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溶夜色之中,浅浅月辉幽然下撤,教官宿舍楼的硕大黑色阴影正缓缓向东方挪动。
在月色照彻不透的阴暗旮旯里,一大一小两个黑色人影,如两块浮雕似的嵌在里头。
谢止膺低垂着视线,目光落在舒辛未点漆般的深邃眼眸之中,她的睫毛浓纤细长,眼眸微眨之间,眼睫如蝶翼似的轻轻扇动着,将他的身体内部微微扇出了一簇微火。
他一手撑在她的脑袋上方,一手微微锢着她的肩膊侧,把她堵得无路可逃,无路可退。
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容不下一只手肘的宽度。
逼仄的空间之内,谢止膺嗅到了一阵若即若离的清芬,是舒辛未发丝上的香气,她的头发好像没有吹干,乌墨色的发梢还时不时淌着水滴。
谢止膺牙关紧了紧,浅吸了一口冷气,口中仅迸出一句话:“你想多了。”他跟那个叫什么芝的女学员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顶多,也就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
“教官你不用解释的,解释就是掩饰。”舒辛未酸溜溜地说了一声,冷撇了眼前的男子一眼,刻意地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哼!如此看来,原来是她自己想错了!
眼前这种容易被女色所诱惑的狗男人,怎么可能是Eagle本人!?
“OK,我投降。”仿佛看穿了舒辛未的心中所想,谢止膺故意松开了锢在她肩膊上的手,懒得再做解释,回应得有几分敷衍。
冷不防,那道手电筒的探照光神不知鬼不觉地再度侵袭了过来。
见怀中的少女想逃,谢止膺不得不沉声佯作警戒的口吻道:“想要被通报批评,你现在就可以直接走出去。”
男子的嗓音如寒夜之中的一柄剑,削铁如泥般抵在舒辛未的脖颈间,话音温热的气息缭绕她的耳根之处,惊得她的脊椎泛起一阵绵长的凉意与颤栗。
舒辛未很快在通报批评和忍气吞声之间选了后者。
她明显地瘪着嘴,乖顺地待在他眼前一动不动。
谢止膺趁着她没有注意,把她外套大衣口袋的里手机摸了出来,好在没有解锁(不然要多费时间),接着拨了个号码过去,拨了三秒,接着迅速删除通话记录,退回主页,灭屏,拿袖裾拭掉指纹。
舒辛未好像察觉到什么,在她把手伸向大衣口袋里,他灵活地把手机滑入她的大衣口袋。
一举一动,万无一失,堪称现场版的天衣无缝。
舒辛未将手机拿了出来,看到屏幕上的时间,惊诧地“啊”了一声:“不好,到门禁时间了!”
谢止膺抬眼瞥视阴暗角落之外的外部环境,那一盏手电筒的探照光刚好挪到别处去了。
他识时务地后退三步,给她逃跑的空间和余地。
舒辛未临走之前,回望了谢止膺一眼,眼神之中似有深深的不甘:“谢教官,你果然不是他。”
谢止膺听后,准备伸手往外套兜里摸火柴盒的动作稍稍一滞。
舒辛未头也不回地跑着离开了。
少女来得及,离开的也急,她穿得是人字拖,谢止膺看着她的小脚丫子“哒哒哒哒”地与地面相碰撞,碰撞声节奏有致。
不一会儿,她的纤影与奔跑声就消弭在了夜色之中。
谢止膺再没有抽烟的兴致。
心中潜藏的燥意从小腹之处缓缓攀升而起。
他伸指揉了揉太阳穴,重新接通了耳侧的蓝牙:“姐,帮我给一个手机号码安装GPS定位系统——”
“你这兔崽子竟然敢挂老娘的蓝牙你是不是活腻歪了谁给你这个胆子!”那端的黑客姐姐先是气都不带喘一下地骂咧了几句,接着,再掰回正题,“弄定位装置系统,给谁的手机号码?”
“舒明生的女儿。”谢止膺有意地调整了一下称谓,“我现在把她的手机号码传输给你。”
“靠,不会吧,你还真要打小妮子的主意?”黑客姐姐的拳头攥得咯咯响。
谢止膺原欲来一句官方的“调查需要”,后来觉得此话太过于刻板而无趣,原话滑到唇齿之间就变成了一个欠揍的反问句:“你猜?”
“Eagle,老娘现在严重怀疑你是个有恋童癖的老变态!”
“不变态,不成活。”他难得开启了黑色幽默。
另一端,舒辛未避开了堪比九曲十八弯一般的手电筒扫射与教官巡查,跌跌撞撞钻回到了107宿舍。
她前一只脚刚踏入门槛,结果全体舍员都齐刷刷地等着她的答案:“你和谢教官处得怎么样?他真的和蓝雅芝有那个啥的关系了吗?”
