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事,不对劲……我们是不是让人算计了?!
…咱们会不会是上半场中了赵家的计,下半场中了顾家的谋!
曾经无心的调侃,电光火石的劈进脑海,如同人心鬼域的最深处,吹出来的阴风,让人打从骨子里,冷得发颤。
乔池整个人瞬间僵住,握着匕首的手抖了抖,不可置信的低头望向顾明书,四目相对间,一直以来,遮遮掩掩在浮尘后的真相,终于露出了真容。
动手揭开真相面纱的顾明书只看着乔池,冷笑:“我顾家在北疆推行屯田改制,背后触动了多少人的利益,赵大人为了自己官途,与虎谋皮,自愿做了别人手中的刀,他想博清正之名,踩我顾家上位,可惜,参劾了我的爹后,名既没捞着,利也未得半分,赵大人一看便想中途抽手,然而贼船上去容易,想要下船那可就难了,不留下几条命为祭,那些人怎么可能让他脱身…”
“但自己的命舍不得,儿子的命暂时也很重要,三下五除二,一家子的命里,还能用得着,那就只剩白养了十多年的女儿了……”
“可惜,赵大人自己狠得下心,老天爷却看不过眼,灯集赵倩撞上我,如了他的愿,到了报国寺却棋差一着,叫刘安那个志大才疏、**熏心的蠢货,坏了他和他背后那些人的谋算…”
一场原本精巧布的局,成了意外巧合,棋子又死了不能再复生,于是只能将就着往回找补,但开局已破,再如何找补,作用也不大了,虽能向顾明书身上泼脏水,却咬不死顾家了。
毕竟流言虽然如刀,但想要借刀杀人,却也要把刀磨到够锋利才行,不然一把钝刀子,如何割得下人肉来。
虽只是升斗小民,没经历过朝堂斗争,但世间人心,总出不了同一个框,乔池又不是笨人,顾明书把话说得如此直白,她前后一串连,自是明白了,自同兴接了赵家的镖,到她到赵家上工开始至今,林林总总,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在两拔人马的一局棋中,而她和同兴,只不过是两颗无关紧要的棋子,所遭遇的种种磨难和提心吊胆,也只是被牵连叫台风尾扫到了边而已。
做为平头百姓,乔池第一次真真切切的体到了政治斗争的残酷,于无声处,尽是刀光剑影,你死我活,对比之下,数月之前同兴镖局还想斡旋于顾赵两家之间,明哲保身而退的想法,是多么单纯可笑,连血脉相连的骨肉,都得舍弃为棋,何况乎是一帮外人。
打从骨缝里,生出股刺骨的冰寒和疲倦,乔池闭了闭眼,再睁开,便只收敛了身上所有的情绪和表情,她弯下腰扬手一挥,割了捆在顾明书手脚上的布条,平静无波的将人翻了个面,淡淡开口:
“我去捕条鱼回来煮粥,世子爷累的话,先闭上眼睡一觉吧。”说完,不再看顾明书,乔池转身出了山洞。
什么人啊这是,冤枉了人后,都不向他磕头认罪吗?!
顾明书趴在石床上,愤恨的瞪大眼,望着乔池往外走的背影,决定就不睡觉,就不休息,就要睁着眼,等乔池捉了鱼回来,要乔池当场给他磕头请罪。
可惜,心有余,力不足,顾明书心向往之,身体却拖后腿,等乔池真好捕鱼回来,他早趴在床上,发起高烧,昏昏睡死了过去。
顾明书这一烧,就直直烧了三天,他后背上的创口发了炎,肿了老高,红通通的像块带了个窝的烙铁,摸上去烫得人直缩手。
由此,顾明书头一回遭了大罪,发炎带起的高热,让他几天内,多数时间都昏昏沉沉,只有少数时间才偶尔清醒一下,昏沉的时候他一无所知,清醒的时候,他就感觉自己不是被乔池抱着,就是被乔池按着在喂水。
也不知是哪天啥时候,乔池强行捏着他的鼻子,硬掰开他的嘴,给他喂了口特别腥苦的玩意儿--真心的特别苦,苦到顾明书总算退了热清醒过来,都还感觉嘴巴里,残留着那股让人欲呕的腥味。
“你给我,吃了……什么玩意儿?!”难得退了烧清醒过来,浑身无力的顾明书,张嘴的第一句话,就是质问乔池。
埋首在火堆搅着锅,正熬粥的乔池,头也不抬的回他:“蛇胆。”
“……”呕!
原本只是想呕的人,结果顾明书趴到床边,却真呕了!可惜,他饿了三天三夜,胃什么都消化光了,空空如也,连口酸水都吐不出来。
乔池静静的看着他吐够了,才拿碗盛了半碗粥,递到他面前:“小心烫。”
顾明书伸手恨恨的接过粥,看着乔池,半晌,反应过来,乔池对他说话的语气态度有点不对劲。没了以前半含不露小心翼翼的那股谨慎劲不说,似乎感觉好像还特别的……‘拽’?
