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你这是怎了?”
向其嘱咐了句先自己坐着,寻桃便兀自去取火折子来,继而折身回屋点灯。灯烛点起的一刹,眼前的景象终明晰起来。
春凳上,那宫监一动不动地坐得笔挺。
眼眸低垂着,俨然若有所思的模样。
寻桃亦懒得多言。
更换了圆桌上茶壶中的茶水。
转而泡了些花茶,倒了杯送到他眼前。
“桂花茶。”她道。
他端起瓷杯送至唇间小尝一口。
分明能闻见浓郁扑鼻的桂花香气,入口却尝不出半点味道,颇有些食不知味的意味。房门还半敞着,少了些气息流动,那血腥味存在便愈是强烈,连着屋中燃的甘松香气都无法将其掩盖。
寻桃心底疑惑更甚,终是抑制不住心底的疑惑,不由开口:“你到底怎了?”
可这木头不说话。
连半个字都不曾从口中漏出来。
罢了。
或许又是挨了打,亦算不得甚新鲜事。
据言,在杂役房干事,少不了的就是挨打了。
尤是这死太监这种性子,挨的打断然比旁人多!
遭人打破了脑袋或是又添了别的伤,这些日子,她早便司空见惯了。
是以,寻桃亦未再追问,垂眸瞟他一眼,言语中多了几分无奈,“你在这等着,我着人去请太医给你瞧瞧。”
只是她方起身,就被他拉住了衣袖。
“不用。”他语调轻轻,叫人听不出情绪。
“挨了打?”她又问。
这宫监迎着她的目光抬首,缓缓地,晃了晃脑袋,仍是一言不发。只是不等她启口问话,便抬手摘掉了脑上的三山帽,露出了凌乱的乌发与额角那处瘆人的伤口。
有血顺着额角蜿蜒而下。
当真是作孽啊!
乍一看,犹如利刃没入的伤口,正汩汩冒着血,不消片刻,就染了半脸的血。瞧得她瞪直了眼,溢出一句惊呼来:“你怎弄的?!”
*
晚些时,刘素突然找到他来。
大抵是在候着他回来的。
见他进屋,就忙忙抚着衣摆站起,而后扑通就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尽是些莫名其妙的话,说甚,“自知自己有错,往后一定不会再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还说从前作恶过多,如今忏悔,要求他原谅。
他垂眼,看着这宫监像模像样端着的杯盏。
而后,缓缓扬唇笑了,抬手拂去刘素端给他的茶水,他冷冷吐出个“滚”字来。
他大抵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这些人。
永远不会。
眼见瓷杯应声而碎,那热滚滚的茶水溅了一地,刘素终是灰溜溜的走了。
只是到底,他还是掉以轻心了。他不知茶壶里的水遭刘素下了蒙汗药,昏沉之际,他只听见那道尖锐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快,把他送到公公房里。”是李九的声音。
公公?哪个公公?
几乎不用想都能猜着,那位公公便是林自荣。
迷糊之际好似遭人套进了麻袋里头。幸而那一口茶喝得少,虽动不得,头脑仍是清明的,能听见耳边的踏踏脚步声,还有宫监克制着的低语。
“还是你聪明啊。”
“哼,我早说你那招行不通啊。”
二人一言一句颇是得意。
尤是李九,后头还向林自荣邀功。
他是恨。恨自己没能力无法往上爬,便是成了砧板上任人宰割的猪肉,遭人肆意摆弄。
早就知晓,林自荣不是甚好东西。
偏在杂役房当个小管事。
杂役房是甚地?在这皇城里头,连奴才都有高低贵贱之分的深宫大院,他们这些在杂役房的奴才,更是比草都要低贱。
上天垂怜,眼光却不会落在这等腌臜之地。
“一个下等奴才罢了,死了就死了。”
他知晓,无人会在意杂役房死了个下等奴才。
更无人会为他们声张,于大多人眼中,还不如路边的一捧野草。是以,林自荣便守着这一片天地,奉自个儿为那可呼风唤雨的王。
林自荣最擅长的,不过那点伎俩。
早些年就听说,杂役房管事最喜爱的,就是那些容貌好的年轻宫监。
而李九因面相白净模样姣好,在刚来杂役房时就被其收做了干儿子,相比于杂役房大部分奴才,日子过得是颇为滋润,其中有甚,早在从前就听过云云。
刘素倒沾了李九的光,厉害的就是那张嘴,似刘素能在这下贱之人待的地儿过得如鱼得水,林自荣自然功不可没。
似是要喘不上来气那般,铺天盖地的绝望翻卷而来。
像是食人咽骨的的洪水野兽,无尽的灰冷是要将他吞噬。千钧一发之际,他终得以清醒,不顾一切的抄起手边的物什朝其砸去。
只是手脚发软,到底使不上劲儿,还活挨了几巴掌。
头脑被扇得嗡嗡作响,几经栽倒在地。最终,他遭其逼至角落,退无可退。
无边的恐慌萦绕着,他于柜笼上摸到了把刀。
是林自荣平日切水果用的。
刀柄雕刻纹样精致,估摸又是哪个宫的悄悄送他这来,托他卖出去的。
说来,林自荣先年没少做这些事。
从前一直和人搭伙偷摸做些小买卖,只是后来与那和他拍档的好友反目。那好友反手将其告发,他便被发落到这杂役房来,便再没翻身出去过。
“我林自荣自宫中摸爬滚打这些年,亦是有些门道的。”
他负着手步步靠近,布靴踩在石砖地上的声响记记砸落心头,“你瞧瞧你,这是何苦呢?若是乖乖听话,公公我一高兴了今后你这日子兴许就好了。”
“听说,近来你与长康宫的宫女走得挺近啊?”
