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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太阳王记 第21章 二十一

作者:岚真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6-28 18:21:57 来源:文学城

一行大雁飘落在江渚之上,一团麻雀则自江渚哗起,渐渐散开如一张细致丝帛大网罩住树林阴天相接一处。子乌站在船头纵目四面宽广的水域,若不是知道正身处逆泯江而上的船内,真的会以为自己漂泊湖沼之中。

船只前方不远处一只老鹰悠然盘旋,波浪层层切过船底,转眼即逝,然而四方滩头水泊却与船似乎永远相对不动。

“怎么?想君夫人了吗?”从吁走到栏杆边,也望着远处。

子乌看了眼从吁,见他壮实的肚子将褐色直裾撑的如梨子一般,腰带与衣服间裹了一圈彤红白斑鹿皮,身后名为提土的兽角鱼皮弹弓从弓套里伸出一半,腰侧挂着役使畜牲的鞭子,从吁自言是祖传之物,用导窾山山火后不死的树木做柄,穷奇筋为鞭,凡是生灵,被抽打必定会心生恐惧,所以唤作导窾之策。

子乌没有作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心中想着不知此时铜虫正在做什么。

自从婚礼以来已过去二十一天,实际上原本九月初子乌便踌躇满志叮嘱几人婚后十日即出发,不要临时生事,耽误了大事。可婚礼后,臣子们都已做好远途的准备,反倒是子乌自己完全没想到心中对妻子的依恋之情竟那么汹涌。早些时候他心中所想象的,期至靠着雄心壮志果断割舍儿女之情,那般刚毅的自己根本未出现。与妻子缠绵的陶醉有多成瘾,挣脱温柔之乡的痛苦就有多煎熬。起初殷今职还只是以为时间久君主忘了,多次暗示提醒子乌到了动身之日。但迁延日久,仍旧不见子乌有出行的意思,面对从吁与殷今职的旁敲侧击,子乌一概做出没听懂的样子。眼见子乌这样糊弄,从吁算是明白子乌根本不想走了,可社稷之事岂是君主想不做就不做的?

于是从吁和殷今职瞒着子乌找到嬴射姑商量,趁着王子陪夫人回娘家的机会,嬴射姑将女儿叫到一旁,晓以利害,劝其帮忙逼王子离开,不知道当时铜虫心中滋味如何,但最后铜虫还是毫无犹豫答应下来。夫妻回家的路上,车上铜虫趴在子乌怀里撒娇说想吃城东的蜜饯,子乌心领神会让铜虫先回家中,自己则直接命殷今职调转车头向着城东果品店而去。许久子乌满面春风回到汤沐邑大门外,却见大门紧闭,子乌心中预感不妙,提着蜜饯拍门呼唤。却听见一门之隔铜虫慢慢说道:“当初妾嫁给夫君,以为自己能恪守妇道,像涂山女侍奉大禹那样,为夫君打理好家事,使夫君为社稷驰骋时无后顾之忧。不想却使夫君失去志向,推诿责任,只与妾身厮守为心愿。难道妾身非但做不了夫君的女娇,反倒是您的妹喜吗?”

子乌将手按在门上急切回道:“夫人你在想什么?夫人……”子乌想劝铜虫开门,但搜肠刮肚也只觉自己理亏,说不出什么,可道理能屈服情感却难退却,子乌只好轻轻拍了拍门:“我的妻子,让我进去再说好么。”

子乌正央求,从大门旁院墙一袋袋粮食被抛了出来,未等子乌有所反应,门里边铜虫声音道:“志向全在于夫君您,您不走妾身不该逼迫您,但妾身的身子也由妾身作主,您一日不走,妾身就一日不出门。”

府邸转角后,从吁与嬴射姑也乘车而来,子乌见到此景此景已然明白自己不走是不行了,无奈郁郁寡欢的劝妻子保重身体,随后从众人离开,向乘化邑而去。

“思念就请尽快完成您的天命吧。”子乌转动上半身向船舱更深看去,只见身穿黛蓝夔兽纹缎面直裾的嬴射姑剥着橘子,与衣着墨绿的殷今职悠然走来。子乌斜瞄二人,嬴射姑右前腰挂着三张傩神面具,各不相同,身后露出横在臀上的青玉手斧“沐恩”的斧刃和尾柄,虽然其人未比从吁小几岁,但气度文雅从容,与殷今职同行,常常使人误以为是其兄长;旁边殷今职将一串铜戈头串在鞭子上围于腰上,自名“堞机”,担心吓着路人,又用漆黑纱巾裹在上面遮掩,不细看只觉得露出的戈刃是什么铜制的饰物,纱巾下两条很久前乘戌迤赠与的细金链垂挂着鸡血石玉佩与短剑“周咫”。

