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久从幻境中出来后,并没有像先前出来的那些人一样疯癫匍匐着,她看起来除了多了点疲惫,几乎与之前无异。
敖风见是她出来,便暂时放下了铃铛,又喜又急道:“顾将军!你没事吧?方才是你在喊?为何不能摇?如果再不叫醒他们,他们都会被吸干灵气的!”
顾久神色凝重,回道:“我试过了,就算是自戕,也不能离开幻境,甚至会让灵力流失得更快。”
原来,顾久早就清醒了过来,她虽留恋那幻境,但也明白越沉溺便越难脱身,于是便想尽早结束。可她做不到对慕晨下杀手,即使知道面前的不是真正的他。
她选择了自行了断。可眼看长枪即将穿透自己的心脏,却被慕晨拦了下来。
“顾久!你这是做什么!”慕晨不可思议地盯着她,将她的银枪硬生生夺了过去。
虽然他拦下的及时,但顾久心口处留下的伤口并不算浅,就算不能立即致命,至少也是伤及了根本。按张员外所说,若是受了重伤,也能从幻境中脱离。
可事情并没有像预期的那样,幻境依然存在,并且,就在慕晨的手覆上她伤口的那一刻,顾久感受到体内的灵力开始如流水一般缓缓抽离!
她觉察到不对,一把将慕晨的手打开。
“小久,你怎么了?为何要提防我?”慕晨语气中满是不解,可脸色却逐渐阴冷了下来!
而与此同时,训练场上的士兵突然像得了什么命令一般,皆是停下了动作,目光僵硬地转向顾久这边。喧嚣声戛然而止,仿佛杀戮开始前的压抑,只剩下顾久因疼痛而变得急促的喘/息声,被围困在寂静中央。
顾久看着慕晨逐渐变得深黑空洞的双眼,心头突然有些恐惧,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安抚他。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慕晨的一瞬间,好似乌云散去,将士们的呼喊声再度回归,沉闷的空气清扫而空,慕晨的眼神也突然恢复了柔和。
顾久甚至有些怀疑方才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可没等她的怀疑落地,身体里传来的空缺便提醒了她,自己绝对没有看错!因为慕晨此刻拉住了她的手,竟是肆无忌惮地吸取着她的灵力!
顾久眼中闪过一丝悲怆,转而立即变得狠厉。她甩开慕晨,狠狠打出一掌,将他打飞出去。但慕晨并没有摔落在地,而是像生了羽翼一般,双脚悬空着立在了顾久面前。
他耷拉着的脑袋缓缓抬了起来,伴随着喑哑且毫无情感的声音:“小久,你变了……”
一时之间,黑云从四面八方笼罩上来,训练场上的将士全都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团团流窜的、看不清面目的鬼影!他们在顾久耳边穿梭着,叫嚣着。
“顾将军……救救我们吧!”
“你不想留下来吗?这里才是你的家!”
“你不该离开!”
“顾将军,留下来吧……”
这些黑影围绕着顾久,将她心底里尘封的恐惧唤醒——那些同她征战的兄弟,那些战死的、牺牲的怨魂,此刻好像都在这里。他们在责怪她,在怨恨她……
顾久被逼得跪倒在地,经受着头脑中一阵接一阵的撕裂感。恍惚之中,她隐约听见了一声清脆的铃铛响。而就是这一声,让她的意识短暂清明了一阵。
她忍着剧烈的头痛,艰难地睁开眼,额头上渗出的汗珠顺着眼皮滑落下来,掉进了顾久坚硬的目光里。
她掌中燃起烈焰,化出一柄浴火长剑,旋身斩破鬼魅的包围!一瞬间,灼热的烈火与灵光将天空映成了血色,剑光在穿透了一个个鬼影之后,捅进了慕晨的胸膛。
“小久……”慕晨似乎还想说什么,僵硬的目光落在顾久的侧脸上。
但顾久没有转头看他,只是轻轻闭着眼道:“两百多年了,一切早都变了。”像是说给慕晨,又像是说给自己。
话音飘落,慕晨也在她身侧化作了粉尘,裹挟着顾久落下的一滴清泪散去。随即幻境轰然崩塌,等顾久再睁开眼,看见的便是正在摇铃的敖风。她看着敖风的脸,心中升腾起一阵酸涩,又有一点释然。
敖风听顾久说自戕并不能解除幻境后,自己在脑海里梳理了片刻,随后看向了一旁的张员外,揪起他的衣领斥道:“不是说自戕能出来吗,你是何居心啊?”
张员外早已慌了神,他苍白干裂的嘴唇颤抖着,辩解道:“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这迷香也是我从别处得来的,我也没想到……”
顾久追问:“这香是谁给你的?”
“是我……是我捡来的。”张员外吞吞吐吐,语气虚浮,听起来毫无底气。
顾久厉声道:“你还不说实话!”
张员外被吓得哆嗦了一下,踟蹰了一阵,最后一咬牙,道:“这是从我弟弟那里得来的。他失踪多年,前些日子才终于回来了。他回来的时候带了这炉香,说是能当个乐子耍耍,谁知道……唉!不过他定也是不知情,不会是故意为之的!”