“……我想先去洗脸。”
舒辛未有些心虚,逃离似的奔去了水房,把门立即反锁上,掬了一掌的水狠狠泼在了脸上。
不知为何,自己的眼眶微微发烫,心情也跟着发烫。
舒辛未这个看起来很消沉的反应,似乎在向舍员们实锤了某一桩事。
大伙儿也就默契地不再问。
舒辛未把自己在锁在水房里锁了十分钟,俞予春就在门外陪了她陪了十分钟。
初秋的深夜,气温骤降了好几个度,但水房内的舒辛未却觉得自己的身体滚烫滚烫的。
门外的俞予春在说:“辛未啊,谢教官不就颜值稍微高了那么一丁点嘛,你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啊!天涯何处无芳草,下一个更乖!”
舒辛未摇了摇头,虽然俞予春根本看不见。
她不是因为谢教官跟蓝雅芝有那个什么关系的事而难受。
她是因为Eagle。
她感觉自己是不是中了一种叫Eagle的毒,中毒之后,但凡撞见一个气质与Eagle相似的人,都会主动将他误认为Eagle?
那她该是沉沦得有多深啊……
阒寂的小小空间之内,她的脑海不自觉去追忆十几分钟前跟谢教官的对手戏。
他掬水净面的姿势,看向她的眼神,撑在她脑袋上方的结实臂膀,低哑的嗓音……
等等,她是不是忘记跟他道谢了?他护送她去了校医室,她理所应当道谢。
但舒辛未每次看见谢教官时,大脑当场宕机,双商几乎是不在线的状态,还会说一些对他而言可能会感觉有些莫名其妙的话。
另且,她如果有机会的话,应该还是要去看看谢教官的手臂上是否有类似刀疤的伤口。
舒辛未表面上好像是死心了,但心内还是对谢教官存在某种荒谬的期待。
期待他就是她心中的那个人。
思及此,舒辛未在镜子前拍了拍脸,对镜子的自己说:“如果谢教官手臂上没有伤,那你就死心吧!”
这一夜,注定是翻云覆雨的一个夜晚。
翌日,三营擒敌拳方阵收到了一个劲爆消息——黄坤教官因作风纪律问题,撤掉十六连主教官一职,被遣回棉城国防军训基地接受进一步惩处。
目前暂由十九连教官罗永兼任十六连主教官、擒敌拳方阵一职。
这则劲爆消息如一团泄了火的纸,瞬即烧遍了Z大全体大一学生的队伍。
所有参与军训的学员在这一天几乎都在讨论黄坤的作风纪律问题。
“黄教官看起来挺正经,看不出有什么纪律问题,怎么会被撤职呢?”
“我听跟教官走得比较近的同学说,这事可能跟蓝雅芝有关。”
“蓝雅芝?她是不是就是那个Z大塞壬?黄教官才刚来Z大多少天,怎么可能和蓝雅芝扯上关系?”
“这个我就不知道咯,反正就有人说,黄教官昨天打算约蓝雅芝去小树林,结果被三营营长发现了,影响很恶劣!黄教官撩妹一时爽,翻车火葬场,他今天就必须卷铺盖走人,说不定还会被撤职。”
“不对吧,蓝雅芝不是喜欢谢教官吗,怎么可能会答应跟黄教官去小树林?”
“谁知道呢,蓝雅芝这位美女表面看上去高冷,说不定内心赤诚若火呢……”
“哈哈哈哈,那谢教官是不是被戴绿帽了?”
“军帽本来就很绿啊……”
……
军训的操场上,无数议论声一时之间如蝗灾似的过境,各个教官差点快镇压不住躁动的学员们,新官上任的罗永教授擒敌拳,也有点力不从心。
学员们口中的“被戴绿帽的”谢止膺,跟个没事人似的,依旧在树荫底下阖眼小憩。
队伍之中的舒辛未时不时朝他所在的方向看过来几次。
他知道她肯定又误会了。
昨夜是误会他跟蓝雅芝的关系,今天是误会他被蓝雅芝戴绿帽的事。
这一切的误会,都是他整蛊黄坤计划成功之后的附加效果。
现在,还不是亲口向她澄清事实的最佳时机。
谢止膺微微在帽檐投射出来的阴影之中睁开了眼,操场上有七八位教官的视线如箭簇似的同时落到他身上,视线都并不友善。
这几位教官,跟黄坤的关系很铁。
一只闯入猎犬群里的孤狼,总会因不合群而受到猎犬们的围攻。
只是,这一次的围攻比他预料的要早一些。
当天夜间十点钟左右,男士专用大澡堂内,热气腾腾的水雾之中,教官们和部分男学员分散在各个格子间洗澡。
空气之中,水雾弥漫湿漉,热气蒸腾晕散,只闻沙沙沙的水声。
偌大的澡堂之内,谁也看不清谁。
谢止膺正在一个格子间内,拿着莲蓬头往身上冲洗,借着天花板上的细微灯光,光线照射着他胸口上的一块黑色鹰形刺青,以及臂肘上的几道已结痂的伤疤。
冲澡冲至一半,隔壁格子间突然有个人关了水,侧首睨了谢止膺一眼,语气冷硬:“喂。”
谢止膺没有停止动作,隐隐约约间,周遭的七八个人也关了水,不动声色的围拢上来。
直觉告诉谢止膺,猎犬们的围攻准备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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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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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Chapter 15 潦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