“去完成您肩上责任,完成责任您自会与君夫人团聚,”嬴射姑道,随手将橘子皮扔给脚下小狗似的狡兽,子乌转过身去,继续看着远处,“如果一切顺利也许不出一年两位就能重逢,王子您还年轻,来日方长,如此短暂的分隔,甚至算不上是种考验。”

“考验”二字在子乌听来尤其刺耳,无表情的面目下,暗涌的羞耻心使他不由自主将头低下去。脚下灰白相间长毛,长着山羊胡水牛样黑角的狡兽叼着橘子皮趴在从吁脚上。子乌感到有人轻戳自己胳膊,于是抬头看去,见到嬴射姑伸手递来一片龟甲护身吊坠。

“君夫人托臣送给您的。”嬴射姑道。

子乌先直勾勾盯着嬴射姑双眼,霎时眼神变得柔和看向那枚护身符。子乌将其接过端详好一会儿,才收进外衣胸口内。

“出泯边邑了吗?”子乌问。

“还没呢,上船一个时辰还差点。”嬴射姑回答,众人沉默了稍许,嬴射姑继续道,“此去六百余里,这几日瞧着没什么风,我们怕是要在船上住五六天。”

“后天应该会进入参方境内,离开风方前船应该会在红梅邑短暂靠岸,届时王子要是觉得船上沉闷可以上岸放风,”从吁接道,“此后再停船就是到舂台了,照之前安排,不出意外就在舂台下船改陆路向豫州。”

听从吁说完,子乌将搭在栏杆上的双手交在背后,深吸气挺了挺胸膛,看了眼走过的路,又看向漫漫前路,几人皆不再言语,凭栏而立。

正好西风起,趁着风势,船员将帆放下,见船速变快,从吁向着空中吹了一声口哨,旋即空中那只老鹰朝船飞来,原来是只头生独角的蛊雕。从吁伸出左臂,蛊雕排翅一气呵成落在从吁前臂铸虎皮护腕上。

船行第三日一大早,远远便听见嘈杂街市声,渡船驶进于一大片红梅树簇拥的津口,当子乌见到这初秋的红梅花海,豁然明白此处为何名为红梅。与泯边不同,此处泯江缓缓收紧,虽然依旧比许多城邑边上赖以生息的大河多,但比下游确实窄了不只一半。船只在岸边停靠,?板放下,于是游客上下,载货推车往来。

“要下船走走吗主公?”殷今职询问。

从吁道:“去吧,到舂台前还得两三天,只因此地是荆扬二州边界,再往前就是荆州参方境内,才会于此短暂停船,红梅之后都不会靠岸了。”

“停的久吗?别错过发船了。”子乌问。

从吁答:“停到午时结束。”

“那么久,不下去船上等着更无聊。”子乌看向岸边广场繁荣的街市道。

四人便一同走下?板,到青石铺就得津口道路上。由于人员密集周转于此,津口沿岸形状不规整的广场上除了乘客和仆役,还有不计其数见缝插针的商贩摊位。不知这津口的广场是否有人管理,抑或是经营日久商贩间彼此已有了默契,这些摊位相连将广场分割成三条并行的街道,每隔二三十步,两条道路间便会空出一处,容游客通过。也是让人惊讶那些挤在一起,恨不得把自己货物摆临商面前的小贩们,竟无人想着占住这路口。这更令子乌相信此处必是有人管着的,便执着于观察人群将街道间的管理者找出来,以验证自己猜想。

四人一经摊位间阙口进入另一条街道,豁然便看见两头如马大小,蛇身兽爪,长着鱼鳍鱼尾的兽物拉着车辆而过,车上载着两名生有鱼尾的百濮之民,中间架着一只大木桶,桶盖一圈沁着水渍,不知是木桶还是濮人又或是拉车的兽物,一股鱼腥味随车而来。虽在风方并不算稀罕之事,但母栖邑远在内陆远离大江,更是国都,所以即使子乌与殷今职经常在母栖邑听人提及百濮,这还是头回亲眼看见。好在街道上人很多,车走得很慢,子乌得以细细观察车上百濮之民。倒未让子乌失望,这百濮之民确实与众不同,除了那一眼可见的鱼尾,两名濮人都将头发挽成紧贴头皮的发髻,头发也是油光锃亮,不知是天生的,还是抹了什么。他们穿的衣服也是如鸭凫一类水鸟的羽毛般细密鲜艳,领口袖口好像被牲口筋膜一类的东西扎紧。

百濮人徐徐走远,子乌仍兴致勃勃,问询嬴射姑:“大夫能看出刚刚是哪一支百濮吗?”

