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许久之后,她才明白自己当时为何没有直接离开,并为自己没有上前阻止而追悔莫及。
“要怎样才能让您相信我的心意?”
沉默片刻后,那个凡人再次抬起头,清澈的双眼认真的看着眼前的那个伪装的神明。
假神看着她,眼底满是嘲讽,然后抬手指着旁边正在盛开的梅花。
“只要你像这梅花一样无怨无悔地默默守护一世,年年为我铺满一地碎花,时刻向我倾诉心意证明你的真心,我便相信你。”
这根本不可能做到。
她是人,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人,怎么可能变成梅树?就算她想,但要怎么才能做到?
本以为这个凡人会知难而退,默默看着这一切的真正神明正要转身离开,却听到她开口。
“人要怎么才能变成梅树呢?请告诉我吧。”
身体不由自主地转过去,她再次看向那个凡人,只见她凝视着那棵梅树,用手轻抚树干。
那梅树像是感应到她的话了一般,树梢剩下的那些尚未绽放的花苞一瞬绽放,梅花花瓣落满她的肩头。
在那个凡人垂下双臂的瞬间,时间仿佛停止,自掩在裙下的双脚开始生根,她的身体发生了变化,衣服化作枝叶,身体化作树干,发丝化作一朵朵梅花。
她正在变成梅花树。
这明明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她却在她脸上看到了不能自已的喜悦。
被人骗了都不知道,她在高兴什么呢?变成梅树就会失去她原有的一切,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
而且变成梅树后她无法再说话,要怎么倾诉自己的情意?
“你在做什么?”终于是看不下去了,她从暗处站了出来。“为何变作我的模样?”
见真正的神明出现,那赤色眸子的妖怪抬起衣袖遮住面容纵身飞起。
“我在帮她认清现实,我几百年都没做到的事,凭她一个凡人更不可能做到。”
这妖怪就是诞生于天山山麓,执着纠缠她很久的葬阎,但因为他并没有恶意,她也并未当回事,一直无视他的存在,没想到他却做出这种事。
她并不打算追上去,转头看向全身几乎都要变成梅树的那个凡人,微微蹙眉,抬手施法,但法力送出去后却没有达到预想的效果,这个凡人回不去了。
“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
她面露惊慌,那凡人却看着她笑,还用那虚弱的虚弱的声音问她的名字。
“我没有名字。”
她如实回答。
她因天山诞生,是这座的神明,从未有人给过她名字,反正没有人会叫,她也从未给自己想过名字。
那个凡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表情非常悲伤。
她不解地看着她,这有什么可悲伤的?她是在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而悲伤,还是为了她没有名字而悲伤?
无论是哪种理由,她都无法理解,因为她是没有七情六欲的神明。
她没有再说话,而她看着她彻底变成一棵梅树,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仿佛与周围的景色融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旁边那棵被这个凡界女子触碰过的梅树开始迅速枯萎,在它完全枯死前,一个半透明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她诧异地看向那个人影,很是不解,这棵梅树在天山已久,吸收了几百年的日月精华,确实已经到了可以化作人形的时候,但为何这梅树精顶着跟那个凡人一模一样的脸?
「你不配被她喜欢。」
宛如鬼魅一般的声音传到她耳中。
「是你害死了她。」
“你用自己的所有修为将她变成了梅树吗?”
她看了眼那凡人变的那棵梅树,眼中流露出不易察觉地悲伤。
但那梅树精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我不会再让你再接近她的,绝对。」
说完,那半透明的人影便像烟一样消失不见,同时,那棵枯萎的梅树也转眼化成灰烬。
她并没有把那梅树精说的话放在心上,她甚至没去想为什么这树精要帮助那个凡人。她专注地看着那棵梅树,看得非常出神,忍不住抬手抚上树干。
就在她的手指碰到梅树的那一刻,那棵树枝干上盛开的花朵开始凋落,树木急速枯萎。
见此,向来冷漠镇定的她内心一阵慌乱,双手按在树干注入灵力。
然而就算是神明,也不可能任意扭转生死,她或许可以拯救受伤的人或动物,但她无法让他们起死回生。
眼看着那个人化作的梅树在眼前枯败消失,她的心口仿佛也随之裂开了一道伤口,痛得刻骨铭心。
为什么会这样?
她不是要变成梅树守护她一世来证明她的心意吗?这根本不够一世啊!
