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小院忙忙碌碌,日铺时香案已然准备好了。
斟好桂花酒,摆上月饼果干,红枣、李子、蒲桃盛上满满一盘置于香案,掰好的香栾亦是必不可少。是舜元民间少不了的习俗。
——拜月光。
就候着天黑,等月亮升起。
寻桃这头方将敬安殿安排送来的月饼摆好,扭头便碰着端着糕点入屋的宫婢朝她作礼问好。宫人来来往往,独独端着食案的二人引住了她的注意。
宫婢身穿着浅青色的宫裙,脑上梳的是宫中婢子最常见的双挂髻。
“我怎看你俩有点面生?”
昨日知晓有人偷摸着在陈明珠的吃食中下药后,月秋便换掉了原先负责膳食的宫人,活计分到几个信得过的宫人手上。
“我们是御膳房的,来送做的红枣糕。”说罢,便不紧不慢地揭了罩菜的铜盖。端在手中食案上的糕点冒着腾腾热气,其身上油烟味难掩。
瞧模样,确实该是御膳房过来的。
经一番打量,寻桃才摆摆手。
*
日暮之时,圣人抵达长康宫来。
用过团圆饭后,便带着贵妃去了畔春湖。
遥遥听见哗哗水声。
檐下悬着马骑灯,粼粼湖面映着亭台水榭,莲花早过花期,湖中只寥寥盛着几朵。放眼瞧,只见大片的莲叶相映,风过时,伴着檐下响玉叮当的脆响传来萧萧的碎声。
月亭中设有桌椅。
檐枋描绘图画红飞翠舞,走兽伏着飞椽,梁柱雕龙篆凤装潢富丽。见夜色深沉点点碎星点缀,晚月高挂夜幕。
这头,看到的月亮似乎是更圆。
中秋的月真圆。
每逢中秋,寻桃总会想起往些年的事,不禁有些感慨,一晃眼时间便匆匆而过了。
姑爷与小姐赏月,旁人在场煞是煞风景,是以,他们这些宫人都是守在距凉亭几米开外的。夜里风冷,抬首见月光如水,她着实闷得慌。
眼睛便往四处乱瞟。
一下落在花丛后伫立的人影上。
隔着矮树丛与秋花,寻桃一眼就认出颜玉书了。
脑袋微仰,两手负于身后,该是在赏月。
是以她往后退去稍稍,微弓着身从树丛绕了过去,“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有细碎风声随着簌簌虫鸣抵达耳畔,褚寻桃不知何时溜到他旁侧来的。
话语轻飘飘的落入耳里,顷刻间颜玉书只觉魂都要遭她吓飞了,他往旁侧挪去几步,生生与她拉开一臂距离。
斜过眼来睨她,那一瞬,眼底的不悦都要溢出来那般:“别站在我边上。”
“……”合计着,这宫监大抵是得寸进尺了。
思及此,寻桃挪动步子往他旁侧一站,“我不能站在这吗?”
“不能。”他复又偏过身一把子将她推开。
寻桃:“?”
这地刻着他名字了不成?他能站她不能了?
但这都并非重点!重要的一点,是这死太监怕是胆肥了?都推她了!想到此处,骤然有团团怒气在肚腹翻腾,她蕴了气,卯足了劲儿狠狠推了回去。
你来我往,到最后发展成相互推搡不让。
就差些发展成大打出手,直至赵文深那道略是低沉的嗓音响起:
“你俩这是作甚?”
“是他……”
显然圣人并非想听她辩解,话方起头,眼底便已生出丝丝缕缕翻腾不尽的不耐,朝她甩甩手,“一边去,吵吵嚷嚷像什么话?”
这会儿,二人才没了动作。
“走,一边去!”
当噤声时,便见圣人那只骨骼分明的手缓缓覆至旁侧的绣春刀上,继而摩挲收紧。眼见要拔刀见血,寻桃心头一紧,忙忙提着裙调头就跑。
没跑多远寻桃脚下步子一顿,乍时想起些甚。
怎么光是她走?那颜玉书就不用?
他还比较特别不成?寻桃越想越气复又回身去。
方欲折返,回头便与那抹颀长的人影撞了个正着,两侧林荫僻静,遥遥望去,只余她与颜玉书立在小径上大眼瞪小眼。
而后,寻桃捏着拳头,手臂扬起作势要打他。
方抬手来,便见其眼眸一瞪,连连往后退去几步,就似见了鬼。
尤是躲避的模样,寻桃见状是好气又好笑:“你躲甚?”
“你嘲笑我。”
他启口,言语中尽是不愉。
眸中有思绪翻涌,甚至蕴了几分委屈。左思右想,寻桃都没能想起,她何时嘲笑与他了?是以,她蹙眉:“我何时嘲笑你了?”
“你还不承认!今早时,你非要抢我的宣纸看,看了还嘲笑!”
寻桃沉默了片刻:“所以,你就生气了?”
