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童癖这样的病理性性偏好,性/欲指向的范围一般是青春期以前或未发育的儿童。如果这起案子中嫌疑人朱建宾确实是恋童/癖患者,那么他的作案动机基本上就不存在,也就很有可能证明这起案件背后的凶手另有其人。”
“你有接触过这个案子吗?”白夜不无困惑,他自己都不是太清楚,谢景能知道就算了,居然还知道嫌疑人的名字?
“当时去中山分局的时候,帮那个法医捡东西的时候看了几眼,就记住了。”谢景继续喝了口姜茶,“但是,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恋/童癖似乎不能靠医学的方式检测出来,如果嫌疑人死不承认,再加上案子已经进入审查起诉,就算背后有隐情估计也不好收拾。”谢景来的时候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了。
喜欢幼童的不一定是恋/童癖,但是恋/童癖一定喜欢幼童。可是如果朱建宾真的是恋/童癖,不存在作案动机的话,他为什么要去认罪呢?
白夜挑眉,记性这么好的吗?他看了看把自己团成一团的谢景,说,“这个案子不归市局管,而且已经进入审查起诉阶段了,如果按照你的说法,认为有隐情的话,在嫌疑人主动认罪的情况下,没有绝对性的证据,公安机关是很难要求退回补充侦查的。”
谢景垂了垂眸子,“确实是,本来这个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毕竟谁闲着没事情去说自己拘禁强/奸,然后要坐牢呢?只是受害人情况特殊,估计她自己都不能确定当时伤害自己的人是谁。我总觉得这个案子肯定不如表面上这样简单。”
白夜低声说,“这是你的直觉吗?”
谢景点头,“是。不过——”他顿了顿,“我知道直觉不能破案,也不能当证据。”
白夜似乎无声的叹了口气,起身走到谢景的面前,蹲下身子,“知道就好,上来吧,去睡觉。”
他没穿拖鞋——白夜家里都是毛拖鞋,谢景怕自己刚刚淋了雨弄脏了,所以才没穿的,本来想着等洗完澡,身子干了再穿。但是现在,白夜居然是要背他的意思?
谢景刚想说不用了,我自己穿鞋上去,但是看到白夜低伏在自己面前仿若竹节的背脊,不知道怎么的,这话幽幽地在舌尖打了个转儿,被硬生生的咽回去了。他往前伏在白夜的背上,算是默许了这事。
“队长?”谢景靠在他的耳廓小声叫他。
“嗯?”
“我重不重?”
白夜步子顿了顿,继而踏上了楼梯,“还好。”
谢景没说话了,但是白夜感觉他似乎把头埋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搭着肩关节的手揽得更紧了一点。
无数静默的时光在此刻同窗外无数的雨线急速坠落,转而奔流汇合,融入百川。
·
早上十一点整,床头闹钟响起,谢景条件反射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子,抓了把凌乱的头发。
也不知道天是什么时候放晴的,窗帘外是明朗的阳光,双人床上雪白蓬松的被子枕头散发出干净的气息。谢景还有些迷糊,抓过闹钟一看,差点直接从床上滚下来,“完了,完了,上班迟到了,要靠!”
他昨天淋湿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洗干净放在卧室的衣架上搭着,谢景几下换上衣服,随意在洗浴间刷完牙洗完脸,赶紧往楼下奔,“队长肯定去上班了,上班就上班嘛,怎么不叫我呢?”
“你一个人嘀嘀咕咕说什么呢?”白夜才刚刚把早餐摆好,回头看着风风火火的谢景一脸不解。
谢景,“……”就算今天是周末,但是也不到我休假啊?
白夜拉开椅子坐下,夹了个小笼包咬了一口说。“昨天晚上你值班,应该调休半天的。快来吃早餐吧,吃完回局里还有事要忙。”
诶,是这样吗?谢景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走过去拉开椅子坐好,“队长,早啊。”
白夜顿了一下,淡淡地看他一眼,回他,“早。”
早餐很简单,一笼小笼包,一盒煎饺,还有两份南瓜粥,两根油条。谢景瞄了几眼,“待会儿要去买豆浆喝。”
“你想喝豆浆?我以为你不爱喝,就没买了。”
“不是。”谢景囫囵咬了个煎饺,“市局的豆浆,就是那个什么刘姐早点那个,她家的豆浆特好喝,杨哥不是经常买那里的早餐给我们吃嘛。”
“嗯。”白夜不咸不淡的点个头,示意自己吃好了,让谢景随意。
谢景看着白夜上了楼,心想,难道昨天晚上那个温柔可亲一脸Q弹的白夜是他的错觉嘛?说起这个,谢景倒是真的郁闷,自从自己来上班后,谢景感觉白夜对自己都不好了。
“都不爱对我笑了。”郁闷,谢景一口一个小笼包,嗷呜,嗷呜……
白夜换上上班的衬衣长裤,整理着袖口,一步一步的走下来。谢景盯着他那双越来越长的腿,直到他整个人从楼梯夹角完全显露出来,喉结不自觉的上下滚动了一下。
谢景已经吃好并且把碗筷都收拾好了。
白夜喊他,“要现在就和我走吗?”
