脑袋,“你,给我把朱建宾七月二十三号以后的行踪路线排查一下,着重看一下有没有和大桥村河口村有直接联系的。”
谢景肯定是不敢当着众人的面对白夜说一个不字的,再说了,自己季度津贴还指望着白夜发呢。他抬手摸了摸刚刚被白夜拍过的地方,闷闷地说了声,“哦,我现在就去。”
黄彪显然以为谢景不乐意了,那可不咋地,干刑侦口的,能遇上个女的,那真不错了,再说了,他觉着自家表妹也不差啊,“白夜你好好的给人弄这么大工作量干啥,而且我就带他去见个面,碍着你哪儿事了?”
“这工作量是大?你以为正经考核几道审批的市局是用来给你跟相亲介绍所抢饭碗的?”白夜冷言冷语,“你别再他身上打主意了,他有喜欢的人了,并且——”说到此处白夜还微妙地挑了挑眉,“他喜欢的人十分优秀。”
谢景直接,“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倒是黄彪主任当场雷得外焦里嫩的,“啥?啥玩意儿?”
谢景整理整理表情,掩唇谦虚道,“我队长说得对,我喜欢的人确实十分优秀。”
白夜垂着眸子扫了他一眼,也没有说什么,对周围停下工作的人喝道,“看什么,赶紧忙你们的。赵冬冬——”
被突然点名,赵冬冬立马站起来,“在!”
“既然大彪哥这么热心,那你去跟他见见。”
赵冬冬倒不是真的想相亲,不过确实是挺黄彪提自己的表妹提多了,多多少少也还是有兴趣的。当下听到白夜的吩咐,高兴得都快一蹦三尺高了,“好勒,好勒,我这就去解决大彪哥你的后顾之忧。”
“诶,不是我,我不是——白夜你不要搞事,我不要赵冬冬,赵冬冬你干嘛?”黄彪语无伦次,别看他膘肥体壮,居然不是赵冬冬对手,直接就被赵冬冬勾着背脊拖走了。
黄彪杀猪般的叫声一消失,办公室顿时又恢复了刚刚的忙碌状态,一种特有的在喧嚷环境显出些许静谧的氛围。
谢景坐在自己的位置联系交管局整理视频,眉眼间有些高兴的神采,突然只听到门口人声咋呼,闪进来一个人影——是杨卫手底下的黄小锋。
“队长队长,潘洪带回来了。”
白夜抬头,“开两个间,准备审讯。”
肖江辉抓抓头,“现在审讯室挤得很哟,怕是没得空闲的,要不然把一个单独带去特情队里面审?反正都装着双重摄像头,一头连市局一头连着纪委的,没多大关系吧。”
白夜也知道现在确实单间紧俏,他也懒得跑去给刑侦打招呼,“行吧,注意留意一下有没有串供,这事情你们没有跟着一起出行动,郭芹让谢景去主审,你们在监听室旁听,赶紧把资料给他。”
听到这话,谢景站起来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我?”
“不然办公室还有其他人叫谢景吗?”
谢景眉宇登时染上阴霾,垂着眼睫应了一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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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叫我来干什么?我家里面还有事情呢?警察同志到底是有什么事情啊?我就一普通家庭妇女,你们别吓唬我啊,待会儿我还得回去给我孩子做饭呢?”
“啪——”谢景把从郭芹母亲家里传真过来的询问对话甩在桌子上,“这个你不用担心,你儿子和你老公都接过来了,市局招待所伙食还是不错的。”
郭芹因为长时间的舟车劳顿,再加上一直心里不安分,整个人头发凌乱,虾米般蜷缩在讯问室椅子里,眼神飘忽,躲闪不定。
“所以?”谢景并没有拉开讯问室的椅子坐下,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郭芹苍白的脸,语气冰冷从容,“可以解释一下你女儿在什么地方吗?”
杨卫在监听室外面都不由得一愣,小景这么直接的吗?一上来就放大招,他还以为最起码会迂回一下呢。
郭芹眼神躲闪,“我不知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是说了吗,我女儿在我妈家里,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明确一下,你现在待的地方是恭海市市公安局,你以为进了刑支的审讯室凭你一面之词就能含糊过去?当地派出所从你的原籍所在户口联系上了你的母亲,你从九年前就已经没有和家里有任何的联系,根本不可能把女儿放在你所谓的母亲家里。不要说你搞错了,不是你的亲生母亲,据了解,潘洪他母亲早亡,所以你是从哪儿多出来的母亲放你的女儿?”