“没有。”他反倒不承认了。
眼睛却往她脸上瞟,观察着神色变换,遭发现后便佯作无事发生收回目光去。不过半瞬光景过去,这宫监又斜过眼睛瞄她。
他不会以为她不晓得罢?
“行,是我的错,我不该嘲笑你。”叫他这玻璃般易碎的心都碎了满地。
“那你让我亲亲好不好?我都好些天没亲亲你了。”他扭捏了会儿,才小声道,“亲一下就不生气了。”
“不好,你继续生气吧。”
颜玉书:“?”
那一瞬,他眼中的惊异都要溢出来了。
末了,见他眸光微闪。朱唇掀动间,又是欲言又止,良久才吐出一句话来:“那谢执,可邀你赏月了?”
“你怎晓得的?”
说来,谢执先前还寻过他,将封信笺交至他手中,托他帮着转交。他未答应亦未回绝,转头就给烧了,提都没在寻桃面前提起。
谢执也不蠢,后头便未再寻过他。
没想着这谢执法子还不少!颜玉书是愈想愈气,反观褚寻桃的神色,见其眼底尽是诧异,可显然似乎是对此丝毫不觉不对。
“你别管。”说罢他便偏过了脑袋,那股委屈劲儿都要从眼眶跃出那般。
哦,她都忘了。
早晨送完谢礼她亦没旁的话说了。
可于她转身之时,那谢执忽叫住她来,说是想邀她一同赏月。这月亮有甚看头?是以,几乎不带半分思索,连借口都没打,直言反问回去:“月亮有甚好看的?”
登时,谢执大抵也遭她堵住了,连同脸颊都憋得发红。
支吾着好一阵,半天都没个下文。
紧接着,是相继的无言。
到底还是颜玉书先启口打破了沉寂,他幽幽转眸,目光落至眼前人身上,出口的话亦是轻轻淡淡:“你可来过这头?”
少女斜过眼来,颇是好笑:“你瞧我这模样像是来过吗?”
“我领你去一处地儿,那头可适宜瞧月亮。”他默了半瞬,又道。
怎料,少女几不带半分思索,朱唇微启便自唇间溢出一句:“月亮有什好看的,抬头一个圆。”
“……”她是吃了炸药了?
一时万千话语凝噎,薄唇张合,复而欲言又止。
颜玉书半天未寻找言语,便见她悠然地吹起口哨,甚至拍起了蚊子。他气不过,扬手就截断她的动作,“你是不是瞧我不顺眼啊?我说甚你堵甚,要这样,我都不知晓当说甚了!”
“你忙吗?”她转眸,出口却是句没头没脑的话,叫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颜玉书如实晃晃脑袋,“不啊。”
“这样吧,给你机会领我瞧瞧如何?”
*
小径两侧栽种黄竹,阒然间,淅淅沙沙的声响与细碎的脚步声相缠交绕。
“记得那会儿进宫没久,夏时天热,后宫那些主儿,都爱到畔月湖来玩儿,簇簇朵朵的莲花里条条乌篷船。”
绕过那小片长青树丛,便见栽种两旁的黄竹葱葱郁郁,那道轻细冷冽的嗓音随秋风飘入耳畔,放眼张望,映入眼帘的独有那接连一片的碧绿。
该是有宫人或是宫妃在此放了河灯。
遥遥望,见到湖面泛起片片暖黄的光影,更映得水面波光粼粼。
“不过也是最常出意外的,总有些宫妃,‘意外’坠河的。”
放走神片刻,不觉间就遭他甩去了大截。
那抹云杉绿的人影伫立月光下,如若为其镀上了一层洁白的光晕。
寻桃忙忙捞起裙摆,当抬脚意欲快步追上的一瞬,恍惚间,只觉腿脚倏地一紧,好似有甚物什缠上她脚腕来了。
逐点将她勒紧,缓缓收拢继而往上游走。
心口骤时猛地咯噔了下,连着呼吸都一同凝滞了。
她腿上……是不是有甚物什?
思及此,寻桃梗着脖子缓缓垂下脑袋,只赖这周遭昏暗!她甚都瞧不清!那物什还在收拢往上攀爬,她眼圈一热,话出口时嗓音都颤抖着:“颜玉书……”
那宫监闻声回头:“怎了?”
“有东西抓我脚……”
甚至,她都不敢动弹了。
直直僵在原处,待着那抹由远及近的人影。只觉着,指尖的温度都于这一刹退去,她小心翼翼低头,“这该是有甚不干净的东西?”
“甚不干净的东西啊?”
颜玉书从不信鬼神这一说。
于他而言,这世上不会有甚不干净的东西,种种惊异不过人之臆想。他饶是想笑,可见着她眼圈堵泛了红,还是生生那将溢未溢的笑意咽回腹中。
“你快点!”于她催促下他忙忙上前。
缓缓蹲身察看,一条青黑色拇指粗细的蛇吐着腥红的信子,紧紧缠于她纤细的小腿上。而后,探手捏着一根条状物站了起来,“蛇而已。”
对不起大家,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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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4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