花瓣与枝叶顷刻间全部枯萎,剩下的树干也呈现颓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像刚刚的那个梅树精一样化作灰烬。
她呆呆地看着那堆灰烬,双腿一弯跪倒在地。
一阵微风拂过,将地上的木灰吹散,不留任何痕迹。
“前世的你为了向这位高洁的女神证明自己对她的心意而丢掉性命,她就眼睁睁看着你死去,即使如此,你依旧选择相信她?”
葬阎用手抹去嘴角的血迹,充满挑衅地看着手牵着手的两人。
“我曾在她身边守了她一千年,她非但不肯多看我一眼,后来还将我逐出天山,不惜以封印自己为代价设下令妖邪无法接近的结界。”
回顾过往的葬阎越说越激动,赤色的双眼仿佛要滴血似的。
“子午莲确实是她的一部分,但她到底只是她,她能放弃你一次,就能放弃第二次,因为她就是这样的神。”
金芊君一脸淡然地听葬阎说完,仿佛事不关己。
听了葬阎这番话的蝶逝和落下仁有些犹疑,看向子午莲的时候带了审视的意味,但金芊君却没有任何动摇。而子午莲只是闭着双眼默默听葬阎说完,既不打断他的话,也不否认,看起来就像是默认了一样。
“也许你说的是事实,但做决定的是我自己,我相信她。”
子午莲眼中流露欣喜,牵着金芊君的手握得更紧了。
简直不可理喻。
葬阎像见到了什么怪物似的看着金芊君。
“你还真跟前世一样死脑筋啊,让你证明自己的心意,你就真的想要去证明,连生命都可以放弃。”
“我就是我,跟前世无关。”金芊君将子午莲手中的剑拿过来,指着葬阎。“我不知道你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但现在你必须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为了什么?
葬阎低着头笑起来。
“为了什么?我不过也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心意!又过去了一千年,我再次回到这里唤醒了你,是我唤醒了你啊!你却依旧用冰冷的眼神看着我!”
金芊君挡住葬阎的视线,不让他看到子午莲。
“唤醒她?你刚刚是想杀了阿莲吧?”
葬阎刚刚用粹灵珠击打冰柱时的眼神,金芊君看得一清二楚,这个人根本就没打算活着离开,他是抱着赴死之心来来跟子午莲同归于尽的。如果没有金芊君在旁边捣乱,子午莲能不能苏醒还真不一定。
被拆穿目的的葬阎完全没有掩饰的意思。
“对,既然得不到就只能毁掉!我不能容忍这个女人为你流泪为你动情!!”
金芊君正要说话,子午莲上前挡住她。
“就算再过一千年,你也不会懂情为何物。”
子午莲眼中的怜悯在葬阎看来异常讽刺,仿佛他活过的日子和所作所为不过是一个笑话。
“难道你就懂了?”葬阎怒视着子午莲,他那所谓的爱意早已转为无尽的恨。“将自己封印在冰柱中一千年,通过伪造的身体看着这荒凉的山峰又让你懂了什么?高高在上的女神大人终于知道如何爱一个人了?”
子午莲并不去争辩,她只是没有任何情绪地陈诉自己心中所想。
“葬阎,你根本不爱我,你只是想将我从‘神’的位置上拉下来罢了,你想看我陷入爱与恨的深渊之中,希望我变得跟你一样。”
“胡说,你都没有正眼看过我,你懂我的什么?”
“你生于天山,长于天山,我自然知道。”
那双银灰色的眸子没有任何变化,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清冷如天山本身。
“我不会再让你为非作歹了,尘归尘,土归土,天山将是你的最终归宿。”
说着,子午莲缓缓抬起左手,纤细的手指划过一个优雅的弧度,周围的山体和草木仿佛活过来一般,回应着自己的神明。葬阎后方的灌木和树枝迅速生长朝他靠过去,宛如绳索一般将他禁锢。
蝶逝都做好了放到准备以防葬阎逃跑,但他却一动不动地任枝蔓将自己捆住,放弃了抵抗。
葬阎比在场的任何人都了解眼前这位女神的力量,所以才想趁着她尚未苏醒的时候亲手杀死她,只可惜……千算万算,他不该小看金芊君姐妹。
那愚蠢的梅树精明明比任何人都想独占金芊君,却在转世后仍然不惜舍弃自己的生命为最重要的人铺路。
真是愚蠢,她们都很愚蠢……自己也很愚蠢。
“来,杀了我吧,用你的双手,天山唯一的女神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