谢景调休可以到下午才去上班,但是谢景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事情,而且他一个人也不好意思待在白夜家里,就点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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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海市局,刑侦大楼。
白夜没去特情队,直接往刑侦奔,谢景本着坐同一辆车过来的道理,没想好去哪儿呢,也跟着白夜一起去了。
才刚刚进审讯室大门口,技侦主任黄彪立马跑过来,“白夜,你搞毛,现在紧俏得要命,你补充侦查那嫌疑人一来就占了个单间,你要干嘛赶紧干,别耽误事儿啊!”
白夜没看他,迎面接过吴钟洁递过来的案情材料。
“朱建宾,二十三岁,高二辍学,只有初中学历,无业游民,未婚。”吴钟洁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匆匆穿过一片混乱的讯问室走廊,“据交代是在七月一号将受害人挟持拘禁的,直到后面事发,八月九号立案,跨度整整一个月之久。”
杨卫和肖江辉也赶过来,“队长,现场还要复勘吗?”
白夜边走边翻案情材料,“钟洁你跑一下受害人家里,案发具体情况多问一下,这个笔录太模糊了。”他拧了拧眉头,“以及主要问一下她为什么愿意写谅解书。”
“好。”吴钟洁点头,又往回穿过长廊撤出去了。
“由于本案嫌疑人主动承认罪责,基本上没有做太多的盘查工作,相关的社会人际关系也没有了解得太详细,你们去通知赵冬冬安排人去摸排,以及重点监视他父母,一旦有什么特殊情况立即上报。现勘下午的时候我亲自去一趟,到时候老肖你记得跟上。”
肖江辉立马应了一声,“好勒。”
谢景在后面一愣,这个案子不就是他说的那个吗?
白夜他……谢景不知道怎么的,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一种似乎在不经意间就被人在乎惦记的感觉突然就在心里冒了出来。其实,白夜挺在乎他的是吧。
白夜走进监听室,透过单向玻璃看向讯问室里的嫌疑人——朱建宾。
如果是见过他父亲的人,在见到朱建宾的第一眼,都不会认为他们是父子,因为外貌差别太大了。
朱勇整个人肥胖臃肿,面孔透着装腔作势的蛮横之气。但朱建宾不一样,他衣服穿得笔挺整洁,身形薄弱,没什么动作的时候,居然还透露着一股子书生气。
但是仔细看时,又会发现,他和朱勇有着同样一双吊梢眼,往上瞟的时候,微微渗着令人恶寒的东西。
“队长。”谢景跟在他后面进来,小声的叫了他一声。
白夜回头看他,“祈祷你的直觉准确吧,不然我凌晨打电话给邓局让他帮忙把案件退回公安机关补充侦查。大半夜的叨扰他老人家,白忙活一趟,可就说不过去了。”
谢景看着他,垂下眼睛说,“谢谢。”
白夜没说话,继而转向单向玻璃后。
恋/童癖致病因素普遍为心理、社会、家庭、性格,还有一些其他因素。目前相关的社会人际关系并没有排查出来,不好确定朱建宾到底是不是恋/童癖,或者是有这方面的隐患。
朱建宾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从看守所又被提出来了,他心底是觉得十分的迷惑的,等到白夜开了讯问室门进来的时候,他的脸上都还是显而易见的不解。
基础的问询工作已经做完,所以除了监听室,讯问室并没有其他侦查人员。
白夜自顾拉开朱建宾审讯卓对面的椅子坐下,毫不避讳的接受朱建宾闪烁打量的目光。
“你喜欢那个女孩?”
朱建宾面色一凝,偏过头,闭口不提。
“其实你外貌条件不错,家庭情况也还可以,为什么不试着去追求呢?而且你还年轻,你可能不知道,即使有谅解书,加上拘禁这一条罪名,数罪并罚,你在牢里也得蹲个十年半载。到时候出来,一事无成,亲人背离。你当时都没有考虑过这些后果吗?”
“……”朱建宾终于正脸看他,他嘶哑道,“我已经认罪了,是我的错,你们要怎么罚我,怎么判我,我都认。警官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我不是已经在起诉期间了吗?”
白夜笑了笑,“孩子是怎么掉的呢?是被你打掉的吗?”
这句话让朱建宾表情一片空白。
谢景凝眉,有反应,白夜是在故意刺激他吗?