“看不出。”嬴射姑立刻回。

从吁笑道:“你身为风方公子,怎么会不了解国中百姓。”

“百濮百濮,何谓百?凡大成江以南,皆能见其身影,只在风方境内就有十三支百濮氏族,瞧着都大差不差,我怎么会识得?”嬴射姑眇了眼从吁道,“何况他们也算不得风方百姓,夷狄贱类罢了,只是与我国为盟,客居于风方湖泽川河。”

“这濮人总得下车吧,他们下车怎么行动?”子乌乐趣仍在濮人,不想再追问别的。

嬴射姑脸色沉下,却仍悉心解释:“臣听说在山内水潭常有水中之水,称为‘掩卤’,冻之则结冰而不化,其名为‘涵’,涵质软而耐磨,又如泉水,取之不竭,所以濮人都用涵做成垫子裹住腰腹,不得已下车时就拄着拐杖拖行,更何况濮人驯养冉遗鱼如人驯养马匹,少有需步行时候。”

“濮人住哪?住河里吗?”殷今职问。

“我不甚了解蛮夷序俗,这也不是君子该关心的。”嬴射姑不耐烦道。

看嬴射姑如此,子乌与殷今职神色难堪,从吁见状笑答:“住船上或在岸边筑坝巢而栖,百濮与鲛人不同,呼吸以口鼻,沉水逾一个时辰便会憋死。只有鲛人如鱼虾,戏水以腮。”

“受教了。”子乌道。

几人一路闲逛,比较红梅津渡街市与母栖邑的不同,这里除了常见的山野干货、瓜果粮食,尤其多出售河海鲜食得摊位,不必说也明白是受了泯江水路过城的影响,虽然母栖贵为风方都城,但这里由于地利仍能见到许多几人在母栖不曾见过的鱼龟虾蟹,每每看见不曾见过的动物,几人也会像孩童一般驻足观看,与店家问上几句。大概是西边的了山产玉,叫卖璞玉籽料的摊位也有不少。除此外,还尤其多专营珊瑚、螺钿与珍珠制作首饰器具的摊位,子乌与臣子们走进其间一家海产珠宝店铺,与那些于路搭建的摊位不同,这家是少有几个在广场中盖了座阁楼的铺面。店内吊着许多灌水水晶罩子烛灯,灯只用一根细线挂在梁上,客人路过,带动的气流使吊灯晃晃悠悠,于是灯罩内水光潋滟映在店铺墙壁与货架珊瑚、螺蚌上,相得益彰的光与物,营造出好一派日光投射浅海海床的异景。嬴射姑指着吊灯与同伴们赞叹,如此独到又简单的设计着实令子乌喜爱,爱与爱间又多少有相通之处,自然而然的,子乌想念起远在母栖新婚不久的妻子,“若是铜虫也能亲眼看看这里就好了,”子乌心想,只是苦恼此刻铜虫确实不在。烦恼既然正一点点升起,子乌便顺心意买了一些珊瑚与螺壳做的首饰,盘算着等过几天到了豫州,进了玄武原,便写信托僖人捎带这首饰邮给妻子,也报平安。

“不知简应回去时走的水路还是陆路,她也曾进过这家店么?”出店门时子乌想着。

走在喧闹的街市中,子乌蓦地回过神来,问道:“对了,现在不是初秋吗?怎么这里会有如此大片的红梅盛开。”

从吁虽为司掌禽兽草木的山虞出身,却也只与殷今职面面相觑,茫然样子。嬴射姑反倒神色如常,观几人似乎都不知晓其中缘故便手指着路边一株红梅树道:“那里不就有棵红梅树么,你们去看看自然明白了。”

四人便朝着近旁的红梅树走去,拈着树枝才发现,这些竟都不是真树,树干与枝桠应该是玉石籽料切去的石皮接成,而枝桠上的点点梅花,实际都是红珊瑚,红梅邑原来是那么个红梅。

