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骨 第23章 幻境

那淡红薄烟形成的屏障如同皮影戏的幕布，慢慢被分成了许多部分，上有不同的画面，应该是分别对应着每个人的幻境。

敖风瞪着眼在那几十个画面里搜寻尉迟昭的身影，然而还没找到尉迟昭，却先在那一堆凌乱的画面里，看到了自己！

只是，画中一转，似乎转变成了深陷幻境之人的视角，是以，外面的人一时无法分清这些幻境分别属于谁。敖风挠了挠头，忽而灵光一现——这个出现了自己身影的幻境，一定就是尉迟昭的！

于是，他死盯着这一小块画面观赏起来。可这个幻境里的自己好像不太一样，双目之中一改往日的憨傻之气，多了一些锋芒和冷傲，倒是与他在战场上时的凶猛姿态有几分相似，但又不尽相同。

敖风心中一面对这样的自己颇为满意，一面又疑惑，为何在尉迟昭的幻境里，他会以这样的神态出现。

“难道主人其实一直嫌我傻？这才是她希望我成为的样子？”敖风想到这，颇为无奈地一手撑头趴在了桌子上。

桌子的晃动吸引了一旁的海厉的注意，他转了转眼，看到丧眉搭眼的敖风，眨巴了两下清淡的眸子，转而又撇开了视线。

席间剩下的修士，皆被烟瘴上的画面扰得眼花缭乱，不自觉微张着嘴，时不时传出几声轻呼。目光穿梭在错综的画面里，如同在同时观看着数十场皮影戏，只是表演的不是皮影，而是实实在在的人！

突然，有人惊呼一声，吸引其余人顺着他手指向的方向看去：“中间怎么有个幻境不太一样！”

又有人凝神分析道：“这诸多幻境中，要么阳光明媚，要么静谧幽深，看起来都是一派安逸祥和之态。怎么唯独这一个幻境，黑雾弥漫，竟如修罗地狱般令人不安……”

话音未落，席间留下不多的人皆是一阵惊恐，只见那个黑咕隆咚的幻境里，突然出现了一张牛角骷髅脸！它飞速窜了过来，好似即将冲出雾瘴，却突然被一把折扇斩成了两半！

斩杀速度太快，那折扇只以残影的形式出现了一瞬，叫人看不清折扇的模样，可是海厉却是对扇子周边的流光十分熟悉——那正是萧十六的陨铁扇。

第一只骷髅被打散，只消停了片刻，便又有数不清的骷髅如同江涛一般汹涌而来！

萧十六的那方幻境里，一把折扇飞梭在其间与狰狞的骷髅缠斗，忽而有金色流光乍破黑暗，那陨铁扇竟摇身一变，成了一把金身长剑！

长剑剑气刚劲，瞬间便清扫了大片骷髅，可这些秽物却像拥有复生之力，斩不完、杀不尽。金色剑光照彻漫无边际的黑暗，留下了数十道伤痕一般的裂口。

这些金色的剑光逐渐如同血丝般蔓延起来，当它们彼此联结的一刹那，金光乍破，周遭的黑暗如同山石一般崩塌！萧十六旋身杀过那些不知退后的骷髅头，他再度挥剑时，金色剑光将这黑暗彻底瓦解吞噬！

剑光之耀眼似乎都波及到了与之相邻的幻境。而后，萧十六的那方幻境，在剧烈抖动了一阵之后，便化作了一缕飞烟，消失在了烟瘴上。

而尉迟昭那边，面对的却是截然不同的场面。

幻境旨在考验人的心性，会放大人心底的欲念。而尉迟昭心底的欲念，莫过于再次回到当年的露华山，再见到师父和萧翊。

可当她睁开眼时，并没有像预期的那样见到露华山上的景象，而是面对着茫茫白雪，俯视着整片北庭疆域。

北风漫过山巅，裹挟着细碎的雪卷过发梢和衣袂。尉迟昭站在原地，看着山峦之下星星点点的房屋，那阡陌之间，有劳作的百姓、嬉戏的孩童，还有巡逻的士兵，那是她一直梦寐以求的，安居乐业的北庭。

尉迟昭心头一颤，往前迈了一步，她想好好看清楚这安逸的北庭。可迈出这一步后，头顶的阳光似乎愈加温暖起来，自晴空中倾洒而下，淡金色的光晕铺到脚下的雪地上。

积年的白雪瞬间被融化，竟生出了一片细小的绿草和黄花。这一小片草地迅速铺展开来，寂寥的雪山如同枯木逢春一般有了生机。

尉迟昭转身望去，在那远处的草地上，有一个女子正挥舞着长剑，那柄剑，时而刚直锋利，时而又化作软鞭划破长风，周身笼罩着玄赤色的光芒，诡谲如它的名字——鬼影。

尉迟昭看着那熟悉的一招一式，颤抖着出声：“师父……”

她心里清楚地知道这是幻境，可还是忍不住想靠近那个身影。她抬起脚，却忽觉双腿失去了力量，一下子跪倒在地。就在这时，上方的阳光再度炽热起来，刺眼的光芒让尉迟昭忍不住抬手去挡，从指缝之间，隐约看到一人从光晕中走来。