林自荣自鼻间呼出两堵热气,言语间尽是不屑。
话语一顿,他又言:“这小姑娘一时兴起,兴致来了就护着你,待哪日腻味了,啧啧,你就是比脚底下的泥都要贱呐。”
末了,他于一步外驻足。
继而抬眼来瞥他握在手中的刀,皱眉佯作疑惑发问,字里行间尽是威胁,“若没记错,你爹妈一家是在林屏罢?”
-
细想,他来杂役房十年了。
十年亦足以酿造噩梦。
他怎有脸说出那些话来?不过因他一句话,日子就变得暗无天日。
是遭人踩于脚底的污泥,甚至,连路边的草芥都不如。自导自演失窃一事,倒赖着脸皮来,以“替其摆平事情”做条件叫他顺从于他。
这算作甚条件?
有些微温热溅上脸颊和脖颈。
在那双长满厚茧粗粝的手攀上他面颊的一刹,他攥紧了手中的刀。刀刃刺入之时,那老太监还扯着嗓子骂他,出口尽是些不堪入耳的话。
双手不住的颤抖。
可却似有什漫上心头来,是以,在林自荣后退之时,他捏紧了手中的刀刃,抬脚缓步朝那意图逃窜的太监走去。他一面走,心里一面不住的想,林自荣该有四十了罢?
不知可能从他手里逃了去?
眼见着那抹青色飞扑至门前,焦急地推门,胡乱地拍打,时不时回头张望。可大抵是忘了,房门早被他自己锁死了,钥匙还随手一抛,连自个儿都寻不着。
是以,他又惊叫着,喊人来救命。
那一刻,眼底的惊慌尽显无疑。
年岁大了就该忘事罢?
被他们送进屋时,刘素还颇为得意的说。
外头值夜的奴才早被他支开了。怎会有人来救他呢?怎会有?
“你想作甚?!我告诉你,识相的话就把你手里的刀放下!”
林自荣大叫着嘴里喊着,跌跌撞撞的跑。
犹如受惊的兔,四处乱窜着,却无处可避无处可躲。明是怕了,倒还佯装出镇定的模样来,连着这时候还不忘威胁。
踉跄着,连走路都不会了。
或是因情绪激动了,说话都破了音,嘴里还是些恶心人的话。而后,他不慎跌倒了,到后头手脚并用,该算是爬罢?
伤怎弄的?
颜玉书才遥遥将思绪收回,慢慢抬手覆至额上伤处。
不过是遭物什垂死挣扎之时砸伤的罢。
转而,他垂眸望着泛白的手指,一如半个时辰前,立在房中瞧见的那双沾染血迹的手。霎时,心底却有笑意横生,终让那缕痛快肆意挥散出来。
那一刻,他心底只有一个想法。
便是要林自荣去死,林自荣一定要死!
瞧着那人因疼痛挣扎扭动,耳边是利刃刺入躯干的噗噗声,刀刀没入血肉血沫横飞,直至那人没了声息。那一瞬,他想,这就死了啊?
倒以为,还有什通天本领呢。
“你怎了?笑得这般阴森?”
直至那道清冽的女声落入耳畔,才将他飞至九霄之外的思绪生生拉回。
寻桃还是头一回从这宫监脸上瞧见这般瘆人的表情。
额上那早于他出神时就处理好的伤处再次渗血,因着房中灯烛昏暗,更是衬得那抹笑愈发的狰狞。这人?怕是鬼上身了?
想到此处寻桃又否定了这一点。
估摸着是受了甚刺激。
思及此,她不禁蹙起眉头,继而将手探至其额间去,“你可是高热了?头疾犯了?”
怎料于她探手的一霎,这宫监忽抬手来扼住了她的手腕,朱唇翕动间,吐出一句轻飘飘的话来:“你可是喜欢我?”
好叭,没赶在9点前写完,脑速跟不上嘤嘤嘤嘤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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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3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