缭乱阁·三生事件簿 第11章 6.夜太深（二）

叶家大院，一派宁静。

林夕芒动作温柔地喂完叶扬最后一口汤药后，安静地趴在他的身边，满是期待地柔声道：“老爷，你说我们的儿子会不会喜欢我送他的这份临行礼物呢？依照他的性格，定是欢喜的吧。”

呵，意料之中的表情，果然很是······无趣。毫不意外的愤怒之色染透了叶扬的脸颊，他怒目圆睁狠狠地盯着身旁的妻子。

“瞧，是火烧云。”

林夕芒对叶扬的表现视而不见，倒是自顾自地指着天空深处，开心的样子活像个孩童，道：“赤色的云霞与那晚燃烧起的火焰是不是尤为般配呢，老爷。”

这样才对，果然还是这个表情最棒了······林夕芒怜爱地看了一眼躺在藤椅上全身无法动弹的叶扬，消散的愤怒取而代之的是骇人的惊恐，他似乎是看到了世间最为恐怖的东西——人心不古。

林夕芒收回眼神，不再看他，转身迤迤然离去。

日落晚霞赤色云。如同被火灼烧的云端，用它炽热的温度燃烧大地，带着妖冶冷峻的目光悄然地注视着秋家大院，似乎在说，好戏就要开始了。

是夜。

乌云遮住了月光。

秋澄独自站在庭院里，欣喜过后他冷静下来暗自思索，想来先前是他乱了心神，今日之事反倒让他嗅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味道。

“哒哒哒······”细细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是你叫稳婆来见我的。”秋澄没有回头，来人是谁他心中早已明朗。

“她所言不正是你心中所愿。”

云雾渐散，月光洒满了庭院，也照亮了林夕芒精致的脸庞。

“为什么这么做，”秋澄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循声问道，“你有何目的？”

林夕芒像是对他冷淡的态度毫不在意，却是话锋一转，轻声询问道：“阿澄，你可知琉璃本家是何？”

秋澄微微一愣，虽不知她是何意，可还是顺着林夕芒的话作答：“记的是范家。”

“没错，是范家。那你可曾知晓，范家是何时没落的？”

“似乎是在我出生之前的事了。我听父亲讲过，年少时他和叶家老爷同拜范家门下，师承家主范临，可后来范家不知何故遭贼人所害，自此家道中落。”

“哦？不知何故，遭贼人所害······”林夕芒柔声重复，秋澄的话语仿佛是一道甜美的佳肴，让她不厌其烦地反复咀嚼，细细品尝，直到最后她心满意足的嘴角上扬，笑逐颜开，犹如盛开在黑夜里最为妖娆的蓝色曼陀罗，带着致命的诱惑：“真是一个恰当的比喻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秋澄突然感到一阵烦躁，他极不喜欢林夕芒的这种态度，明明是笑意吟吟，可眼神中分明透着别有深意的嘲讽之色。

“我的儿子，聪慧如你，想必心中已然有数。”林夕芒仰起头看向曾经照亮过远方故乡的那轮明月，痴痴道：“我本姓范，字梦遥。阿芒是父亲为我起的乳名，林夕为梦亦是取自母亲姓氏。”

果然，林夕芒，非她本名。秋澄痛苦地闭目叹息。

相传，范氏先祖中有一奇人，为王室督造王者之剑。梦，华夏始祖女娲，炼五彩石补天；醒，得造古法琉璃，嵌于王剑之上。王大喜，念其功，赐予范公。后，范公相赠心悦之人；然，被迫分离无法相守。泪落琉璃，遂消失。

范家起源，亦是古法琉璃流传于世的开端。随着朝代更迭，古法琉璃也被带入民间，各色琉璃工坊逐步兴起。直到民国时期，历时两千多年的范家琉璃依旧独占鳌头，慕名拜师之人更是络绎不绝。

时代变迁，到了范临这一代，琉璃坊的规模虽已不如从前，可炉火纯青的制作技艺却是不减当年。范临有感于先祖的琉璃赠佳人，遂效仿古人，为女儿范梦遥打造出了名动一时的古法琉璃“遥月”。