来人停在尉迟昭面前，高大的身形遮挡了炙热，只有些许柔和的阳光洒落在他双肩、脸侧，这一瞬间，倒是有些天神降世的韵味。

“是萧翊吗？”尉迟昭怀揣着一点激动的憧憬，缓缓放下手臂，方才看清了来人的模样——竟是萧十六！

尉迟昭那半颗灼热的心瞬间凉了一截，她默默翻了个白眼，无视萧十六伸过来的手，自己站了起来。她的双腿已不再软弱无力，便继续快步往碧影那边走去。

尉迟昭边走边在心中疑惑：“为什么萧十六会在我的幻境里出现？我分明那么嫌弃他，难道是我没有察觉，自己其实对他……不不不，一定不是，或许是他太像萧翊了，而我又对萧翊的模样已不甚清楚，所以才会……”

“哎，阿昭！”

她还没有想完，便被萧十六的喊叫拉回了心神。

萧十六小跑着追上来，似有些委屈道：“你怎么不理我，见到我是一件很晦气的事吗？噢我知道了，你该不会把我当成了那个什么萧翊吧？”

尉迟昭闻言，立刻停下了脚步，她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萧十六：“你怎么知道？”

萧十六许是被她盯得有些胆寒，瞬间没了气焰：“我，我猜的。”

尉迟昭锁了锁眉头，转身继续迈开步子，心道：“这幻境造出来的人，都这么逼真吗？”

还没等她走出几步，萧十六便又追上来拦住了她。

尉迟昭不耐烦斥道：“你又要干什么？”

萧十六看了看前面练功的碧影，劝道：“阿昭，那是幻境，不要过去。”

尉迟昭有些惊讶，又觉得有点好笑，问道：“你不也是幻境吗？”

萧十六干脆地回道：“我不是啊。”

尉迟昭顿时起了戒心，若面前的萧十六真的是幻境所化，那这幻境也未免太逼真了些。她警惕问道：“如何证明你不是？”

萧十六抱着胳膊思索了片刻，握着陨铁扇在自己下巴上点了点，道：“你可对我用通灵之术。”

尉迟昭得了准许，便能光明正大读萧十六的心。她掌中运功，刚想与萧十六对掌，忽感眉间温热，萧十六竟抢先将自己的手指贴上了她的眉心。

尉迟昭眉尾的红痣逐渐亮了起来，转而眼前便浮现出了她们一同上擂台，入幻境的画面，也看到了萧十六在自己幻境中的经历。

“怎么样？相信了吗？”萧十六将自己的手撤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尉迟昭的错觉，萧十六的手指移开得并不干脆，似乎是轻轻从自己的眉心划下，略带了些撩拨的意味。

尉迟昭将滞在空中的一掌，朝一脸嘚瑟的萧十六打了过去，然后才道：“你竟是打碎了自己的幻境，可为什么会到这里来？而且，你的幻境里，竟然没出现让你惦念的人。”

萧十六：“小仙心志坚定，自然不会被欲念控制。”

尉迟昭冷笑一声道：“也是，你一个刚现世不久的花灵，能有什么惦念的人。”

萧十六闻言，面上的笑似乎凝滞了起来。就在这时，不远处的碧影似乎察觉到了她们二人，朝这边喊道：“阿昭，你终于来了，还不快过来练功。”

这熟悉的声音飘荡在耳畔，尉迟昭瞬间无暇顾及其他。她像幼时那样，朝着师父跑过去，即使明知这是幻境，但若能让她获得片刻欢愉，也是好的。

“唉，要是能有声音就好了。”擂台下的一个修士吐着瓜子皮点评道，“光这么看，也搞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呀。”

又有人疑惑地指着尉迟昭的那方幻境道：“方才那个满是黑雾的幻境，是不就是刚刚出现在这里的那位公子的呀？”

“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幻境崩塌，里面的人若是出了事，那就该出来了啊，可是现在擂台上有人从幻境里出来吗？”

“那照这么说的话，为何这位公子能挤到别人的幻境里呢？”

众人闻言都开始思索起来，忽而有冷淡清脆的声音响起，声调不高，却传遍了席间：“互为欲念。”

原本昏昏欲睡的敖风忽然一个机灵坐起来，方才的声音就从他头顶传来，他看向一脸淡漠的海厉，道：“刚刚是你在说话吗？”

海厉似乎被问懵了，他好像知道为什么萧十六要召他出来了。他将目光从面前这张呆傻的脸上移开，淡淡道：“是。”

张员外此时也开了口：“这位公子说的不错，若二人彼此互为欲念，确实能连通两个幻境。”

敖风后知后觉，嘟囔道：“互为欲念，那这萧十六，该不会是进到了主人的幻境里吧？除了主人，上去的人里，只有顾将军认识他了，但他们好像合不太来，那肯定就是主人的了！可如果是这样，那有我出现的幻境又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