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再怎么受伤落难,他也是堂堂的王候世子,乔池怎么敢拿这种态度对他!!!
想着,虚弱得像只病猫的顾明书不爽了,将碗往石床上一搁,双眼瞪起,凶怒道:“你是觉得自己现在有恃无恐了是吧?!”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乔池知道因昏迷前的事,顾明书心里对他有了新的膈应,她现下别说是好好站着跟他说话,就是她跪到石床前,指天发誓的逢迎拍马,他该看她不顺眼,还是看她不顺眼。
心里明镜似的想着,乔池眉梢一挑,冷淡道:“对,我就是有恃无恐!……我有恃无恐的知道,世子爷从来最是赏罚分明了!”
比对着上次无意救得顾铮落马后,顾明书的一番恩威并施,乔池的话,说得的确是有理据。
顾明书被她怼得一时没了话回,气得头晕眼花,半晌,才咬牙恨恨道:“你给我等着。”
坐回火堆旁,串了鱼正往火上烤的乔池,一边细细给鱼身撒着盐,一边头也不抬的呵呵:“世子爷放心,草民等着呢!”
“…………”
居移气,养移体。
大病一场醒来,水还没喝上一口,就让人拿话气疼心肝脾肺肾。
从来没有受过这种气的顾明书,在心里恨恨咬牙,默念了十遍人在屋檐不得不低头,和一百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才咬着后糟牙让自己忍辱负重的喝了粥,躺回床上重新再次睡了过去。
烧既然退了,再睡,便睡不了多长时间,没睡多一时,顾明书便又睁眼醒了过来。
洞外的天,阴沉沉的,不见半点阳光,让人一时也看不出时辰,洞内火堆里的火,依旧簇簇的燃着,只是左右四下,却不见了乔池的人影儿。
嘿,这个人,还真是,就这么把他一个病人这样扔在洞里,不管不顾了?!!
来了气性的顾明书,登时肝内冒火,不顾四肢无力,挣扎就要坐起身来,这时,但听得一声悠远的挽歌小调,随着海风,幽幽传进了洞中。
幽幽传来的曲声,凄凉沉寂,深有薤露蒿里⑴遗音,如似吹奏的人,隔着万水千山,在送别已去的归人。
荒岛无人,此时此地,吹曲的人,除了乔池,不用做第二人想。
起身起了一半的顾明书,听着曲音,整个人一顿,撑着手臂,心里止不住的冒出股疑惑。
他是真心理解不了乔池的难过,不过就是死了个人而已,赵家自己都不介意,乔池一个外人却为此搞得天翻地覆,狠狠得罪于他,把之前一番辛苦忍耐的成果,尽付东流不说,眼下又独自吹曲临海凭吊,若说是对赵倩有情深厚意,可言谈间,却又让人半点感觉不出来,之前在海棠春,更是还要了个小倌。
若不是几番确定,相信了乔池真的不是赵家的人,顾明书真心想怀疑,乔池是画皮披了一层又一层了。
都说女子多情,没想到,男人多情起来,也是不诳多让,真是让人头皮发麻。
浑身遏不可止的冒了层鸡皮疙瘩,顾明书抖了抖,心底的腻歪劲泛起来,也没心情再去找乔池的麻烦了,躺回床上,无聊的翻了个白眼。
顾明书一个白眼,几乎翻上了天,结果,没多一会儿,曲声停了,安静了半晌后,洞外响起了乔池回来的脚步声,心里膈应嫌弃得不行的顾明书,想也没想,倏一下,飞速的闭上了眼。
这个反应只是下意识的,顾明书闭眼的时候本没多想,可等眼睛一闭上,他却又蓦地回过劲来,觉得自己的反应很莫名其妙,他干嘛下意识的装睡?!
想着,顾明书心里一滞,就要睁开眼,结果耳边哗啦一声轻响,乔池已是走进了山洞来,并且两步走到了石床边,伸手覆上了他的额头。
肌肤相触的一刹那,一股淡淡的温凉瞬间从额头直冲大脑,顾明书身子一僵,倏地屏住了呼吸。
两个多月来,若说与乔池肌肤相触,那真是不知有几十几百次了,顾明书一直都并无甚感觉,可此时此刻,放在他额上的手,却让他有了种莫名玄妙大不相同的感觉。
他形容不出那种感觉,只背脊莫名战粟,仿若乔池的指腹间带了电似的。
我为什么会这样?!
僵着身子的顾明书心中疑惑,可惜,没等他搞明白原由,乔池已抽手,将手收了回去,随即,几声行走响动后,洞内安静了下来。
不多时,乔池的呼吸响起,渐渐变得绵长而舒缓,佯装睡着的顾明书,悄悄撩起了眼皮,就见乔池坐在火堆旁,整个人侧倚着石壁,沉沉的熟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