“古时红梅邑倒也确实因多梅树而得名,”嬴射姑道,“只是后来随着水路的疏通开始有大量珠宝首饰匠人在此逗留,年月一久,加工珊瑚璞玉留下的边角料堆积如山,本来都是随意丢到城外掩埋掉的,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等此地名声传于荆扬百姓之口时,已是满城的珊瑚玉树了。”

走到通往更远离岸边街道的岔路口时,四人正好看见之前濮人的车辆停靠在路口边贩卖奴隶的房屋外,车上木桶盖子掀开在一旁,水洒的车上地上都是,两名诸夏男子在濮人吵吼声中正将一名鲛人从车上往店里抬,子乌观察着奄奄一息的鲛人,与濮人还是有所不同,虽同是鱼身,但鲛人脸面狰狞丑陋,身上也无鳞片,如江豚一般光滑。

子乌刚扭头看向从吁,从吁却早料到子乌所想,捋着络腮胡未问先答:“百濮,诸夏苗裔,人之属;鲛人,夷狄之属。两者种性习俗皆相去甚远,却同生活于湖沼江河中,水又是流淌善变之物,一旦涨落改道,双方时常有争执斗殴之事。时过境迁,已经算是世仇了,虽然各地状况不同,但如今彼此照面往往都不需要有什么仇怨,抬手就是一刀,百濮捕捉鲛人贩卖不是怪事。”

就这样游览完几乎整座津渡街市,离正午仍有一个时辰,子乌四人索性就近挑了家食肆,要了四碗杂菇黍米汤面,吃完歇息稍许,便回到船上。四人已归,时间仍有盈余,只是到了未时在红梅下船的空铺位仍有几个没卖出去,船家舍不得,即使再三有乘客催促开船,仍硬拖着,最后未时过了一半,那几个空位还没有卖出去,船家才在乘客的谩骂声中悻悻开拔。此后两天确实如之前所了解的那样再未停船,好在后半段刮了一整天东风,所以仅仅两日后的深夜,正在船舱内熟睡的四人便被一阵粗暴的梆子与吆喝声吵醒,船员快步对着船舱内通铺与厢房挨个叫嚷舂台到了。子乌被迫坐起在床上,一旁铺位殷今职将烛台点亮。子乌听着身边几人穿衣服的摩擦声,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也不知道谁碰了碰他的臂膀,子乌侧头看见有人手将自己的衣服递来,便一把拽住,顺势披在身上,外衣在半空腾展的瞬间遮蔽烛光,使狭小的厢房刹那闪过巨大的黑影,如窗外黑夜一般。

星月夜下,子乌、从吁与殷今职黑黢黢的身影立在船?板前数丈处,从吁与殷今职脚边各放着一担子行李。深夜的舂台渡口并不安静,可是虽然嘀咕声不觉于耳,声调却都很清冷,说的话语也往往很简短,只偶尔传来船上工人的吆喝声让人清醒许多。三人站了有个几刻,一辆马车驶到子乌他们面前,黑夜中嬴射姑的身影从模糊的马车边界上下来,只听见嬴射姑熟悉的音色说了些什么,也无非就是接下来的行程安排,言罢几人便将行李抱到车上。

行驶的车舆中,子乌回头看了眼星空河流间船舶放下风帆的影子,显得十分寂寥,不知是不是秋夜落寒,子乌觉得腮帮子在咬的很紧。由于船上十分无聊,前一日几人早早便睡下,停船后并未在舂台停留,而是连夜赶路,到第二日上午,子乌等人乘坐的马车已经出舂台城很久了。只是舂台这里山丘众多,道路崎岖辗转,有时经过高处豁然无山之处,还能看见修建于一小片低洼盆地的舂台邑,还有穿山而出的泯江,望着实际上几人也没走很远,“这里山太多了。”子乌眺望着舂台邑心想。

“我们要是不下船,能去到哪?”子乌漫不经心问,目光还看着远处局促在三山环抱下的舂台邑。

“就到头了,”公子射姑道,“最后一站就是舂台了。”

“为什么?”子乌惊讶,“是因为参方缘故吗?可是舂台已经是参方地界了,怎么?不准深入?”

“王子误会了,”嬴射姑笑道,“舂台再往北,了山便将泯江横断,船爬不得山,如何能过去?”