按照那天朱勇在市局闹的程度,可以看出朱建宾在家里面的家庭地位还是可以的,所以如果真的是恋/童癖,家庭因素的原因可以基本排除,再有就是心理、社会等方面的因素。
但无疑,恋/童癖对于孩子的敏感程度都是要比常人高得很多的。
“你没有想过也许那是个女孩呢?”白夜语气轻柔,“那是你的孩子,一个女孩,等她长大了,蹒跚学步的时候,你就这样拉着她的手,小小的被你握在手里,很软,或者是她整只手就包着你的一个手指头,就这样拽着你往前走。你有想过吗?会给她买好看的衣服,好看的小裙子,帮她扎辫子,给她梳头。”白夜盯着他放大的瞳孔,“或许你还要喜欢更大一点的样子?会是什么样子?等她读书,读小学?”
朱建宾高二辍学,按照恋/童癖一般的爱慕年龄,他小学初中经历的事情应该对他的影响更大。
监听室内所有人眼睁睁的看见朱建宾整个人像被电打了似的,在位置上剧烈的抖动起来,他手放在审讯桌上,紧握成拳,“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都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人是我强/奸的,我看她不喜欢我,我就动了歪心思。我都认罪了,你们还要干什么,把我抓起来啊,把我关起来,赶紧把我关牢里面去!”
“你说你喜欢她?可是据受害人刘佳丽交代,你从始至终都没有给她提过任何关于你喜欢她的事实真相。你真以为上了刑支的案子都是靠你口头认罪就能往上套罪名的吗?”白夜疾声厉色,“到时候口供,材检分析,物证现勘一起处理证据链,随随便便一个不符就能推翻你的口供。”
朱建宾身子仿佛被定住了似的,但是头却左右不定晃荡着,似乎在逃避着什么,“随便你们怎么说,反正事情就是我做的。你们是要说什么,不是我做的吗?那正好啊,把我无罪释放了啊,你们他妈的有本事把我放了啊!”他,“哐——”的一下砸在审讯桌上,监听室的人下意识心都跟着一颤。
黄彪饶有兴趣的推了推谢景,“诶,怎么回事?这案子是什么个情况?”
特情队工作一向隐秘,他倒还是第一次见到白夜在刑支的审讯室审人,毕竟以前白夜都不处理这些事情的。
“这个?”谢景看了看黄彪,继续看着讯问室,“这案子本来已经进入审查起诉阶段了,但是好像有不对劲的地方,就申请补充侦查了。”
“哦哦。”黄彪点点头,看了眼白夜又看了眼谢景,来来回回好几次,表情若有所思。
白夜不为所动,他紧紧地盯着朱建宾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似乎要透过那惊惧的神情直直将他埋藏在心底的秘密牵扯出来,摆在阳光之下。
“刘佳丽长相算不上绝顶,在这样的情况下,不至于你为了自己的未来去犯错。你说你喜欢她,但是你却从来没有付出过对应的行动。她是个听障患者,并且受害时眼睛又是蒙住的,其实她根本就没有办法确认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你,或者是到底是不是一个人!你以为你认罪,这事情就完了吗?只要排查一下你在受害人遇到迫害时的时间,联合一下你的行程,稍微有对不上的地方,就可以重新投入侦查!”
朱建宾急促喘息,嘴唇青得发白。但他还是说,“随你怎么说,反正事情就是我做的。你要说不是我做的,也是随便你,反正都是你们说了算。”
黄彪暗自握了一下拳头,“接着问啊,再问一下。”
谢景眼梢微微一跳,“问不到了。”自己昨天才给白夜说的这件事,白夜也是今天才刚刚接触这个案子。在准备不全的情况下,还能从薄弱点触发朱建宾最脆弱的神经,白夜已经做得很不错了。
但是在准备不充分的情况下,目前只要朱建宾闭口不提,以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面对审讯的话,不拿出实质性的证据,恐怕难以有什么进展。
“你说随我们怎么说,反正这个案子就是你做的。但是我们警察办案一向是讲究证据,而不是靠你空口白话,一面之词。”白夜沉声道,“你做错了事,自然是要负责,但也只会让你负你该负的责。”
白夜掷地有声,仿若重锤临空敲击在他的脑海。
——但也只会让你负你该负的责。
不会的,不会的。朱建宾摇摇头,死咬着下唇,“这事情就是我做的,对,你说得对,她是个听障患者,我搞她的时候又蒙着眼睛,她没办法确认是谁,可是你们不是也同样没办法说那个人就不是我!”他冷笑一声,嘴角牵扯出一抹笑意,“难道不是吗?”
“别浪费时间了,都是我做的,抓我吧,你们抓我吧!”他那双吊梢眼往上觑着,脸上挂着一副要死不活的笑意,好像就是在说,‘你们没有办法的,你们找不到证据的,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们放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