他们说话这会儿,又有一个幻境崩碎,周遭的唏嘘和喧嚷吵的人更加心烦意乱。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得想想怎么把里面的人救出来。”顾久思索着,突然想起来什么,“方才我在幻境里隐约听到了铃声,并且夹杂着你们的声音。所以,幻境之外的人声或许可以随着铃铛的声音进去。”
敖风担忧道:“这铃铛太小,我在外面摇了那么多下,而你却只听到了一声,效果甚微呀。”
顾久把铃铛接了过来,这东西虽看着小巧,却压手得很。她在上面加了道灵光,将其悬于已经破碎不堪的烟瘴之前。铃铛在仙法的控制下开始晃动起来,清脆的铃响借着顾久布下的扩音阵陡增了数倍!
顾久一边控制铃铛,一边朝幻境中传音:“切不可自戕,需尽快斩断欲念,否则性命不保!”铃铛每晃动两下,顾久便喊一遍,每喊一次,就会有几处幻境出现波动,应该是里面的人意识清醒了一些。
几轮过后,终于有两个人冲破了幻境,虽然不像最先出来的那些修士伤得那么重,但也都虚弱了不少。
这时,顾久突然想到尉迟昭和萧十六竟还没有出来,她迅速在烟瘴上搜寻着,可当她的目光落到烟瘴旁边的一角时,不由得吃了一惊——
那一处幻境里满是流窜的鬼魅,隐约能看到两个人影,靠的很近。她刚开始以为那是正常的幻境,可仔细看去,竟发现那两人是尉迟昭和萧十六!顾久一时飘忽了心神,险些让铃铛掉落,幸好及时反应了过来。
她转头看向敖风,问道:“为何阿昭会和萧十六在同一个幻境里?”
敖风闻言面露难色,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么解释,最终将一旁被急得面色苍白的张员外拉到了跟前,把他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他说主人跟那个萧十六互为欲念。”
顾久闻言,原本微蹙的眉头被惊得松开了一瞬,转而神色又凝重了起来:“那岂不是麻烦了。”
敖风急忙问:“为什么?”
“如果他们真的是互为欲念,便是要彼此杀害才能突破幻境。可如果真这么做了,怕是两个人都没命出来。”顾久语气沉沉道,“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得进幻境救人!”
可是幻境原本就是虚无的时空,要想进入他人的幻境,必须借助强大且极易渗透的外力。顾久脑海中翻江倒海地思索着,忽然看到了擂台边上,正在用水墙安置伤者的海厉,她惊喜道:“你会控水?”
海厉闻言转向这边,轻轻点了下头。
“或许可以趁他们意识清明的瞬间,利用水流将幻境撕裂开,只是这可能会消耗大量灵力,你可以吗?”
海厉干脆答道:“可以一试。”
顾久再次开启扩音阵,清脆的铃声再度响起,一路飘散进如同地狱深渊的幻境中。只是这铃声并没有为尉迟昭驱散阴霾,反而让她觉得更加烦躁。
她感觉周遭有许多人围着她,他们在叫嚣,声音从粗野模糊,逐渐变得缥缈而诱惑:“你想知道他是谁吗?想知道他在哪吗?闭上你的眼睛,满足自己的**,不要克制……不用克制……”
这声音一句接一句片刻不停,吵的人头昏脑涨,一股燥热逐渐涌上心头。“别吵……别吵了!滚!”尉迟昭牙关紧咬,想要反抗,却觉得四肢都被牢牢压迫着,只能跪在地上,双眼也是肿胀酸涩,怎么都睁不开。
她双手紧紧攥着,忍不住砸向地面,身子顺势前倾,额头似乎抵上了一个温热结实的胸膛,她听得见里面心脏的跳动声,夹杂着从头顶传来的略显急促的喘/息声。
尉迟昭睁不开眼,只能抬起胳膊摸索着面前的人。她的手顺着那人的腰腹一路向上攀爬,许是尉迟昭太过粗鲁,触动了什么地方,竟听到这人闷哼了一声。她犹豫了一瞬,继续摸索着,最后在这人的脖颈处,摸到了一颗圆钩状的坠子。
尉迟昭脑海虽然混沌,但却立即想起了之前她在萧十六脖子上看到的项坠。“萧十六?”尉迟昭拍了拍对面人的脸,干渴的喉咙喑哑出声。
可是萧十六却没有回应她,他好像同样十分煎熬,汗珠不断顺着鬓角流淌到尉迟昭的指尖。
周围那躁人的声音再度飘荡起来:“读他的心吧,你不是一直想这样吗?不要怕,他现在正需要你,你也需要他……”
这声音太过迷惑,把尉迟昭一点点拉入了陷阱。她鬼使神差地将灵力凝于指尖,眼角的小痣渐渐泛红……
突然,有什么东西压住了尉迟昭干涸的双唇,那触感柔软又霸道,带着湿热的气息企图撬开她的唇齿,但又在即将得手时停住了攻势,似乎是强逼着自己抽离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