郭芹没料到这个早上还和颜悦色的小年轻,现在居然是这样一幅疾声厉色的模样,她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我记错了还不行吗?我是放在我亲戚家里面了不可以吗?我自己孩子我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难道不行?”
“当地派出所搜查你家里面,发现所有和你女儿有关的东西基本上已经被销毁。联系附近村民得知,你曾在七月二十三号说自家女儿失踪,后来又说找到。但是在此之后,村里面没有谁见过你的女儿,你女儿究竟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郭芹大惊失色,“什么不见?你胡说什么?我女儿在家里面好好的,你这是污蔑!”
“哦?你早先时候说是在你母亲家里,后来又变成亲戚,现在又是在家里,你还当我面在这练乾坤大挪移是不是?”
监听室带着耳麦的杨卫笑得肚子痛,虽然他也知道这不是常规审讯的套路,用词也不规范,但是架不住太他妈搞笑了啊。
哈哈哈哈哈哈……神他妈乾坤大挪移!
谢景懒得浪费时间,“趁早交代清楚吧,上了市局不是你们随口胡诌能解决的事情,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没有绝对的把握,我们也不会直接把你和你男的带过来了。怎么?难道晚上做梦的时候你不觉得你女儿就站在你家里面的哪个角落看着你吗?”
杨卫迟疑了下,按着蓝牙耳机,“小景,别这样说。”虽然杨卫早上并没有跟着出任务,但是也基本了解了情况,只是知道这家的女儿失踪,但是不确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谢景这样直接说,确实存在不妥当的地方。
郭芹一哽,张着嘴,嘴唇泛白,眼珠赤红暴突,死死瞪在谢景年轻俊美但冷厉至极的脸上,“你们懂什么,那丫头,她……她就是个赔钱货。”
——她就是个赔钱货。
所有人内心同时咯噔一下,审讯室内外安静一片。
“你不喜欢她?”
郭芹没有动静。
谢景这才拉开椅子在她的对面坐下,双手放在桌子上交叠着,“你之所以觉得她是赔钱货,是因为她的病要花很大一笔钱?”
杨卫一脸蒙圈,这是个什么鬼?
其实这是谢景胡乱猜测的,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本来由于郭芹的女儿是她和其他男人生,可能就不怎么受到待见。但是也不过是一个十岁大的姑娘,再加上现在是义务教育,读书花不到什么钱,唯一可以解释赔钱货的原因,大概率的可能性就是她患有什么难以医治的疾病。
果然,此话一出,郭芹盯着空气,良久才迟钝地点点头,“是,潘洪他每天累死累活的,家里面才修了房子,她就得了这么个病,哪有那么多钱去给她治。”
谢景垂了垂眸子,蒙对了?
“就算是患了什么不好医治的病,家里面难以承受,你们也可以通过一些互助基金平台,再或者去找一下当地政府,看有没有这方面的扶贫项目。难道这么个孩子就这样放弃了?”
郭芹觉得自己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她眼底布满血丝,嘴角带着一丝凄凉的可笑,“你们是当官的啊,哪知道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的困苦?警察同志,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行吗?我以前大着个肚子一个人在外游荡的时候,谁又来管过我呢?”
谢景望着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杨卫按着耳机提醒,“问她女儿是怎么一回事。”
谢景往单向玻璃看了一眼,接着复又看向郭芹沉声问道,“所以,就因为这样就把她抛弃了?”
“抛弃?”她神经质的笑了一声,那语调里含着一点嘲讽,“她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啊,我怎么可能会说丢就丢。但是,但是她……”郭芹皱着眉,满脸愤恨,“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她明明不是这样的。”
谢景瞳孔微微压紧了,他往前伏了一点,尽量保持平视,声音十分平缓,“她变得不好了?这个从你肚子里面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超乎了你的想象,变成了你不喜欢的样子?”
郭芹看着他,一直保持着她嘴巴半张开的动作,良久才紧抿了嘴唇,把头一偏,“我没有不要她,我都给她安排好了,我只是把她送人了。”
——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