此作喻为，黄花冰凌，金色光年，圈圈圆圆缠绕指尖，回眸间顾盼流彩，是照亮故乡的那轮明月，心向往之。

这是范临对喜得爱女最美好的祝愿，望她将来无论身处何地，只要抬头望月便能忆起自己的故乡，在那里总会有人牵挂着她，海上明月生，天涯共此时。

然而，这份诚挚的祝福最终还是在某个夜晚沾染到了最恶劣的杀意。就像是秋澄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父亲秋光口中所指的贼人竟是他自己。

贼人有二，便是叶扬和秋光。

他们二人少时便拜在范家门下，初时兢兢业业一心向学，就这样几年过去了，直到谢师宴那一日的来临，当他们有幸得见范临亲自打造的古法琉璃“遥月”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三拜，以行拜师之礼，听从恩师教诲。”

“你二人今日入了我范家门下，便是我范临的弟子，自当勤勉，学习技艺。”

······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三拜，以叩谢多年技艺传授之恩。”

“你二人今日学有所成，为师倍感欣慰，望你们出师后将琉璃技艺发扬光大。”

······

“师弟，何故月下独酌。难得见你有如此神情。”

“师兄，让师兄见笑了，小弟不胜酒力，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叶扬拿过秋光手中的酒杯，望着灼灼月色，一饮而尽，喃喃道：“见过师父的‘遥月’，试问有谁还能安然入睡呢。”

“师父的技艺登峰造极，又岂是我辈能比肩的，”秋光脸色绯红，打了个酒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想我资质平平，能力怎及师父的万分之一。”

“师弟，难道忘记师父今日所言。” 叶扬扶住秋光肩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秋光酒意朦胧地瞧着叶扬嘿嘿一笑，道：“师父望你我二人将琉璃技艺发扬光大。”

“对，发扬光大。”叶扬脸上浮现出的古怪笑意，显然是中意这个答案。

“嗯对，发扬光大。” 秋光眯着眼睛大半个身子靠在叶扬身上，跟着附和道。

师父，既然是要发扬光大，您可莫要怪徒儿了，少了您，徒弟们的路才会走的顺利些。

叶扬以月为誓，歹心暗涌。

此夜，秋光深感才能不济，今生难以比肩师傅。叶扬虽同有挫败之感，却更对“遥月”念念不忘。思前想后，邪念丛生，叶扬便说服秋光假扮贼人到范家偷取钱财，趁机杀害范父，夺取古法琉璃。

范临长久以来醉心古法琉璃的技艺研究，也就疏忽了对徒弟们的防范，这便给了叶扬和秋光可趁之机。

更深露重，两人扮作强盗潜入范家，合谋将范临杀害。可就在准备全身而退之际，秋光因为太过慌张不小心失手打翻了一盏油灯，火苗瞬时点燃房间，秋光本想上前将火扑灭，却被叶扬牵绊制止。

“你想干什么？！” 叶扬一把拉住秋光的胳膊将他拦下。

“火，火烧起来了。”秋光颤声道。

叶扬放开秋光，皱着眉头转身找了房中几样易燃之物扔进火中，狠声道：“事到如今，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整个范家全都烧了，坐实这强盗杀人放火之名。”

“可小师妹还有师母她们······”秋光神色恍惚地退了一步。

“那是她们的命数。”叶扬捧住秋光的脑袋，压低声音道：“你给我记好了，此事我们必须做的周全，否则，待到东窗事发，我们都得陪葬。”

“师父，我不想的，我不想这样的，师父。”作恶的是他，害怕的亦是他。

叶扬捏了捏秋光的后颈，抵住他的额头，道：“如今师父不在了，我们才有出头之日。你不是也想有自己的琉璃坊，跟我一同回乡，我们一起发扬光大。”

“好······一切听凭师兄做主。”

那一夜，范家变成了火海。

除了年幼的范梦遥，无一幸免。

七年后，范梦遥化名林夕芒，嫁入叶家成为叶夫人，由此开始了她漫长的复仇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