“啊?”子乌惊得皱起眉头,感觉听懂了,又感觉没听懂。

嬴射姑看子乌的神情便解释道:“泯江自梁州而下,在荆州之东南撞上了山,灌向了山西面山脚的地喉洞,然而地喉洞终年有热风喷发,愣是将泯江之水抬上天去,成了天下独此一例‘河悬天上’的奇观。河水洒泻在了山之顶,分作百股溪流汇聚于了山之东,又有岁泽之水在舂台之西并入,于是复成澎湃之势,从此经荆扬二州,东入大海。”

“竟然有如此奇妙景致吗?”子乌眯眼回望舂台方向,神思亦如风中鬓角几丝散发般飘动,“可惜了,”子乌看向从吁,道,“可惜没亲眼看看。”

“哈哈,”从吁爽快笑起来,揉着腿边狡兽的头道,“主公不必苦恼,前路自有新山新水,何苦因为留恋已经错过的僻壤,再错过未曾见识过得壮丽绝景。况且王者志在天下,还是请您将这万里河山都缩于脚下吧。”

听闻从吁之言,子乌喜形于色,道:“诚如大夫所信赖,乌岂敢不撑起商室社稷?”

“等您为商王,我们岂不是为诸侯?”从吁调侃道。

子乌一拍大腿,“当然!”果断笑道。

于是车上四人都开怀大笑,笑声停止后只短暂安静了一会儿,子乌又问道:“我曾经听说了山上有只异兽,名为吞须,可是真的?”

“臣也不曾见过,”从吁看了看嬴射姑,“但是从荆州的山虞听过,应该确有其事。”

嬴射姑道:“传言属实,臣少年游历至了山时就曾亲眼见过。”

“哦?细说说。”子乌屁股往前抹了抹,正在驾车的殷今职也扭身瞥了一眼。

“了山有一峰,名为戕王顶,”嬴射姑眯眼仰头似在回忆,“臣年幼时曾经随君父应参方国君之邀赴舂台参加宴会,期间就去看过吞须,那时候还是平伯乌唇在位呢。戕王顶相邻山上趴着一只庞大的兽物,真的是十分巨大,我们没靠近看,只是远远眺望,却也被其巨大所震撼,那兽物趴在一座矮山上,躯干罩住整个山头一直挨到快山脚位置。荆州之人称其为吞须,其身形似蟾蜍,肤色漆黑而湿滑,鸟眼狼鼻,下巴垂着白色的胡须。没有四肢,只从该长出手脚的地方生出树根树冠,。臣记得那时同行的虞人说吞须全身满是毒汁,草木捧之则枯萎,禽兽挨着就剧痛难忍。”

嬴射姑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这还不是最怪异的,最怪异是吞须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金光篆字,臣也是后来才听说,其实是三个字——‘颂王度’”,子乌听着眯眼点头,浮想联翩样子,嬴射姑继续道,“在它背上,浮出出一个只有半身的人样东西,也是五官俱全,人像旁边四只臂膀从吞须背上生出,上面两手握着念珠和双头矛,下面两只手合在一起。吞须始终朝着戕王顶鼓腹吹起,将戕王顶都吹了蘑菇形状,瞧着摇摇欲坠。”

“卿知道吞须的来历吗?”子乌问。

“不知。”嬴射姑立答,“臣后来亦探寻过此事,竟连捕风捉影的传闻都没见,恐怕只是有史以前这异兽便已经趴在那里了。”

正当车上都陷入须臾沉默之时,从吁支吾开口:“嗯……”

子乌与嬴射姑一齐看向从吁,殷今职也再回身看了一眼,“各山河虞人间有些传闻,”从吁撸着络腮短胡道,“从前有虞人试着占卜吞须来历。”

“如何?”子乌问。

“据说卦辞晦涩含混,起卦虞人解读是天命引渡圣人王归魂的冥神。”

“哦?圣人王。”子乌像是自言自语,心中却不禁揣度这卦辞所指圣人王莫非就是自己?

对面嬴射姑看见王子乌浮于眼角的得意神色,便摇头笑道:“此卦不准。”

车上众人看向嬴射姑,“吞须在了山何止万年难道这圣人王竟如此难产?”

“呵呵,卿所言有理。”子乌道。

“吞须所待圣人王是谁不重要,”嬴射姑继续道,“但天下万民所待圣人王是谁却很重要。”

山上土路藏在层层树冠下,马车在枝叶缝隙间不断掠过,却丝毫压不住一阵阵笑语声自枝桠下透出,车上人声片刻便从山半腰转至山阴面,继而上了更远一山,深远山坳处传来呦呦鹿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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